第二十二章 风声鹤唳(1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810 字 29天前

国槐已经枝繁叶茂,气温迅速升到三十度,春雨过后,夏天来得令人猝不及防。阳光从松林缝隙打下来,像漏下一层碎金,微风吹过摇摇晃晃,将整个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扫荡殆尽。

京大医院心理科。云月华还在不断尝试着联系李唯西,却始终没有得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而顾伯棠现在还在ICU里不省人事,这让她更加担忧。

同一时间,肿瘤科向心理科转来了一位前列腺癌病人,病患叫王守才,55岁,由妻子顾莲陪伴而来。患者刚刚查出患有前列腺癌,但因前期筛查做的很好,尚未发生骨转移,给去势治疗争取了时间,所以康复的可能性很大。不过王守才却强烈拒绝看诊和手术,妻子无法说通他,只好先将他转到心理科,希望心理科医生能够与他有效沟通,做好术前工作。

备注:随着前列腺癌的不断增长,雄激素去除治疗也日益成为主流。雄激素去除治疗分为手术去势(双侧睾丸切除术)和药物去势(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类似物)其为目前治疗进展性前列腺癌和转移性前列腺癌的标准治疗方式。

云月华准备让简一凡做王守才的心理咨询师,联系文静赶紧通知下去,却得到一个让云月华更加吃惊的消息。

继李唯西和宋摘星之后,连简一凡也丢了。

科里的三大主治医师一时间消息全无,不由得让云月华忧心忡忡。

而此时的简一凡之所以联系不上,纯粹是因为他的爸爸——简建国回来了。

简建国回汉州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简一凡,带他到最常去的地方给他买他最喜欢喝的北冰洋汽水。

这几乎是简建国每次出差回来后干的第一件事,二十年风雨无阻。

所以在简一凡的印象里,爸爸就是北冰洋的味道。特别是夏天,带着气泡的凉冰冰的汽水可以让简一凡忘掉所有的烦恼。至于爸爸出差期间,他却一次都没有单独喝过,他想把最好的记忆和爸爸永远联系在一起。

简建国快要六十岁了,看起来却精神奕奕,毫不显老。他三十多岁下海经商,生意正红火时有了儿子简一凡,独苗一个,倍加宠爱,孟美丽每次骂简一凡的时候,都是简建国挡在最前面。为此,吐槽孟美丽成了两人的共识,每次见面的前一个小时,话题永远跟孟美丽有关。

简一凡将自己和高璨的事情和简建国交代清楚之后,就开始发起对老妈孟美丽的“攻击”。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孟美丽的罪行,又着重提及他的银行卡全部被孟美丽冻结,自己食不饱腹,日渐憔悴,过的日子实在不堪。

简建国坐在凉亭里摆摆手,豪气道:“老爸再给你个银行卡,随便刷。”

简一凡笑得合不拢嘴,“看来老爸生意又赚钱了。”

简建国从去年到现在出差这么久,纯粹是为了一桩生意,导致连过年都没能回来,为生意倾注的心血不可谓不多,不可谓不尽。

如今被简一凡提及,他敛了笑意,却不断点头,“赚了,赚了。”

简一凡正高兴自己有了新的零花钱来源,没注意到简建国语气变化,又问道:“耗费那么久的心力,应该赚不少吧?”

简一凡一直很崇拜他的爸爸,特别是在生意的事情上,能让老爸亏钱的事情还真不多。

不过他的问题却直击简建国痛处,说起来,这桩生意还真是简建国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坎。

这要从他的竞争对手说起,简建国做汽车贸易,而这次参与竞标的对手竟然是三十年前自己的老同事。当时他还在一家民营公司上班,为了争取上升机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吃尽苦头,而这个机会最终却意外落入别人之手。很久后简建国才发现原来自己被人陷害,导致领导误会,这才错失管理岗。他一怒之下递交辞呈转而下海经商,契机完全来源于此。

巧合的是,那个陷害自己的人,三十年后却意外和自己竞标同一家公司的汽车,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简建国要报这个仇,誓要拿下竞标产品,不争馒头争口气,事情到这地步已经和生意赚不赚钱没多大关系了。

可恨的是老同事精于算计八面玲珑,和几十年前完全没有两样,上上下下搞通关系,竞标产品几乎已经是囊中之物,就差竞标当天签合同了。简建国迫不得已,这才常驻那里,一连大半年都不回家。

老同事本事确实厉害,简建国努力很久发现要撬动订单公司一点招数没有,竞标机会自己只能屈居第二,如无变量,肯定是老同事顺位第一拿下这次竞标。简建国思来想去,彻夜不甘,于是来了个损招。就在老同事忙着维护上游公司关系时,他奇袭老同事的下游供应商,天天吃饭喝酒,称兄道弟,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暗下也吃了不少委屈。

下游供应商本身就是老同事最放心的地方,简建国偷撬他的客户,也算毒计了。几个月应酬下来,自己反倒瘦了十几斤,为了拿下这个客户,不仅点头哈腰地伺候,还许给高额返利,本来是两千万的生意,让他这么一做利润硬生生变成只有两百万,还白搭出去那么多力气。

但简建国仍然觉得值得,为了报仇让他干什么都行。

老同事那么谨小慎微的人,就算再会说漂亮话,也难以和简建国这么高额的返利相比。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竞标当天,下游供应商直接给老同事打了个电话,断绝与他的一切合作,让老同事一下子慌了神。懵怔的时候,竞标产品被简建国一举拿下。

这还不是最解气的,大家都做汽车生意,彼此心知肚明,现在卖汽车赚不了多少钱,真正赚钱的是汽车后期的维修和保养,所以他们这种公司会进很多零配件向下销售。如今老同事没有拿下竞标,资金又投到了原材料当中,很难再向银行还钱,到时候不仅是他公司危机,很可能连他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会付诸流水。这一石三鸟的计策,让简建国彻底报仇,大获全胜。

商海浮沉这么多年,这是简建国最高兴的一次,但也是他最心累的一次。所以当简一凡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简建国多少有点复杂情绪,不愿直面。

眼看简建国有些失神,简一凡探了探头,“老爸,你没赚钱啊?”

他手里还拿着刚刚争取过来的银行卡,下意识攥紧了一些。

简建国瞅了瞅一脸单纯的简一凡,哈哈大笑,“当然赚了,你老爸我什么时候吃过亏。你放心花,老爸永远当你的顶梁柱。”

简一凡这下放了心,笑嘻嘻地站起身,“那你等着应爷爷,我先去看看你的儿媳妇儿。”

“你这小子。”

简建国咬牙,还没等他骂出声,简一凡已经风一般没了影儿。

简一凡一口气跑到西山精神病院,他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高璨。自从孟美丽冻结了自己的银行卡,简一凡很久没为高璨花过钱了,连高妈妈出事期间他能做的都很少,为此内疚不已。

高璨现在已经是病院的护士,不方便见他,简一凡干脆站在外面等,直到高璨下班,月亮都升上来了。

高璨一脸菜色,看起来很是虚弱。下楼的时候被简一凡看到,连忙上前扶她。

高璨抽了抽手,问他:“你怎么没上班?”

简一凡笑得春光灿烂,“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上班太扫兴了。”

两人穿过大厅来到院外,高璨吸了口夏夜的空气,坐在长凳上。

“可我很忙,妈妈的病情又加重了。”

“啊?”简一凡陪她坐下,心疼道,“要不要转去更好的医院?”

高璨低着头,整个人闷闷的,“一凡,我累了。”

“别担心,你千万不要气馁,妈妈肯定会好起来的,而且……”

“一凡,”高璨打断他,月光下眸光清平,“我们分手吧。”

简一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高璨的眼泪喷涌而出,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很累,只想陪着妈妈。”

简一凡握住她的手,柔软温暖,“我可以陪你。”

高璨摇头,她抹了一把泪,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吗?”

简一凡张了张嘴,道:“我不需要理由,我喜欢你就够了。”

“因为你有钱。”高璨看着他,毫不躲闪,“儿科护士天天都在讨论你,讨论你身上穿的衣服多少钱,讨论你的手表多少钱,讨论你的车多少钱,她们天天都去心理科找机会和你见面,我在儿科的这两年,听得最多的名字就是你。”

简一凡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那又怎么了,你喜欢我才会喜欢我的钱。”

“不,不是。”高璨说的斩钉截铁,让简一凡的心跟着一沉。

“我只是喜欢你的钱。”月光下高璨显得更加苍白,有一种毫不掩饰的美,“我爸病了很多年,家里为了看病一贫如洗,我太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了。低三下四忍气吞声,根本没有一点尊严。你知道吗,我妈为了让我上大学都去卖过血,我不能再过没钱的日子了。”

简一凡不忍再听,连忙掏兜要把银行卡拿出来,他想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让她那么难过了。可卡还没拿出来,便听高璨说道:“可你现在没钱了,我需要一个更有钱的男朋友来养我。”

简一凡的手微微一颤,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只要有钱就可以当你男朋友吗?”

高璨点头,“只要有钱就可以。”

“你在骗我。”

“一凡,我没有开玩笑。”高璨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你被患者砸到眼睛吗?你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瞎了或者病情恶化,我都会第一时间离开你。我不是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我的家庭让我清醒地意识到,不承担任何责任,人就会活得更快乐一些。”

简一凡缓缓站起身,“你这叫自私!”

“不好意思,我就是喜欢钱。”高璨也站起身,眼泪悬在眼眶,“我和你在一起,你妈妈就会冻结你的银行卡,这件事情无解。以前我还能陪你耗下去,可我现在耗不起了。”

简一凡冷笑,“你要迅速套现是吧?”

高璨也跟着笑,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美,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利用自己的美。

“有个富二代在追我,我决定和他在一起。”

简一凡整个人都处在震惊之中,他口袋里温热的银行卡还在提醒他今天本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夏夜燥热难耐,让他胸闷憋气,满脸通红。

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喉头发酸,“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根本不是。”

高璨没有抗拒,任由他抱着自己。许久之后,她淡淡地说道:“当时如果你没有专门为我买了一辆法拉利,根本不会追到我。”

简一凡的胳膊垂了下来,他再也没有力气碰触她了。

而高璨浅浅扬眸,依旧和他笑道:“希望你过得好。”

她一步一步向就诊楼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简一凡将手塞进口袋,摸着那张争取来的银行卡,许久许久都没有动。月光洁白如纱,将院中的一切都照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唯独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起风了,穿过树梢打在他肩上,一身凉意。

翌日。

宋摘星转醒时已经是下午,阳光静谧安详,透过纱帘打在病床一角。病房空荡荡的,透着很浓的消毒水味。窗外绿荫深深,能隐约听到汽车鸣笛与人语声,她明白自己逃出来了,这裏是她最熟悉的京大医院。

她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发软,没有一点力气。

唤了护士进来,她赶紧问道:“李唯西呢?”

小护士面生,大概不知道她说得是谁,回道:“被送进来时你就是一个人。”

宋摘星面色苍白,心头有不好的预兆。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踉踉跄跄向门外走。

她必须先回趟心理科,否则心裏难安。

小护士拦她,“你还不能下床。”

宋摘星却毫不顾忌,打开门的刹那轻轻和小护士道:“我要去见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出门后,宋摘星一路扶着墙面走向心理科。只是还未穿过走廊,她便看到很多人围在那。那些人举着机器设备与话筒,将走廊围的水泄不通,她一眼辨别出他们媒体记者的身份,心中一沉。

云月华的声音从裏面贯出,宋摘星五步并三赶过去。

她人还未到,却被另外一只手一把拦住。

“一凡?”宋摘星皱眉,“到底出了什么事?”

简一凡如今看起来憔悴很多,声音闷闷的,“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那些记者在问李唯西的事情。”

宋摘星依稀听到云月华解释和声明的语句:“我们院会迅速处理,届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简一凡,“唯西出事了?”

简一凡点头,“高璨把李唯西告了。并且把这件事捅给了媒体。”

“怎么会?!”宋摘星大惊,“她毕竟是咱们院的护士,之前也给了赔偿,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扶着墙面半捂着心口,越是这时候她越要冷静下来。现在对于高璨来说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但是她为什么誓要让李唯西身败名裂呢……

她抬头,“你问过高璨没有?”

简一凡摇头,“她昨天和我提分手了。”

她微微吃惊,看来高璨早已做好了准备。

“唯西呢?他现在在哪里?”

“ICU病房,他父亲病重,他一直陪着。”

宋摘星推开简一凡,连忙调转方向,步子更急。

简一凡在背后喊她:“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摘星没有回答他,因为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他们经历的事情牵涉太多,她不希望简一凡跟着担心。

她一路接近小跑般来到ICU病房门口,靠在墙面大口喘着气。

她知道李唯西就在裏面,挺起身子正打算敲门,李唯西却开门走了出来。

她的视线被他的身体挡住,只模糊看到病床上的人影,问道:“叔叔怎么样了?”

上次提及他父亲的时候还是在疗养院,没想到他父亲的身体已经这么差,让她很是担心。

李唯西轻轻将门关死,站在门前看着她。宋摘星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的伤,惊道:“怎么回事?严重吗?”

李唯西见她已没有大碍,这才松口气,安抚道:“可能从迷宫出来时摔到了,别担心。”

宋摘星心裏有很多疑问,见他主动提及,像机关枪似的一股脑吐露出来,“我们怎么出来的?周鸣山抓到没有?他们的目的呢?搞清楚了吗?还有那些记者,都在追问你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李唯西目光清平,面色毫无波澜。半晌他才慢慢回答道:“1号人物说他再次查询到你身上的定位器是在今天早晨,所以当即报了警。警察在一栋废墟大楼里找到了昏厥的我们,并将我们送到了医院。我想,是周鸣山将我们放了。”

“警察抓到他了吗?”

李唯西摇头,“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他绑架了你,我拜托孙鸣去找那个地下建筑,结果他们也一无所获。好像地下建筑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一样,找不到任何入口和出口。至于周鸣山的公司更是如同往常,毫无异样,现在根本抓不到他。”

宋摘星沮丧至极,“这么说,我们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李唯西想到林雨泽的事情,眸光黯淡下来,“林雨泽从未信任过我,从他那着手也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