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心难测(1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278 字 29天前

郑亮亮的事情在医院引起轩然大|波,不仅要对受伤病患做出赔偿,更重要的是郑亮亮父亲醒来后又到心理科闹了一场,信誓旦旦要将心理科告上法庭。

云月华起初对郑亮亮父亲的行径十分不解,直到胡梨拿来给郑亮亮做电击治疗的单子,发现上面没有郑亮亮父亲的签名。云月华一时冷汗如雨,跌坐在椅子上很久没有站起身。

郑亮亮不满十八岁,做电击治疗之前心理科没有给郑亮亮父亲说明,没有得到他的签字,本已经是心理科的失职。而在郑亮亮父亲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电击治疗单上最后一列,却赫然有云月华自己的签名。

云月华乍然想起来那天胡梨拿着一沓资料兴冲冲地来找自己签字,高兴地和自己说李唯西医生终于回来了……

院里对郑亮亮的事情高度重视,同时要对心理科做出惩罚。云月华的副院长之职已是泡汤,吴聪却在同一时间向院方表明,一切都是云月华安排他做的,他除了是郑亮亮的主治医师,其余决策均由云月华所定。一场早已预谋好的圈套等的就是如今这个局面,云月华猝不及防,她万万没想到部门同事的暗中倾轧早已让她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再无一分扭转的希望。

如今整个医院都沸沸扬扬地讨论着云月华的去留问题,院里迟迟没做决定,让心理科更加惶惶不安。

院长办公室内,吴聪已经等候多时。

陈西晚开完会推门进来,吴聪笑着与他打招呼。陈西晚也坐到沙发上,和吴聪一步之遥。

吴聪喝了口茶。茶水是早就沏好的,如今都有些凉了。

陈西晚并不与他客气,开门见山道:“为云月华的事情来的吧?”

吴聪放心茶杯,点头,“我想知道院里的决定。”

“再等等。”陈西晚看着他,“你是想为她说情还是为她加罪?”

陈西晚说得丝毫不客气,吴聪微怔,再笑,“院长说的哪里话,我一直都是实话实说。云主任让我做什么事,我就做什么事。”

吴聪回答得滴水不漏,反而让陈西晚觉得有些奇怪。他说道:“云月华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这样说,倒把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院长你真是误会我了。”吴聪猛地站起身来,一脸严肃,“我这次来就是想把郑亮亮的事情说清楚,他在科里闹了这么大动静,无论我作为主治医师还是副主任,都应该一起承担责任。院长,你一定不要客气,该怎么做处罚就怎么做处罚。”

陈西晚示意他坐下,吴聪却继续说道:“陈院长,我知道你和云主任的关系好,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秉公处理,不要徇私情。”

陈西晚缓缓站起身,“吴副主任,有关云主任的处理院里会做决定,就不需要你过多关心了。”

吴聪点头,“我也会接受院里的处罚。”

陈西晚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扬唇冷笑,“云主任如果真的为此付出代价,心理科不能再有损失。你明明知道你和云主任,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就足够了。”

吴聪眸光闪烁,忽然说道:“我很怀念顾伯棠医生在心理科的日子。他的走,不也是被人误解才导致的吗?”

“你什么意思?”

吴聪一脸凝重地看着他,“陈院长,林落雪被强|奸的那天晚上,你去过心理科。”

陈西晚险些踉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吴聪扬声,“那天晚上本该我值班,孤儿院的孩子忽然自杀,顾医生和我忙到大半夜。因为第二天要给孩子们做心理治疗,顾医生替我值班整理资料,就在我们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你从心理科出来。”

陈西晚抖动唇角,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吴聪逼近他,“那天晚上暴雨如注,可我还是真切地看到了你。”

“吴聪,你威胁我?”

“如果你没做,我当然不能威胁你。”

“我没做过。”

“那我也没有做过。”

吴聪转身开门出去。陈西晚愣在原地,额头冷汗涔涔。他单手撑在办公桌一角,呼吸粗重,记忆一下子拉回二十年前。林落雪无奈的嘶吼,顾伯棠寂寂的身影,事发当晚泼天的大雨,一幕幕涌上心头,竟让他有些支撑不住,惶然向后倒去。

陈西晚昏倒后的第二天,院里对郑亮亮一事的通报下来了。责令辞退云月华,处理结果同时上报衞计委。命副主任吴聪暂代心理科主任一职,希望心理科所有涉事同事认真反思、汲取教训,并接受全院通报批评。

云月华当天下午就走了,办公桌上的许多书留给了李唯西和宋摘星。李唯西将云月华送到医院门口,平日里装扮精致,待人严苛的云主任竟一下子苍老许多。

夏天的热气铺面而来,云月华回望京大医院,眼睛湿润。她的一生几乎都奉献在这,没想到如今却是这个结局。

“我之前那么想当副院长,想给更多人普及心理学,想做出比顾老师更大的成绩,现在回头看……”云月华有些哽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一辈子都在给人看心理病,治愈了那么多人,可我自己却没看透人心。”

李唯西握住云月华的手,“我会帮你调查清楚。”

云月华拍了拍他的手背,叹道:“你不必调查了,做好自己的事情。”

李唯西薄唇半抿,“我早该想到是吴聪。”

李唯西看着云月华道:“高璨妈妈突然就疯了,即便是高明的心理师,也得需要高璨妈妈详细的资料才能对她施用心理手段。”

云月华一怔,“有人暗通心理科?”

李唯西:“资料是吴聪拿给心理师的。”

云月华一时难以想象,“唯西,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干妈知道高妈妈背后的心理师是谁吗?”李唯西走近她一步,浅道,“肖雅洁。”

云月华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唯西,“雅洁……雅洁不会这么做。”

“二十年过去,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云月华吸了一口气,久久没从震惊中回神。马路上汽车穿梭,人来人往,喧嚣声将她拉回现实,她轻轻和李唯西说道:“顾老师如果知道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这个样子,肯定会伤心不已。”

“幸好,”李唯西目光变暗,“幸好他不知道了。”

“当年吴聪为了娶肖雅洁,险些也从心理科辞职。看得出来他非常爱她,爱使人盲目。”即便吴聪陷害了自己,云月华想到几十年的同事情分,仍然唏嘘道,“倘若吴聪做这件事也是肖雅洁的主意,我倒是很同情他。”

李唯西淡淡的,“爱确实使人盲目,但这种盲目只有吴聪有,肖雅洁却没有。”

云月华叹气,拿起自己的工作箱准备离开。她的身材依旧笔直苗条,仪态万方,这来自于她长久以来的克制,不吃甜,不晚睡,按时吃维C,天天跑步运动,她的一生毫无波澜,在一日又一日重复里享受和消磨。

李唯西与她道别,临分别时云月华忽然转头,破天荒与他恳求道:“我可以辅助你看好高妈妈吗?”

“当然。”李唯西大喜,不过眉梢微动,“干妈需要答应我,要偷偷地给高妈妈做治疗。”

“你是有别的打算?”

李唯西点头,“我在想肖雅洁谋划十几年,才仅仅让林雨泽失忆而已。瞬间逼疯高妈妈的阴谋背后,或许还有别的人参与。”

云月华意味深长,“一个比肖雅洁更加厉害的心理师?”

李唯西:“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高妈妈的病,就拜托老师了。”

云月华浅笑起来,“我想你现在很忙,高璨妈妈的事情既然是在心理科发生的,我有责任治疗她。我会尽其所能帮助你。”

夏日蝉鸣在耳,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流金光线。李唯西看着云月华的样子喉头发酸,他最终回以她笑意,清澈如水。

多年前的夏天,顾辰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到心理科,云月华还是二十几岁的毕业生,她板着一张脸给患者吃药。药太苦了,患者吃下去一脸苦涩,云月华却忽然拿出一颗糖送给他。

顾辰看见云月华转身之后唇角带笑,明媚清澈。那时候不到十岁的他便想,这世界上有的人外表冷若冰霜,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而内心却又热烈张扬,是为了能让他人感受到温柔和爱。

云月华走后,心理科恢复了往日的嘈杂和忙碌。只是同事们心裏都空落落的,脸色都不太好,连一向聒噪的简一凡都像打了霜的茄子,一直唉声叹气。

吴聪很快便搬去了云月华的办公室,而胡梨更加洋洋得意。在这一场纷争里,她目标精准地找到靠山,一跃成为吴主任手下最红的医生,再也不必对宋摘星低声下气。文静在测量室变得更加忙碌,而胡梨却在一旁忙着煮咖啡削水果,只等李唯西回来拿给他。

郑亮亮最终被成功救回,宋摘星与郑父商量,希望郑亮亮的网瘾症由她来做主治医生。郑父本想拒绝,只是郑亮亮对宋摘星却多有好感,他很感谢宋摘星当天能够阻拦自己,没让自己酿成大祸。

经历了一次生死,郑亮亮对很多事情反倒想开了。他的心中已经与母亲达成和解。

从郑亮亮病房出来刚到心理科,一位拿着测量单的中年男人坐在咨询室门口等待多时。中年男人个头不高,瘦弱弱的,头发很茂盛,一双眼睛虽是有神,却隐隐有股戾气。

宋摘星知道他挂了自己的号赶紧上前,还没说话便听见中年男人讲道:“我刚从派出所出来。”

宋摘星一愣,“怎么了?”

中年男人:“地铁上跟人吵架。”

宋摘星仔细看了看他,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痕,有些惊呆:“纯吵啊?”

“是啊。”中年男人跟着她进屋,“没打架。就是天天跟人在地铁上吵架,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宋摘星给他倒了杯水,“自己来的?”

“大家都那么忙,谁有空陪我。”

宋摘星接过来他的测量单子,发现情绪各方面都很稳定,搬了把木椅子坐到他对面。

两人视线几乎平齐,中年男人有些不适,问道:“看心理病是不是就是一直聊天?”

“有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两个部分。”

“什么区别?”

“心理咨询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宋摘星微笑看他,“是平等的咨询关系,互相尊重和理解,同时我会帮助你独立思考和决策。”

“难怪你要搬一把椅子和我坐齐,是为了和我平等。”中年男人嘀咕,又道,“那心理治疗又是什么?”

“心理治疗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我要治好病人的心理障碍和病态行为,病人要配合我,要听话。”

中年男人来了兴趣,“那你看我天天和人吵架,是病态行为吗?”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你不知道医生,地铁上人挤人,妈呀那个味道我就不给你描述了。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吧,我前面一个女的老拿她头发甩我,左甩甩右甩甩,全扫我脸上刺挠死了。我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让她站直,她就和我吵,骂我全家,我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了啊,我就和她对吵,吵了一路最后警察把我俩带走了,说扰乱公共秩序。”

宋摘星点点头,确认道:“天天吵架?”

中年男人点头,“基本是吧,只要我坐地铁,差不多就得和人吵架。”

“都是女人吗?”

中年男人一愣,点头,“是。就女的事儿多。”

“再和我说说前几次怎么吵起来的好吗?”

“没问题啊。”中年男人很是爽快,“前天是跟一中年妇女,下班高峰期那么多人,我被挤在一个角落,我拿着手机玩游戏,那女的偏说我把手机搁她身上了。我承认我个子不高,手机会蹭到她,但是也不是故意就搁她肩膀上,我解释了两句,根本解释不通,我俩就吵起来了。”

他停了停,像讲故事似的眉飞色舞,“大前天那次,是我排队的时候遇到一女的,她偏要站在我前面。我排了十分钟了,明明我是第一个,她非得站我前面,插队啊,没素质!”

“还有更奇葩的,地铁上那么挤,我面前的人起身下车,您说是不是该我坐下。那个女的倒好,我还没坐呢,她蹭的斜插过来一屁股坐下,咚的一声,就怕我和她抢。这明明是我该坐的位置吧,我等了那么久的座位,凭什么让给她呀?”

中年男人越说越激动,宋摘星赶紧给他递水。

宋摘星顺着他的思路问道:“吵架那么多次,你听见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男人一边喝水一边想了想,说道:“你嫌挤你出去打车啊。”

他说完没等宋摘星反应,忽地冷笑,“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有病,我要是有钱,我他妈的还挤地铁啊。”

“我有个小问题,”宋摘星温和地看着他,等他平静下来之后接着说道,“你怎么会忽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