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心难测(2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278 字 1个月前

“警察让我过来的,说我忍耐力差。”中年男人咋舌,“我知道这些小事儿在地铁上经常发生,大家都能忍,可我就是忍不了。他们不吵架就是没病,我看不惯我吵了架,就是我有病?”

“人抵抗不住压力,是会发泄出来的。”

“对对,心裏有股气,不骂出来不爽。”

“你还能想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断和人吵架的吗?”

“这个……”中年男人挠了挠头,“以前也没这样,这半年更频繁了。”

“再想想。”宋摘星提醒他,“为什么吵架对象永远是女人。”

中年男人迷茫地看着她,半晌,眸光乍然一亮,“半年前我上一家公司来了个女上司,一入职就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让我辞职滚蛋。”

“为什么那么凶?”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根本不是我的错,是别人做错了,但是项目大家一起承担,我完全是给别人顶罪。那个女上司根本没了解情况就当众骂了我,骂的巨难听,我当时就走了,连工资都没结。”

他一脸沮丧,手心微微蜷着,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起这件事情还委屈的像个孩子。

宋摘星没说话,她希望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很多时候人们的心理疾病都是源于关系出了问题,家庭关系、职务关系、师生关系等等,当内心没有强大到抵抗这些负能量的时候,潜意识就会支配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泄出来。

“医生,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该怎么办啊?”

宋摘星微微一笑,“这是我做心理医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中年男人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了,你说心理咨询是帮助我进行独立思考和决策,就是说这件事,必须由我自己说出来解决办法对吗?”

宋摘星点点头,“你自己想怎么做?”

“那我就去找那个女上司。”中年男人站起身,“我和她解释清楚那件事情,我心裏才能畅快。”

“或许可以一试。”

宋摘星也站起身。她很高兴面前的人能一下子找到自己的心结,很多人并没有这个意识,需要反覆多次聊天才能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她很希望每天忙于上班的人可以有时间停下来和自己的内心对话,这其实是比上班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中年男人刚走,心理科走廊里忽然传来胡梨大叫的声音。宋摘星连忙开门去看,只是还没瞥见什么,她的面前忽然一片漆黑。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让她不断地打喷嚏,眼泪簌簌流个不停。

诚明心理诊所。

额前一抹白发的周鸣山坐在肖雅洁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放着一把紫砂壶与两碟瓷盏。瓷盏内装着雨前龙井,已经是三泡茶,茶叶舒展,余味不尽,淡淡香气盈在眉间。

肖雅洁对周鸣山淡淡的,只是机械地将资料全部递给他,末了说道:“上次的钱还没有给我。”

“不急嘛。”周鸣山笑呵呵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确认是最新的心理设计图,“林雨泽都没用了,钱自然是我和你平分。”

肖雅洁冷冷抬头,“我从不和你开玩笑。”

周鸣山微闭眼睛安抚道:“实验室中的心理游戏都是由你设计,段长惟执行。现在段长惟死了,游戏进展缓慢,怎么也要给我一些缓冲的时间。”

“我的游戏资料全部都被偷走了。”

周鸣山啧啧出声:“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她有些愠怒,“如果有人检举我,我一定会坐牢。”

周鸣山食指放在嘴唇正中,示意她噤声,“不会有证人。”

“玩过暴力游戏的人,务必处理干净。”

“都是些没人管没人要的孩子,给他们点吃的,就能对你感恩戴德。”

肖雅洁咬牙,“你私自派杀手前往李唯西的别墅,连我的人都给杀了,你做事从不和我商量!”

周鸣山:“我是为你好。”

“我让林雨泽失忆,完全是为了保全你。”肖雅洁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两口,烟雾缭绕中她盯着他说道,“如果你不能保全我,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周鸣山没说话,眼神却阴森凌厉。

肖雅洁弹了弹烟灰,“我们利用李唯西破解了七个房间中的数字,你从那些数字中找到段长惟留下的东西了吗?”

“快了。”

“要是李唯西比我们先一步找到,就全完了。”

“自然。”周鸣山不动声色,“我需要时间。”

“你现在等于和我说,你求着李唯西给你点时间。”肖雅洁一针见血,笑意里含着不屑和讥讽。

周鸣山亦笑,手指捧着那碟瓷盏说道:“他不会有时间查我们了。”

“李唯西步步紧逼,我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肖雅洁吸完一支春杉烟紧接着点燃第二支,“你最好看好你的手下,别再让心理游戏出什么岔子。段长惟将最重要的数据藏了起来,如果你不能及时找到,我们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雅洁,别着急。”

肖雅洁仰头吸烟,神色淡漠。她看着周鸣山的那张脸,唇角半扬,显出一丝阴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关于心理游戏的事情,没有半分隐瞒。”

“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只会绊住李唯西。”

周鸣山拿起拐杖缓缓起身,他的身姿高大健硕,却总爱拐一根拐杖,像他的第三条腿。肖雅洁自然知道他的安全感都集在拐杖上,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他忽然回头,笑意深深,“我还需要最后一幅设计图。”

肖雅洁立刻拿起电话,向对面的人问道:“最重要的设计图还需要多长时间?”

她须臾间就将电话挂了,这才安下心来,“十五天。”

阳光晴好,一方不大的办公室充满的宁静沉寂的气味。肖雅洁与周鸣山站在光影里,笑意莞尔,只觉得前景明亮,事事如心。只是那时的肖雅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竟都如芒刺在背,让她胆战心惊,方寸大乱。

京大医院心理科内,宋摘星被李唯西抱到沙发上休息。

她给眼睛冲了水,敷着一块冰毛巾小憩半日,这才勉强睁开眼。

李唯西和孙鸣就等在一旁,见宋摘星终于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宋摘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孙鸣赶紧上前道歉:“我带着子涵过来,正和唯西说话呢,没想到子涵先跑过来了。”

宋摘星眼睛迷蒙地往外看,这才看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站在那。个子小小的,手里正拿着一个辣椒瓶盯着自己。

她当然认得辣椒瓶,刚才就是被辣椒喷到了眼睛。不过她记得胡梨大叫一声,问道:“胡梨没事吧?”

孙鸣挠了挠头,李唯西浅道:“就是她抱着子涵找你,所以你一开门,辣椒才能正中你眼睛。”

宋摘星心中默默,看来胡梨是故意这么做的。孩子个头那么小,如果正常站在对面,辣椒粉怎么也不会被喷到自己的眼睛中。她回神过来,不想与胡梨一般见识,关心问道:“子涵怎么了?”

孙鸣一瘸一拐地找了个凳子,准备和他们好好说说这件事。

“一桩怪事。”孙鸣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子涵说道,“成天抱着辣椒瓶,一刻也不松手。他爸妈都忙,他爸就让我带着子涵过来看看。可别小看这个辣椒瓶子,学校里喷了多少小朋友,闹得其他人都不和子涵玩了,连老师都没一点办法。”

“子涵喜欢辣椒?”宋摘星皱眉。

孙鸣摇头,笑道:“他可一点都不喜欢吃辣,就喜欢拿辣椒喷别人。”

“要是夺了辣椒瓶子呢?”

“那就拿胡椒瓶,盐瓶,石子儿,但凡拿的上手的,就一直拿着。”

“倒真是一桩怪事。”宋摘星看了看李唯西,眼波流转,“父母问过他吗?为什么要喷别人?”

“不说啊,一问到这件事他自己就浑身紧张。”

孙鸣招呼子涵过来,只见他慢吞吞地走到几个人面前,紧紧抿着小嘴。

“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们了。”

宋摘星心中想应允,只是一时无奈,不得不说实话,“我答应要看好郑亮亮,估计要有一阵子忙了。唯西现在要给林雨泽做治疗,还要顾全高璨妈妈,子涵的事情怕也有心无力。我可以推荐你一位医生,让他来做子涵的主治医师吧。”

孙鸣爽快答应,“你们推荐的肯定靠谱。是谁呀?”

不知道怎么的,一听孙鸣说“靠谱”两个字,宋摘星眉心乍然一痛。她捂着额头支吾半天:“简,简一凡。”

西山精神病院周围群峰环绕,入夏时节众鸟啼啭枝头,丛草临荫,金蝉高歌。景致尤以夕阳最美,日色悬高树,薄暮入青峰,群山山顶皆铺着一层金黄,晚霞中余韵袅袅。夕阳慢慢与山与云融为一色,天光明媚,飞鸟极目,万树苍苍,一时盛景无限。

时越带着潇潇穿梭在住院楼每一层,潇潇累得满头是汗,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时医生,院里好不容易撤掉了对你的惩罚,咱们就不要再瞎折腾了吧?”

本还忙碌的身影猛地一顿,时越从楼上回头,目光清寒,“瞎折腾?”

潇潇吓得瑟缩,怀中抱着的灯烛啊浆糊啊撒了一地,“不,不是折腾。”

时越继续向上走,潇潇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没忍住,又加了一句:“院里万一再对你做惩罚,怕是……怕是就升不上主任了。”

“你跟我那么久,见我哪天要做主任了?”

时越眸光清亮,许是心情好,没有和潇潇一般见识。他将灯烛和火柴分给每一个房间的病患,谆谆叮嘱,耐心细致。夕阳映在他的周身,清癯落拓却又如玉淡雅,潇潇有一瞬看得痴了,没顾上回答他的话。

想他朗眉星目,玉山倾倒,潇潇却总是看不透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即便跟了时越教授那么久,依旧摸不准他的脾气,只觉得他太任性了。上次带着宋摘星跑到楼顶最高层,导致全院通报险些停职,如今刚好了两天,这又开始不安分,连病患都要参与到他计划中。

潇潇一直想不通,时越对职衔怎么就这样无欲无求。明明再往前走一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做主任,做副院长甚至得到继任院长的机会。所有同事都眼红他的成就,年轻有为,聪颖善任,怎么到最后,他却总是为了一件件无足轻重的事丢掉了锦绣前程。

她最后劝道:“时医生,这次你可要想好了。”

时越将手中的东西全部分发完,桃花眸灼灼看她,“小雪怎么样了?”

潇潇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在他的决心面前不堪一击,悻悻答道:“做了经颅微电流刺|激,情绪基本控制住了。不过我觉得小雪一直没有走出来,还是在于她母亲对她的厌弃。”

时越自然知道这也是小雪长期以来没有痊愈的原因,父亲出轨,母亲又忙于维持生计,家庭分崩离析让她很少来医院,不肯面对自己的女儿。时越只能单方面对小雪进行治疗,事倍功半。

“不过最近小雪一直在问一个问题。”

“是什么?”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时越一愣,有一瞬间他以为小雪想自杀,只是转瞬就把这个念头掐灭了。他自信小雪的症状在减轻,他治疗了那么久,小雪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他忽然笑起来,眸中大放异彩,“小雪马上就要破茧成蝶了。”

潇潇懵在原地,“什么意思?”

时越转身下楼,脚步轻快。

他的最后一句话留在楼梯口,声音清澈通透,如流水击石,微风拂叶。

“这个问题,是阻拦小雪康复的最后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