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催眠密令(1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5370 字 29天前

宋摘星回到住处没睡几个小时,就被通知前来心理科。女患者叫白青果,是个很容易记住的名字。她朋友陪着白青果连夜转过来,做了心理CT,一直在等测量结果。宋摘星先与白青果的朋友聊了两句了解了大体情况,又看到心理评估结果,连忙将白青果请进心理咨询室。

她专门找了环境温和的咨询室4室,窗台上摆着几束向日葵,在晨曦中肆意绽开。

白青果整个人瑟缩着身子,一直忍不住地颤抖。宋摘星刚才见她朋友一直与她聊天,知道还能做沟通,温和地说道:“如果想哭就哭出来,我会陪着你。”

白青果坐在沙发中,舒适的感觉让她原本警觉的神经有些放松,只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一直回避着宋摘星。

宋摘星就这样安静地等着她,两人身处窗明几净的室内,看着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等到金芒色将房间填满,白青果才沉沉说道:“我已经有三天没睡觉了。”

宋摘星知道这是应激性创伤障碍反应,而且就她的评估结果来看,她还有抑郁倾向和自杀倾向。

宋摘星慢慢等白青果恢复情绪,直到她开始诉说自己被猥亵的经过。

“一周前我与部门经理去外地出差,那个部门经理四十多岁……半夜……半夜偷偷溜进我房间。”白青果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他压着我,说如果我不说出去,就让我升职,给我加薪。我当时害怕极了,他的嘴巴很臭,可我不敢叫,我害怕。做完了之后,他还让我陪着他看那些下流的视频,我一直哭,他摸着我的大腿,不让我叫出来。”

她喘着气,脸色惨白,宋摘星连忙给她递了水。白青果抽噎道:“回来后他又威胁我,如果我说出去,他就辞退我,败坏我名声,还要发网上说我勾引他。”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憋闷了很久,一双眼睛像被雨水冲刷的枯井。

“我害怕,怕公司的人都知道我的事,怕其他公司都不再用我。我忍着,把嘴皮都咬破了,可我就是心裏难受。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医生,我想死,我想从我们公司二十楼上跳下去。”

宋摘星心惊,她说了一个极具体的楼层数字,知道她早已去过那个地方,有了那种想法。她安抚道:“再坚强的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要允许自己有不勇敢的时候。谢谢你信任我,疏导自己的情绪,才能度过悲伤。”

白青果眼眶通红:“我还能变好吗?”

宋摘星离她近一些,眸光认真清澈,“情绪疏导后,你会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最好的。虽然现在你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但是黎明总是会来临。”

阳光透过玻璃照耀在白青果的头发上,让她缓缓安静下来。原本半个小时的咨询时间被一拖再拖,将近三个小时才看完。宋摘星先给她开了帕罗西汀,又加了一些安眠药,希望让白青果可以先睡一会。

她出来时科里的同事都已经上班,白青果的朋友上前来问结果,宋摘星倒开口问她:“你知道青果公司的部门经理吗?”

白青果的朋友点点头,叹气道:“是个人渣,成天占女同事的便宜,公司的女人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就是这样,被他咸猪手摸过的人都不止一个两个。我之前就听青果抱怨过,没想到这事儿最后发生在她身上。”

“报警了吗?”

“当时没敢报警。后来想报警的时候,宾馆里的证据早就没有了。”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姓陈,叫陈峰。”她朋友瘪了瘪嘴,“啤酒肚像怀了孕似的,长着一张猪头。”

宋摘星记下后让她朋友先把白青果带回家,约定后天再来。幸好白青果已经是成熟的社会人,心理抗压能力还算强,做了心理疏导后情绪稳定很多,不必住院。等白青果休息好之后,她就可以即刻给她做心理治疗。

等全部忙完,心理科外已经熙熙攘攘,病患来来走走,一时喧嚣无比。简一凡感叹“大夫门前病人多”,宋摘星却无由来地感叹一句:“医院是病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眼泪最多的地方。”

她见李唯西到这时还没有来上班,嘱咐简一凡等他来了喊自己一声。她随即关上办公室的门躺在沙发上,忙了这么久,她整个人昏昏沉沉,只想补一会觉。

她连窗帘都没有拉,身体沾到沙发上就睡去了。眼底的淡紫色变得更重,窗外流莺乱啼,她的梦里似乎都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宋摘星醒来时日光浓郁,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她看见李唯西正半倚在沙发边上看着自己,脸色一红,“什么时候来的?”

李唯西坐在地上,戴着一副金边圆框眼镜。白大褂裏面穿着剪裁流畅的衬衫,露出来一截黑色领带,黑白明晰,清雅出尘,似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他双腿蜷起,胳膊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垂着,整个人疏懒散逸。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连呼吸都轻浅浅的。

“有一会儿了。”他透过镜片盯着她,黑眸耀耀,“最近那么辛苦,怎么没有回家?”

宋摘星知道他每每觉得疲惫的时候才会戴眼镜,多数是为了遮掩他的情绪。她半翻了身,与他挨得更近一些,四目相汇,她忽然撤了撤身子。

她乍然想到昨晚与时越的事情,有些慌乱。

“昨晚我也在西山病院。”李唯西淡淡开口,不想让他们之间有任何不适和误会。他睫毛半垂,深邃的眼眸如玉生辉,“那些孔明灯很美。”

宋摘星怔怔的,“我和时越没……”

他浅笑起来,“我知道。”

李唯西半抬了抬头,目光错过她的身子散在窗外浓荫里,他缓缓道:“阿星,谢谢你。”

他戴眼镜的样子清淡斯文,白皙面容干净得不染尘埃。

宋摘星半坐起来,同样双腿蜷起斜靠在沙发里,“我没想到时越早就认识我,我却在昨晚才知道这些事情。”

李唯西想起带着她一起去西山精神病院,第一次见到时越的样子。他亦觉得时越熟悉,或许,时越早就在某时某刻停驻在心理科来看过她。

他道:“我在美国上学时经常半夜才回家,忙的时候就在图书馆过夜。有时候回家很晚,看着寂寂的灯火,看着被白炽光照亮的宽大的广告牌,看着锁着门的商店橱窗,觉得我和它们一样,无人问津,形单寂寞。直到有一次我跟随FBI深入沙漠腹地追捕凶手,深夜抬头看见漫天星光,亮透了几十里沙丘绵延不绝,我想起了你,那时才意识到,我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

宋摘星眸中升起泪雾,无数个夜里,她也在想如果他在就好了。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头发上发出淡淡的光泽,他的轮廓明润温柔,有种寂静的美。

宋摘星缓缓张口:“之前与你说分手,对不起。”

“倘若你不那样做,我怎么会查到肖雅洁。”

她做的一切他早已心领神会,倘若没有她当时的釜底抽薪,他又怎么会腾出时间来让林雨泽与周鸣山决裂。李唯西默了一会,继续道:“当年肖雅洁已经查到林雨泽,却为了利益没有继续查下去。林落雪的案子有很多漏洞,我父亲为此蒙冤几十年,可她却再也没有为父亲做什么。”

宋摘星有些吃惊,脑海中百转千回,想到肖雅洁的所作所为以及吴聪对云主任的落井下石,心尖一片寒凉。

她想到马丁路德金的一句话,“到头来,我们记住的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朋友的沉默。”

朋友的背叛,才更像一把利刃直插心口,是最致命的一击。

李唯西抬起手握住她的掌心,眸光清明,“我需要你阿星。”

宋摘星的眼泪啪嗒滴在他的手背上,她哽咽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外婆在厨房揉面,灶底下火苗荜拨响,锅里热气腾腾,她还没有老,还没有白头发。可我不敢进去,只趴在门口哭。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离开了我,等这些事情结束,我是不是就可以毫无忌惮地和你在一起。”

阳光在他周身环绕,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李唯西目光流转,唇角半扬,一如最初的明澈温暖。

“我答应你,一定会的。”

隔壁咨询室内,简一凡正揪着拿着辣椒瓶的刘子涵嗷嗷大叫。

“你又喷到我眼睛了。”

刘子涵哈哈大笑,“你是坏人,当然要喷你。”

玩了一阵子,简一凡终于从他嘴裏听出来一句还算有用的话。他放下刘子涵,半蹲在地上道:“我怎么会是坏人呢。”

刘子涵紧紧抱着辣椒瓶,“这可说不准。”

“不会吧?”简一凡皱眉,“我和你玩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来吗?”

刘子涵转身,想离他远一点。他小腿一蹬坐在凳子上,怀里紧紧抱着那瓶子辣椒。

“我爷爷奶奶也说外面有坏人。”

简一凡迅速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他也寻了个凳子坐下,与他面对面问道:“你爸你妈呢?”

“他们很忙。”刘子涵脱口而出。

“都忙什么?”

刘子涵声音低了低,似乎很无奈,“忙着抓坏蛋呗。”

“妈妈一天能陪你多久?”

刘子涵转着眼珠,撇了撇嘴,“她根本没空陪我。”

“小时候也没陪过你?”

刘子涵变乖许多,“都是奶奶陪我。”

简一凡心中已经有些明朗,接着换了一种问法:“你爸妈厉害吗?”

“当然。”刘子涵拼命点头,“我妈是法官,我爸是监狱狱长,你说厉不厉害。”

“是挺厉害的。”这一点简一凡早就从资料里看到了,不过被子涵这么一说,却隐着一丝奇怪的气息。他接着问道:“你在家爱看什么动画片?”

“奶奶给我看黑猫警长。”刘子涵又加了一句,“还给我看我爸妈的工作视频。”

“工作视频?”简一凡露出惊喜的表情,“都是些什么?”

“我妈宣判啊,还有我爸把那些坏人抓起来。”刘子涵抬头想了想,“还有教育宣传片,我妈培训,我爸教育犯人之类的。”

简一凡站起身,从桌角的盒子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转身递给他,不经意问道:“平时看书吗?”

刘子涵并没有接下来巧克力,他从不吃外面的东西。不过也回答了简一凡的问题:“我爷爷奶奶会读给我。”

“都读什么?格林童话还是寓言故事?”

刘子涵似乎没听过,摇摇头道:“他们给我讲故事,告诉我我妈今天判的案子是什么,犯人犯了什么罪,我爸监狱里又多了什么人,怎么进去的。”

简一凡点头,“你爷爷奶奶肯定对你寄予厚望。”

“他们想让我长大后也当法官。”刘子涵晃了晃辣椒瓶子,“多神气。”

简一凡看着年仅六岁的孩子将辣椒瓶当宝贝一样时时攥在手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子涵一直抱着它了。

他走回办公桌,给刘子涵的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明天你们都来一趟吧,我告诉你们子涵得了什么病。”

下午时分,李唯西与宋摘星沿着花径一路上行。四周花草茂盛,幽静葱茏,错过尖塔形的欧式建筑后,成片桂树映入眼帘。远处花圃葳蕤肆意,树木浓绿,高大宏阔的云层堆积在湛蓝的天空,目光所及尽是明亮轻盈。

宋摘星还未从李唯西说的话中回神,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找到了林雨泽的催眠指令?”

李唯西噙着风,“还差一点就可以确认了。”

宋摘星知道他要带着自己一起去明圆山庄,如今林雨泽失忆,身体每况愈下,她担心再给林莞刺|激,有些奇怪,“为什么需要我跟着你一起来?”

李唯西缓缓握住她的手心,“昨晚我在池塘边看你与时越站在廊下,忽然想到林雨泽发病的一些蛛丝马迹。摘星,有你在身边我便觉得安稳,也有心力去做别的事情。”

宋摘星心头暖流划过,点了点头。她顿了片刻,说道:“我也有事情请你帮忙。”

他看着她,“什么?”

早晨给白青果做完心理咨询之后她本就想找他的,没想到他竟还有事来寻自己。既然到了这,她索性坦白道:“我想让1号人物查个人。”

“是谁?”

“陈峰。”宋摘星呼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我接到今天的性侵案觉得心惊,患者白青果不是打工妹,也没有在险恶的环境里。她只是安分上班,像无数白领一样,然而这样的事情却仍然能发生在她身上。虽然我是一名医生,只负责为她治疗心理障碍,但我们绝不该放过陈峰这样的人。”

李唯西浅浅皱眉,“陈峰是白青果的上司?”

“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威胁白青果,这种事情就恶心在这个地方。上班本就忍气吞声,为了赚点钱大家都不容易。陈峰就是利用这一点,对他们公司里的不少女同事使过咸猪手。”

李唯西面色沉静,“阿星,像陈峰这样的人有很多。”

宋摘星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是社会的潜规则是吗?”她停在原地,任风吹迷了眼睛,“可是我遇到了白青果这样的患者,就不能坐视不管。今天有陈峰,我便教训陈峰,以后有别人,我就教训别人。我知道我能做的很少,但我教训一个,以后这样的人就会少一个。”

李唯西终于笑起来,眉心舒展,“你认真起来像在发光。”

宋摘星稍稍一愣,苦笑道:“今天看白青果哭的样子,心裏觉得难过。她没有及时报案,甚至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而陈峰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你想怎么做?”

“让陈峰承认自己做的事,给他们公司所有人一个警醒。”

李唯西微微皱眉,“这并不好办。”

宋摘星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有难度,即便暴打陈峰一顿,估计他也不会把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那些男人对女职员性骚扰甚至性侵,就是觉得没人可以把他们怎么样。受害者的沉默换来的不是他们的罢手,而是越来越多的人接着被他们骚扰和毒害。”宋摘星有些失落,嗓子一酸,“我知道很难,但我一定要做。”

她说得掷地有声,抱着必做的决心。

李唯西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浅浅道:“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