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西一直在寻找林雨泽的催眠指令。他的突然失忆只是催眠师进一步将指令强化,倘若能够找到肖雅洁实施给林雨泽的催眠指令,无异于找到突破口,林雨泽恢复记忆就是时间问题了。
而在同一时间,他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周鸣山的信。信纸上只写了一个地址,其他什么都没有。李唯西大为奇怪,决定先从地址下手,看看周鸣山到底在搞什么鬼。
看似是个很简单的地址,找到却花了很长时间。李唯西到达时天色已晚,面前是一座老式楼房,到处都灰漆漆的,看起来随时都要坍塌。他上了五楼,按响了门铃。
在老太太没有开门之前,李唯西一直在想周鸣山给自己地址的原因。等开了门,李唯西忽然想通了。
“你好。”李唯西看着面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老太太看起来很是警觉,半眯着眼睛瞅了他一会。
“我是顾伯棠的儿子。”李唯西接着说道。
老太太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后眼睛圆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老太太把他请进屋子里。屋内有种霉味,潮乎乎的,客厅里挂着一个老头的遗像,供桌上只简单摆了几个苹果,大多皱了皮,其中一个还是坏的。桌子也是老式桌,漆都剥落了。整个房间并不大,阳台上挂着老太太的晾的腊肉,与霉味一起冲的鼻子发酸。
老太太拿一把旧式茶壶给他倒了茶水,看漂出来的沫子像几年前的茶叶。李唯西淡淡扫了一眼屋内的装置,知道老太太生活拮据,没有多说什么。
“顾医生还活着吗?”老太太颤颤巍巍地问他。
“得了病,一直在医院里躺着。”
老太太笑了笑,露出来几颗牙。她的牙齿只剩下这几颗,其余全部掉光了,像头发一样,稀稀疏疏,又白又少。
“一晃都二十年了。”老太太感叹,“那时候见顾医生,多么潇洒的人,现在都老了。”
李唯西默不作声,他希望多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如今在老太太看来,自己自报家门无异于给她一个前来的目的,如果老太太能迅速领会,那么自己短时间内就能知道老太太到底是谁了。
之所以笃定这个念头,是因为他忽然想通周鸣山给自己地址的原因。他在消耗自己的时间,让自己无暇他顾,更不能治疗林雨泽,这样他就有时间去开发他的游戏甚至做更重要的事情。而唯一让自己放弃治疗林雨泽的理由,绝对跟自己的父亲有关。
他这样猜测,便听老太太继续说道:“当时我也没料到顾医生会被辞退。”
李唯西放下茶杯,温和地说:“医院里做了处罚,我父亲不得不离开。当时那件事影响太大,我父亲百口莫辩。”
老太太安静了一会,有些愧疚地说:“当时事发突然,我和老头子赶到医院就看见落雪已经疯了。她大喊着有人强|奸她,那晚只有你父亲一个人在,我们不得不怀疑。”
李唯西心口突突直跳,他盯着老太太,“你是林落雪的……”
老太太没有察觉到他短暂的异样,以为他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点了点头:“我是她姆妈,当时我和老头子为了还落雪一个公平,每天都要求院里给我们交代。”
李唯西接近她,“林落雪的父母呢?”
老太太慢慢抬头,嘴唇轻颤。她最终什么都没说,让李唯西更加笃定林落雪的家庭关系一定不简单。
窗外夜色浓重,李唯西又问道:“林落雪是怎么得的精神分裂?”
老太太神情有些恍惚,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
“她老觉得自己被人跟踪,家里人不让她看病,觉得丢人。后来她央求我陪她去看心理医生,我这才带着她找到京大医院。后来她好了一大半,天天爱往医院跑,我拦都拦不住。”
“她父母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去看病?”
老太太缓缓点头。
李唯西一时疑问颇多,又问道:“林雨泽当时在做什么?”
屋子中寂静无比,老太太站起身,目光严肃地看着他,“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
李唯西眸光微闪,他知道老太太起了疑心,索性也站起身与她对视,“我想把当年的事情调查清楚。”
“早就清楚了,没什么可调查的。”老太太拾起茶壶,转身将茶壶里的水全部倒光。她的背影摇摇晃晃,干瘪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要支撑不住这副躯壳。
她没有赶李唯西走,却再也没有说话。倒掉水之后她坐在阳台上闭着眼睛,屋子里闷热无风,她却没有任何不适,只微微仰着头。一盏灯光打在她的面颊上,让她看起来安详无比。
李唯西与她点头道别,下楼之后他立刻给周鸣山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冷冽。
“你到底知道什么?”
对面的周鸣山哈哈大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李唯西身在夜色中,周身一股冰凉的气息,“你一直跟踪林落雪的姆妈?”
“我当年和林雨泽共事,拿到姆妈信息轻而易举。”周鸣山停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当年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只有姆妈出面。如果你能查出来真相,希望你不要吝啬,也告诉我一声。”
对面的电话即刻挂断,让李唯西未说出的话留在嘴边,再也没有说出来。
一夜之后,心理科正常上班,当所有人都在忙着给病人做治疗的时候,李唯西却突闯档案室,将心理科档案室翻了个底朝天。紧接着,他疯了似的拿出一份病历出来,气喘吁吁地给1号人物打电话。
等到下午,李唯西一路驾车来到诚明心理诊所,一脸怒气。
他闯到肖雅洁办公室,将病历单子拍到桌子上,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二十年前林落雪自从来京大看病,就一直由她姆妈跟着。没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没人知道她有怎样的家庭关系,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直到她出事,也都是她姆妈与警方对接!”
他说的这些事肖雅洁自然知道,脸色无澜,“当年来医院的时候就是姆妈陪她来的,家庭关系那一列,姆妈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林落雪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林家女儿的身份?”李唯西盯着她,让肖雅洁微微不爽。
李唯西再问:“你既已查到林雨泽是她哥哥,查到他父母就是林落雪的养父养母,你却没有再查下去!”
肖雅洁眉心微跳,“你想说什么?”
“当年她养父养母都还没有死,你大可去见他们。但是你没有,因为你当时就已经通过林雨泽结识周鸣山,你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只想和周鸣山合作!”
肖雅洁呼吸微滞,不动声色,“这些与你无关。”
李唯西将病历单再次拿起来,一字一句念道:“患者林落雪,六年精神分裂症病史,病因不明,家庭关系不明。”他掀了一页,继续念道,“病患精神分裂症减轻,一个月没有发作,病因不明,家庭关系不明。”
他又掀了一页,眼睛中含着泪,“病患精神分裂症50天没有发作,可酌情减少药量。病因不明,家庭成员:养父养母。”
肖雅洁的表情彻底垮下来,她没有出声,一张脸面如死灰。
李唯西将病历放下,他喘着气道:“许多年前你就知道林落雪哥哥的事情,你知道这些病历有问题,你早就知道……”
他有一瞬间说不下去,最后紧握拳头哽咽出声:“林落雪在刻意隐瞒林雨泽!”
肖雅洁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阴鸷,“我都是为了老师。”
“你是为了你自己!”李唯西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已经让人调查过姆妈,她二十年前就从林家出来了,正好是林落雪案发之后不久。她拿了一笔钱,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要不是周鸣山给了我她的地址,我也查不到她。”
“周鸣山?”肖雅洁站起身,“他有姆妈的消息?”
李唯西果然猜中,冷冷笑道:“他连你都瞒着,可见是使出了杀手锏来对付我。你当年查到林雨泽,再往前一步轻而易举,可是你没有。你没向媒体曝出来林雨泽是甘草的身份,根本不是担心没人关心,而是你认识林雨泽后就改变了计划,你要通过他功成名就!”
“够了!”肖雅洁厉声喝止,“我现在把林雨泽搞成这个样子,早已为老师报仇。我对老师问心无愧!”
窗外阳光淡淡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李唯西长眉蹙起,“到现在你还要为自己找说辞。倘若你当年就曝出来,我父亲又岂能这样潦草过一辈子!警察会着重调查林家,着重调查姆妈和林落雪背后的养父养母。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你眼睁睁看着我父亲被人陷害,声名扫地,看着我们全家被人攻击谩骂,惶惶不安。你怎能问心无愧?”
肖雅洁定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她试图为自己解释:“林雨泽害的老师声名狼藉,我把他搞疯,我没有做错。”
“凶手都没有找到,你做的那一点把戏,只是为了让你心裏没那么愧疚。”
“不,不是。”
“你只爱你自己。”李唯西双眸中噙着泪,唇角颤抖,“我父亲……明明有沉冤得雪的机会,可是你为了你自己,连最后一点机会都碾碎了。”
肖雅洁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到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里。周鸣山故意留着姆妈的消息放给李唯西,就是为了让他将矛头指向自己。在林雨泽失忆之后,周鸣山要转头对付自己,不惜借刀杀人。
“唯西,你听我解释。”肖雅洁有些慌,言辞闪烁,“我……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强|奸了林落雪,就算曝光林雨……”
李唯西不想再听她任何解释,决然打断她,脸色冰冷,“肖雅洁,你利用心理手段谋财害命,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他转身冲出办公室,背影坚毅决绝。从街角吹来一丝风,李唯西仰头,只觉得今年夏季与以往大为不同,让他浑身发冷。倘若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翻身,他便认了这样的宿命,可是肖雅洁是父亲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学生,是父亲那么看重的人,她却选择在最重要的一刻背叛父亲,任父亲几十年的时光都身负骂名,形如蝼蚁。
他替父亲感到难过,心中一片哀凉。
夕阳下山时宋摘星来到西山精神病院,此时烟霞漫天,在天边留下最后一道弧线,流云翠影,千里同色,一切景致都在将明未明,将暗未暗之中。仲夏树深虫密,等宋摘星走到住院楼前时天色已经大暗,整座医院亮起了路灯。白炽的灯光宁静清冷,沿着笔直的马路蜿蜒而去,无穷无尽。在群山包围中的病院只要亮起电灯,就给人一种身在城市中心的错觉。璀璨生辉,却又冰冷寂寞,仿似任何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几乎每一次来,时越都有意在楼前等她,宋摘星心中暖流划过,快走了两步。她接到时越的电话时还在心理科给郑亮亮做咨询,不知出了什么事,他执意让她过来一趟。
最近忙的晕头转向,眼底下矇着一层淡紫色。时越知道她没睡好,白皙的面容一副嗔怒的样子。
“几乎每一次见你,都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
宋摘星抬头“啊”了一句,与他玩笑道:“没哭出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时越浅笑,“伶牙俐齿。”
宋摘星看天色黑得已经辨不清四周花树,问道:“这么晚喊我,出了什么事?”
时越伸手拉她,“你跟我来。”
宋摘星被拽的耳边生风,索性与他一起小跑。她没见时越跑得这样轻快过,跟在后面气喘吁吁。他带着她爬到高层,一路来到廊下,她记得这裏是上次与时越一起喝酒的地方,脸颊一热,低了低头。
站在廊下虽然看不到整个医院,但是廊阁与楼层间单辟出一隅天空,长夜悠悠,星辰浩瀚,像幽蓝画布一样悬在两人头顶。
宋摘星不知时越想做什么,还没出口问,便见时越两指成环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极响亮的哨子。
顷刻之间,他们所在大楼的所有灯光全部熄灭。宋摘星眼前立刻陷入黑暗,时越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