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魏军两路大军都打进家了,公孙述心里也知道无法将他们赶出去,就寄希望于“转机”,或许第五伦骄傲自满后荒淫无度早夭?或是刘秀重整旗鼓再度北伐,牵制了魏军?
即便渺茫,但公孙述亦不打算束手面缚,所以对延岑的“力战”论颇为心动。
但他还是想听听李熊怎么看。
李熊长拜于地,说道:“诚如大司马所言,大小剑山确实险峻崔嵬,甚至超过了白水关、葭萌关。”
“但陛下,就算我军能守住剑阁,魏人,一样能兵临成都啊!”
李熊指着墙上的地图道:“马援既然已取葭萌关,顺着白龙江而下,就能抵达巴郡阆中,进而到嘉陵江,如此便可同江州岑彭会师,自东面攻蜀,大不必死战剑山。”
“又或者,岑彭主动北上,继续走清水江,破广汉县,逼梓潼城,尽取成都东户,如此一来,大小剑山之重兵,将遭魏两面夹击,焉能久持?”
总之,魏军现在相当于破开围墙,闯入了公孙述的院子,延岑认为堵好大门,就能继续过日子,但蜀郡平坦,窗户、后门,魏军多的是办法登堂入室。
李熊说的是肺腑之言,但却打破了公孙述最后一点希望,他忽然勃然大怒:“既然丞相以为此策不可行,那又有何破敌妙计呢?”
李熊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建言:“陛下,时至今日,第五伦已成气候,休说两路伐蜀,哪怕只有一军,成家亦难敌也,既然蜀郡守不住,依臣愚见,不如南狩!”
“什么?”
公孙述面容大变,这真是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李熊开始叙说自己从去年起就在布置的退路:“前岁,二皇子已之国犍为郡朱提(今云南昭通),陛下何不前往巡狩?”
公孙述却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皱眉道:“蜀地以南,滇地益州郡已反,举五色旗响应第五伦,句町国也寇乱牂牁,朕走保朱提,乃是弃成都、剑阁而自置瓮中啊!”
李熊却抱有信心:“先时成家全力与魏争衡,无暇顾及南方,如今陛下只需遣一将军,将二三万人,必能扫平滇地,再将句町王驱出牂牁,加上越巂郡,便可以僰道、大渡河为阻,魏军难以深追。”
“南中虽小,地方千里,民众百万,稍加开拓,亦足以成事业,保住公孙氏社稷……”
公孙述沉吟了,在主战、主走两种建议间摇摆,打吧,他其实对延岑和蜀军已无太大信心,诚如李熊所言,只靠大小剑山,是没法挡住魏军的。
逃吧,听说南中湿热,瘴气密布,蛇虫害人,王莽当初就因讨伐句町,搞得益州疲敝,人心大乱,这才让公孙述得了割据的机会。
那鬼地方,让儿子去搞分封他舍得,但自己老了,身体越来越差,能否生至朱提?若对滇、牂牁两地的征讨不利,反叫他们配合魏军将自己围困,与其死在蛮荒之地,倒不如死守成都,享受最后的富贵,保住天子尊严……
怀摸着手中的传国玉玺,纠结之间,公孙述心中已有取舍,但他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上天。
简而言之,就是遇事不决,算上一卦……
在谶纬迷信方面,公孙述比刘秀有过之而无不及,喜好为符命鬼神瑞应之事,以此证明自己的正统,诸如他在自己手上克了“公孙帝”三个字,只是小意思。
公孙述倚重的“国师”名叫任文公,这是一位奇人,明晓天官风角秘要,能够预测风雨,山洪灾异,王莽刚上位,他就预言新莽必然败亡,带着家人上了山,躲避兵灾,后果如此。
公孙述称帝后,任文公拗不过他的多次辟除——公孙述看似礼贤下士,实则心眼极小,蜀中隐士思念汉朝者颇多,一旦官府邀请不允,搞不好会被公孙述送毒药。
只可惜,任文公在几个月前就死了,据说当时蜀郡武担有个大石头,忽然从中折断,任文公算了一卦后唏嘘说:“噫!西州智士死,我乃当之。”自此之后常会聚子孙,设酒食,后三月果卒——也有种说法,任文公是眼看成家撑不了多久,唯恐他过去给公孙述算的美好愿景破灭,惨遭报复,这才服药自杀的。
于是公孙述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任文公的弟子来演卦,却见他们哆哆嗦嗦一番后,提供了公孙述内心想要的预言……
“虏死剑下?”
公孙述见此,顿时大喜,对他而言,魏军就是贼虏!这岂不是说,马文渊将败于大小剑山,甚至有可能丧命?
于是公孙述彻底偏向主战一方,他即刻召见延岑,将蜀郡新募的三万人交给他,又用延岑之策,打开金库,以囤积十二年的黄金重赏剑山将士,绝不吝惜。
而李熊的“南狩”之策,则被公孙述忘到了天边。
亲自送延岑带着大把黄金北伐后,公孙述心中却又有思索。
“马援兵锋可败,但岑彭又该如何抵御?”
“对了,虏死剑下……亦可有另一种解释,此剑不止是大小剑山,而是真正的利剑!”
公孙述心中一横,给仅剩十余人邛崃山公孙死士传令。
“汝等伪称蜀中降人,赶赴江州,设法见到岑彭,再伺机刺杀!岑君然一死,荆州军必大乱。”
然而就在刺客们奔赴江州后次日,公孙述就收到了一份令他骇然变色的噩耗!
“马援自将大军攻剑阁,又遣氐兵数千,自武都郡偷渡阴平小道,袭击江由县!”
这是万没想到的奇袭,那阴平小道和白龙江的大道不同,根本就没有路!尽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加上森林密布,水流湍急,沿途无人之地七百余里,最老练的猎户才敢走,大军如何偷渡?
打个比方,这就好像公孙述让一群壮汉堵死了门窗,上好锁钥,自以为万无一失,敌人却从头顶的烟囱里,从天而降!
而广汉郡江油县,就在成都以北三百里外,南下可威胁都成,往东北走则能袭击梓潼,截断大小剑山蜀军主力粮道,成家政权,已经岌岌可危了!
公孙述一时愕愕无言,半响后才想起问:“这支魏军奇兵,由谁统御?”
丞相李熊忧心忡忡地禀报:“江油县令回报说,看旗号,似是一员氐人偏将,正是去年擒杀荆邯将军者,其名曰……”
“云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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