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石越那一日去桑府之后,汴京城便没有再下雪,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虽然这一年的冬天才开始,但是挂在屋檐上的冰棱已慢慢消融,只有在屋脊两旁的瓦缝里和墙角树根之下,还能看到积雪的痕迹。汴京城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石越和唐棣一道被唐甘南和桑俞楚留在了桑宅。久经世故的桑俞楚敏锐地觉察到石越的不同寻常,对石越刻意的百般笼络。在唐甘南的建议下,在各处里甲、衙门上下打点一番之后,石越以桑家远房亲戚的名义,把户口落在了桑家。
平日里,石越便和唐棣、桑充国住在一起,互相学习,谈些诗词文章、经义史论之类。石越的国学功底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他与二人交谈会文,信手拈来前人卓见,对于唐棣、桑充国而言,就是发前人所未发的真知灼见。二人对于石越的学问,也就愈发的佩服了,便是李敦敏、柴氏兄弟,也颇愿意来桑府亲近石越。
不过唐棣的本性却是喜欢游玩,石越虽然沉稳好静,但交了唐棣这个朋友,却也免不了要和他出去游玩会友。只有桑充国一门心思闭门苦读,平日里除了和石越谈学问之外,便不太爱出门交游,有时甚至连书房都不太肯离开。这种古代儒生的典型学习方法,让石越看得目瞪口呆,又不免要摇头叹息,不太明白这些人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不过桑充国生性聪悟,石越讲什么,他总是比唐棣更易于领会,且颇能举一反三,石越也非常喜欢和他交谈。
如此日复一日,石越的生活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开始的时候,石越还会天天在梦中回忆现代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梦,也渐渐稀少了。他生活着的世界,却是一日比一日真实。石越也曾和唐棣一起去过他出现的地方探访究竟,但是往返数次,却终于是一无所获,慢慢的石越也就死心,不再去想自己是为什么回到了古代,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去这样的问题了。
这个时候,石越在心里面却有了另一种别扭的感觉——他无法接受长时间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桑家大大小小都把他当成自己家里人一样,甚至连月例银钱都是仿照桑充国的标准给的,而唐甘南更是对他特别亲切。但是作为一个受独立精神影响的现代人,他心裏总是有一种希望能够早日自立,真正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想法。远在和唐甘南、桑俞楚谈论棉布的那一天,他心中就有过这种念头。
石越读过王祯的《农书》、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什么花机、腰机,什么赶、弹、纺,黄道婆以来的纺纱机他至今犹有深刻的印象;此外,还有英国的珍妮纺纱机。如果他能将样图摹画出来,再有能工巧匠试制,也许珍妮纺纱机尚有难度,但是中国元代以后的纺纱技术提前问世,绝不会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些技术的问世,应当可以给他带来可观的收入。
但是石越一直迟疑不决,桑家、唐家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在这个士大夫重义轻利的时代,要求用技术参股的方式与两家合作,会不会为人所不齿?石越完全没有把握,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和公元二十一世纪并不相同。
他既然不说,桑俞楚与唐甘南更是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唐棣就更不会花心思去记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