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2 / 2)

新宋2·权柄 阿越 10182 字 7个月前

梁永能欠了欠身,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沉声道:“国相,此次宋军高深莫测,不可掉以轻心。到目前为止,除静塞军司仁多澣以外,各军司所报,都只知道宋人在边境集结大军,但既不知道兵马之数量,亦不知道旗号,更不知其意图……”

“意图还用问吗?司马昭之心……”有人在旁边不以为然地插道。

梁永能冷冷望了说话之人一眼,那人吓得一缩头,把剩下的话咽到了肚子裏面。

梁乙埋忙又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按常理而论,南朝兴大兵之前,免不了要闹得举国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从表面上来看,必是石越虚张声势。况且宋要入寇,若无十万之甲兵,不过是来送死。若出动十万之众,调动兵马粮草,细作再无能也不可能全然不知。故在下以为,宋军如此,绝非灭国之兵。但石越狡诈,也不可掉以轻心……”梁永能为西夏名将,也并非幸致。

“这又是为何?按将军的说法,我大夏不是可以高枕无忧吗?”有人发问道。

梁永能摇了摇头,道:“若是石越并非是想一举而灭我大夏,他是想蚕食呢?”

“这……”

“他调集军队于边境,见我有备,他自不敢轻易挑衅,但我若无备,焉知他不敢取我边地?”梁永能叹道,“石越小儿如此行事,便是要叫我明知他是虚张声势,却也不敢不防。”

“难道他不怕空耗兵饷粮草吗?”

梁永能皱眉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者,南朝是想如此耗垮我大夏。但这般行事,时间短了不起作用,时间长了,却要两败俱伤……让人不解……更令人奇怪的是,为何静塞军司没有报告环庆路有异状?”

“定是仁多澣与南朝勾结。”

“定是如此……”

“我要弹劾他……”

众人顿时纷纷议论起来。梁乙埋看着众人,却也无意制止。梁永能的分析,也许是正确的。如果夏国无备,宋军乘虚而入,那便是又一个绥州。这般蚕食下去,西夏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而且梁乙埋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秉常刚刚宣布要免税罢兵,转瞬之间,局势急变,他税也免不成,兵也罢不了……梁乙埋竟有点幸灾乐祸起来,石越这倒是在帮他了,他梁乙埋又有什么理由不要求点齐兵马,应付危机?

正盘算着,忽有家人急匆匆走来,在梁乙埋耳边低声说道:“皇帝宣见国相。”

“告诉使者,我病症加重,不便相见。皇上所问之事,我已知晓,不日便有奏章递上,请皇上毋忧。”梁乙埋根本没有兴趣接见中使。

“是……”

“关于贡举之事……”梁乙埋心情愉悦地转过头去,说起其他事来。

西夏王宫之内。

李清拉住回报的中使,问着情况。

“国相不肯来吗?”李清皱眉道,一面瞥了殿中一眼,梁太后正在那里和秉常说着话。“再去催一次。”

中使吓了一跳。望着李清,嚅嚅道:“这……这……伪传……”

“什么伪传?”李清冷冷地说道,“这是皇上的旨意!眼下皇上没空理你。”

“是。”被李清的目光盯着,中使只觉得背脊发凉,连忙应道。

“老狐狸。”李清望着再去传谕的中使,在心裏骂着。梁太后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从殿中传出,李清侧耳听着,却是断断续续的。他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却是要秉常遣他和梁永能分赴边境,应对局势,梁乙逋居中掌兵策应。秉常在低声抗辩着。

李清在心裏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每个对手都极其厉害。石越在此时来这么一招,让李清不由得怀疑他对西夏的局势是不是真的了若指掌,要不怎能如此恰到好处,让西夏左右为难,还逼得秉常失信于国人。哪怕明知是诡计,也不能不理会——他与西夏诸将一样,并不知道什么“军事演习”,只以为是虚虚实实之计,不过这样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矣。石越的这一手,一石三鸟,实是狠毒。李清心裏自然是佩服的。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立时就想到利用这个机会,先除了梁乙埋父子再说。谁知梁乙埋亦是老奸巨猾之辈,没有把握,绝不进宫。偏生还怕他狗急跳墙,逼他不得。

众人之中,最厉害的,还是梁太后。一切可以利用的形势她都利用到了,竟想到借此机会,进一步削除秉常的羽翼。她举手之间将文焕赶出宫去,现在又开始对付自己,要将自己和夏主分开——若从单纯的军事角度来看,梁太后的应对之策无疑是正确的,由自己与梁永能分别节制方面,以二人的才干,除非宋军真的是大举来攻,否则边境绝对吃不了什么亏。而使梁乙逋居中策应,更可保万无一失。

但是梁太后背后之意,秉常岂能看不出来?自然也不肯答应。

自己的这个君主,虽然遇事并不糊涂,但却少了居上位者的狠决果敢。

李清不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梁太后与秉常还在殿中争执着,但是声音却冷了下去,李清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禹藏花麻不停地向外张望着。

去传旨的中使又回来了。

“国相依然托疾不来。”中使不太敢看李清的脸色。

“再宣!”李清铁着脸低声喝道。

“是。”这次中使连问都不敢多问,又急急走了出去。

中使一连跑了四次国相府,但是梁乙埋始终不为所动。最后李清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但是梁太后却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她盯着秉常,厉声问道:“皇帝岂可任性?我想问问皇帝,若不如此,皇帝又想如何应对?”

“母后放心,待事情更明了一点,再议对策不迟。我已派人去召国相,国相必有善策。”秉常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文焕被斥,若李清再派往地方,他的改制,实际上就是等同于失败了。

梁太后哼了一声,道:“皇帝怎可说得这般轻易?军机大事,岂能一再拖延?若待事情明了,大事早已不可为。国相告病当中,皇帝是一国之君,终须自己拿主意。”

“眼下之事,实离不了李清。莫若遣别人前往。”

“听宿将议论,我夏国善用兵之将,惟梁永能、李清数人,若遣不会用兵之辈,反误大事。皇帝要离不了他,待事情一了,再召回他便是。他想久镇边关,祖宗法制还不许呢。”

“嵬名荣也是几朝的老将……”秉常终于忍不住,反将梁太后一军。

梁太后淡淡一笑,道:“嵬名荣老了。”

“妹勒伦亦善战。”

“妹勒伦临阵无勇,多谋少断,不可托重任。”

“那野利辂如何?”

“野利辂有勇无谋,偏还有野心。李清、梁永能,虽然节制诸将,但是一道诏旨,便可解其兵权,无反侧之忧。野利家在国中根深蒂固,使将容易撤将难。”

秉常又问了诸将,都被梁太后否决,偏偏还言必中的。秉常理屈词穷,却只是不肯答应。

梁太后也不催促,只坐在那里,默默地望着秉常。

禹藏花麻偷眼望望梁太后,又望望秉常,已知道无论如何,梁太后占尽了上风,秉常终须要屈服。但是仁多澣不敢来兴庆府,李清若再往地方,那大安改制终究是一句空言。他沉思许久,终于咬牙说道:“太后,陛下,臣斗胆……”

“驸马有何良策?”秉常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还有禹藏花麻在殿中,不由喜出望外,望着禹藏花麻。梁太后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禹藏花麻,嘴角流露出的笑容,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什么。

“臣虽无能,智勇不及李将军,但亦愿为太后、陛下分忧……”禹藏花麻欠身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若一定要有一人离开兴庆府,自己走总好过李清走。

“你要请缨?”秉常不由愕然。

禹藏花麻苦笑了一下,道:“臣虽然不过一介武夫,但也敢立下军令,若有臣在,只须宋朝不是兴兵十万来攻,臣可为陛下当之。”他说完,眼光瞥了梁太后一眼,却见梁太后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更加深不可测。禹藏花麻怔了一下,心中一凛,一个念头浮了上来:难道她本来就是想算计我吗?这一想之下,愈发觉得此事大有可能,不由大觉沮丧。但是想来想去,自己不站出来,却又没什么别的良策。风遗尘整理校对。

“驸马请缨,我也是信得过的。”梁太后悠悠说道,“若是这样,实是两全其美。”

“这……”秉常一时还接受不了。

“请陛下放心。”到了这个时候,禹藏花麻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了。

“皇帝还犹豫什么?”梁太后拿眼睛斜睨了秉常一眼。

秉常犹疑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道:“若是驸马,朕也放得下心。便依母后之策。”

禹藏花麻顿时松了口气,但心中又泛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在皇帝的心中,自己并没有李清重要,这件事情虽然早已知道,但是被自己亲自证实,却并非一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他把目光移向梁太后,却见梁太后脸上波澜不惊,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女人真是可怕。禹藏花麻心中闪过这个想法,连忙把目光收敛起来。离开兴庆府,也许未必是一件坏事。

在禹藏花麻被梁太后逼迫离开兴庆府的同一天。

静塞军司,清远军。

西夏清远军守将嵬名讹兀正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城外的一座山坡。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山坡上,有几个身着白色交领长袍、腰佩弯刀的男子,牵着白马,正朝着清远军城指指点点。在他们的马上,都挂着弓箭和箭袋。从衣着与打扮来看,嵬名讹兀区别不出来这些人是宋人还是夏人。不过,他也并不是很担心这些人是不是细作。

虽然此时各地风声鹤唳,但静塞军司的辖地却很平静。况且,嵬名讹兀也不认为宋军有何必要派人来这般刺探清远军的地形。凭着这位西夏清远军的守将大人,与宋朝职方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清远军附近,对宋军而言,早已没有秘密存在了。

只是,姿态总是要做一做的。

“来人!派人去那边看看!”嵬名讹兀指着山坡,高声喝道。

“是。”

未多时,五十余骑从清远城中呼啸而出,向山坡驰去。

山坡上的人显然是注意到了清远城的动静,一个个跃身上马,挥鞭驱马,向山下跑去。嵬名讹兀注意到这几个人上马的动作十分的娴熟,不由咧嘴笑道:“定是马贼私帮,去,把弟兄们叫回来吧。”

几座山后的小道上。甩过追兵后,那群白马白袍男子正按辔缓缓而行。

“何将军,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为首居中的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爽声笑道。“孩儿们的马技,便禁军马军也不能过。”

“章大人过奖了。”何畏之抱拳谦道,但面对着朱仙镇讲武学堂的大祭酒章楶,脸上却有几分自傲之态,“环庆之民风,劲勇敢战,兼之与西夏有互市之便,近水楼台,孩儿们日常练习马术,久之,自是熟能生巧。”

章楶微微一笑,容忍了何畏之的傲气。何畏之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在环州待了几天后,章楶甚至相信,假以时日,陕西路第一振武学堂,绝对会无愧于“第一”之名。

“何将军可知道在下为何来陕西?”章楶顾视何畏之,笑道。

章楶来陕的目的,何畏之地位不高,自然不可能被告知。但章楶既然有此一问,其中却必定另有玄机。何畏之略想了一下,便笑道:“莫不是西事急迫了?”

章楶抚掌大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他顿了一下,又说道,“石帅上表,以为河西随时有变,禁军整编之速度,须要加快,否则无以应时势。在下来陕,亦是顺应时势而已。”

当时风雨欲来,何畏之也有觉察。宋朝在陕西、河东以及蜀中增设了数十座兵器作坊,日夜打造甲兵,全部运来陕西沿边;自熙宁十二年起,已有明诏,蜀粮不入京,全部留在陕西,充为军粮之储备。熙宁十一年东南米价下跌,朝廷在东南多买粮数百万石,传说多数亦暗中运至陕西沿边。何畏之也曾去过几次庆州,早知道庆州车水马龙,远非昔日可比。不知道内情者自然以为是互市的原因,但是何畏之却看得出来,不少车队押送的,是兵器与粮草。

“如此说来,章大人是为了整编禁军?”何畏之有几分疑惑,不知道章楶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章楶突然勒马,望着何畏之,笑道:“在下奉诏,要在陕西路筹建马步军第二讲武学堂,以协助禁军整编。在下不才,蒙皇上错爱,已除授第二讲武学堂山长之职。此次来环州,是想请何将军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何畏之笑道:“张大人知道大人来意吗?”

“挖人墙脚之事,岂能事先告之?”章楶含笑说道,“若先告诉张守约,必拒我于城门之外。”

“却不知第二讲武学堂要建在何处?”何畏之又问道。

“在下想将讲武学堂建在沿边。但环庆与熙河,地僻人稀,并不适合。故只延州、渭州、秦州三处可为备选。但最终定在何处,还要皇上的旨意。”章楶又笑道:“若何将军不弃,第二讲武学堂祭酒之位,当虚席以待。”

何畏之想都不想,便摇了摇头,笑道:“多谢章大人错爱,只是畏之志不在此。”

“难道第二讲武学堂,反不及振武学校?”章楶不解地问道。

何畏之笑着望了章楶一眼,挥鞭傲然道:“环州正当西夏之蛇腹,朝廷无意西事则已,若有意西事,畏之当为朝廷破腹之剑,岂能轻离环州?环州之耻,畏之必在环州洗雪!”

章楶这才知道,这个男子,对当年之事,还在耿耿于怀。

“既如此,在下亦不敢强人所难。”章楶惋惜地说道,他亦是放达之人,只是一瞬,便笑道:“听说仁多澣亦非等闲之辈,何将军在此,有这样的对手,倒也不会寂寞。”

“仁多澣,慕泽……”何畏之低声喃喃念着,“有一日,终须将尔等生擒!”

韦州。

虽然静塞军司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仁多澣的日子却并不好过。石越屡次移文,责问夏主不去汴京朝觐,指责夏国无修好之意。又指斥西夏遮挡西域以外诸国朝贡之路,阻挠西方各国使者来朝。两国之间一点点的边境纠纷,也被石越无限放大,措辞强硬加以谴责。在私信中更直言,若非双方密约,边疆烽火早燃。

仁多澣当然知道,这一切强硬的背后,甚至是延绥与熙河的宋军异动的背后,都是石越在向夏国与自己施压——宋朝给李乾义开出了条件,西夏必须要接受下来。否则,宋朝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层意思,石越的使者,就几乎只差赤|裸裸地挑明了。

其实宋朝开给李乾义的条件,仁多澣是乐观其成的。能够除去梁乙埋,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何将这层意思清晰无误,而又十分技巧地告诉给夏主秉常知道,又不能引起梁乙埋的警觉,打草惊蛇,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石越的所作所为十分毒辣。

秉常诏令墨迹未干,就不得不自食其言,他在夏国军民心目中的威信,必然大受打击。但仁多澣真正担心的还是,石越一定会不择手段逼迫西夏答应宋朝的条件,而除掉梁乙埋又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既然宋朝的条件得不到满足,那这次宋军的行动,也许只是开始而已。

大夏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大夏国是这样的局势,我们仁多族又当何去何从?”仁多澣不能不为他的族人打算。

“来人啊!”仁多澣高声唤道,一面将给仁多保忠的信件与给夏主的奏章封好,一起装进一个木匣内,用自己的私印封了。

“末将在。”仁多澣的亲兵都头闪了出来,欠身问道:“统领有何吩咐?”

仁多澣看了他一眼,将木匣递过去,说道:“你带几十个人去一趟兴庆府,将这个送到小将军手中。”

“遵命!”亲兵都头接过木匣,应道。

仁多澣点点头,冷声道:“你要亲手送至小将军手中,若有半点差池,你让手下带你的人头回来见我便可。”

亲兵都头凛然应道:“是。”

“现在就去吧。”仁多澣缓缓声音,又道:“出去时顺便让人将慕义将军请来。”

“遵命!”

仁多澣望着他退出帐去,微微叹了口气。这个慕义与慕泽,说起来还是同族兄弟,但是便是这一对同族兄弟,慕氏一族这一代中的两个佼佼者,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一个被石越视为亲信可靠之人,派来代表石越与自己联络,眼见着前途不可限量,连自己也要让他三分;一个却不得不栖身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受自己的保护与控制。

“慕将军到!”正感叹着,慕义已到了帐外。

“请慕将军入帐。”仁多澣吩咐道,一面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

打扮成西夏中级武官模样的慕义弯腰掀帘入帐,抬眼见着仁多澣,忙抱拳欠身行礼道:“见过仁多统领。”

仁多澣满脸堆笑,向帐中亲兵吩咐道:“给慕将军看座。”

慕义谢过座,仁多澣又笑问道:“慕将军在韦州,可还习惯?下人服侍若有不到之处,将军不要客气。”

“统领客气了。”慕义欠身笑笑,道:“在下奉命来此,原也不为享受而来。只要统领珍惜两家和好之情,在下在韦州,便是过得舒适了。”

“石帅帐下,果然没有碌碌之辈。”仁多澣眯着眼睛笑道,“慕将军公而忘私,让我着实钦佩。”

慕义笑道:“石帅为人至公无私,赏罚严明,居其属下,在下自不敢乱其法度。”

“我也十分仰慕石帅的風采。”仁多澣哈哈干笑道。说完,他顿了顿,又笑道:“此番请将军过来,是有一事要烦请将军转告石帅。”

“统领请说。”

“我想向天朝购买五千套甲胄、五千副钢臂弩、五十万枝弩箭、五千把钢刀。”仁多澣一口气说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慕义。

慕义怔了一下,旋即笑道:“统领可是在说笑?”

“自然不是说笑。”仁多澣一脸认真。

慕义缓缓摇头,沉声道:“统领若非说笑,那在下便以直言相告,此事绝无可能。我大宋正在整编禁军,各军兵甲,几乎全部换新,统领所要的武器,大宋自己都供不应求,遑论出售?”

慕义可说是直言不讳了。当时宋军整编禁军,所包含的内容极其广泛,武官的培训、操典的颁佈、士兵的裁汰、军法的修订、兵甲的更换,可以说是在渐进地重新打造一支军队。单从更换兵甲这一项,宋朝的投入就非常惊人。宋朝向整编部队颁发的武器,几乎全部是崭新的精兵利甲,不仅仅严格遵守着军器监制定的武器标准,而且每件武器上,都标明了生产者与责任人的记号,兵甲的质量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为了节省费用,宋军淘汰下来的旧兵甲,则用来装备厢军与乡兵,并选择性地卖给国内的百姓与商团、高丽、辽国、日本国,以及南海诸国甚至是大食诸国。宋军那些淘汰下来的兵甲,虽然质量上有许多的不如意处,但在海外却大受欢迎——特别是宋朝的弓弩,相对于中原的这两种武器,此时日本国与南海诸国的弓箭,只能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

宋夏两国当时其实处在战争的边缘,虽然说石越与仁多澣之间的确有少量的兵器交易,但那是作为对仁多澣向宋朝私自卖马的补偿,像仁多澣提出的这样大规模的武器交易,宋朝连淘汰下来的旧武器都不会肯卖,更何况钢臂弩是宋朝精锐禁军才能装备的新式武器,在宋军的制式武器中,仅次于霹雳投弹与神臂弓。

仁多澣素来精明,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让慕义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只见仁多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皱眉道:“朝廷希望敝国能铲除奸臣,但是将军亦知奸党势大,若是得不到朝廷支持,又岂能容易成功?这批兵甲,我是想用来装备一支精锐之军,以备万一,绝不敢有他志。”

见慕义默然,仁多澣又说道:“我亦知石帅有为难之处。若是石帅为难,我亦不敢勉强。只请石帅宽以时日,我方能有足够时日,整军经武,与奸臣抗衡。眼下敝国已颁令改制……”

听到此处,慕义才恍然大悟,原来仁多澣不过是用此来堵石越的嘴。他想了一下,便即笑道:“统领不必忧心。”

仁多澣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奸臣势大,凡为国谋者,实不能不心忧。”

“朝廷早有承诺,可使统领无忧。”慕义从容笑道。

“哦?”仁多澣吃了一惊。

“若果真贼人势大,统领放心,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大宋数十万精兵,可为贵国戡乱。”慕义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闪着精光,注视着仁多澣。他这话明明是不怀好意,却又说得诚恳无比。

“敝国这点家事,怎敢劳动朝廷!”仁多澣虽然早知道宋朝的野心,但慕义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却让他又怒又惧,但脸上却还不敢表露出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是天地之至理,若有奸佞之徒,乱此纲常,天下人人得共诛之。朝廷又岂会坐视不理?义所当为,自然当仁不让。”慕义这两年颇读了几本书,竟能说出一番道理来。“统领不必担心,届时若有困厄,朝廷定然不惜一战,维护夏国国本。”

仁多澣望着慕义,一时间竟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没有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夏主秉常再次颁诏,宣布暂缓免税,并且派遣梁永能前往祥佑军司,负责协调左厢神勇军司、祥佑军司、嘉宁军司,亦即银、夏、宥、盐诸州的防务;禹藏花麻前往西寿保泰军司,负责协调西寿保泰军司、卓啰和南军司、甘肃军司,亦即会、兰、凉诸州的防务。同时又下命全国军队随时待命,准备迎战。

但是如临大敌的西夏,并没有遭到来自宋军的任何攻击。梁永能与禹藏花麻到任没有几天,宋军的军事演习便结束了。梁永能与禹藏花麻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弄清楚了宋军这次“异动”的性质,并且知道了宋军这次声势极大的军事演习,总共调动的兵马,其实还不足六千人!

然而,西夏国上下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他们甚至也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草木皆兵感到羞愧——西夏的细作探知了宋军的演习内容:用精兵长途突袭敌军不及设防的城池与关寨。侵略性十足的演习内容,让西夏国的统治者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

宋军至少又有两个军完成整编布防,宋朝兵部在延州增设马步军第二讲武学堂,以加速陕西禁军的整编速度……所有的这些消息,都使得西夏朝野危机感与日俱增。

夏主秉常再度派遣使者,谦辞卑躬向宋朝重申称臣之意。但是——打不过就请和,恢复了力气再打——西夏这种行之有效的伎俩,这次却遇上了大麻烦。宋朝对他的奏表表现出羞辱性的傲慢,使者被勒令不必进京,甚至在陕西连石越都没有见着;奏章草草回答……

而在西夏国内,秉常的处境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