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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云 阿越 3895 字 3个月前

熙宁十七年十月一日烧衣节。吕惠卿早早起来,小妾一面服侍着他更衣洗漱,一面笑道:“相公说这是不是好兆头,昨日园子裏面,竟开了几朵花……”

“十月孟冬,民间叫小春,开几朵花不值得大惊小怪,过几日天气转寒,便凋了。”吕惠卿挑了挑眉毛,淡淡说道,“官家的风疾越来越严重,叫了几个老太医回来看病,也拿不出好法子。昨日政事堂已颁下敕令,向全国求医……这个当儿,不该说的话,你不要乱说。”

“是,相公。”小妾连忙欠身答应了,继续认真地给吕惠卿梳着头。

铜镜里,吕惠卿蹙着眉头,心事重重。

十天前,王厚与慕容谦带了一批火箭与霹雳投弹,先行去了益州,说来也奇怪,九月底,益州的局势好像平静下来了。但这种安静,让吕惠卿非常的不安,但高遵惠、高遵裕也罢,陈元凤也罢,都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难道益州这一关,真的就能这么顺利地熬过去了?

益州之外,从汴京到陕西,也有令人感到宽慰的消息。物价依然上扬,但涨价的幅度开始变小;交钞的信用越来越低,但交钞对铜钱的比价缓慢下跌之后,似乎又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稳定期。吕惠卿与薛向商议过后,认为这可能与秋收与秋税有关。

从目前各路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东南诸路都是丰年,这被各大报纸广为报道;加上为了平抑汴京的粮价布价,韩忠彦在汴京由开封府敞开卖粮卖布——粮价布价一旦稳定,其余的物价,涨势也就得到了抑制。

而另一方面,政事堂也再三颁佈敕令,严令各地官府不得拒收交钞。宋朝的旧制,原本除了东南诸路从十月一日开始征收秋税外,北方诸路都是从九月一日起纳,但因陕西、河北、河东、益州如今都是享受边境区待遇,可以迟至熙宁十八年元月十五日之前征纳完毕,因此这几路的秋税,百姓实际交纳的日期也是十月以后,只有极少数富裕地区,才可能在九月份就把秋税收上来。有了九月下旬政事堂的敕令,交钞的价格也暂时稳定下来——不过,秋税是以征收粮食等实物税为主,钞钱为辅,朝廷回收的交钞有限,且百姓也要看着下面的胥吏来征税时究竟是什么打算,断不肯轻易相信几道敕令……因此,情况也只是暂时稳定而已。

吕惠卿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益州路、陕西路、河北路,都只是中等年份的收成,少数地区甚至还需要赈济。偏偏又是这些地区承担着苛重的供给军需的重任!

但无论如何,吕惠卿也承认老天实在是帮了自己一把。这让他在与旧党的斗争中,维持住了自己的优势。

高太后忽然令韩忠彦与陈衍去看望司马光,令得旧党士气大振;吕公着离奇失踪,朝中已有官员怀疑是舒亶谋害了吕公着,舒亶也非常狼狈——说吕公着畏罪潜逃,那是没有人相信的;说吕公着畏罪自杀,那他自杀总不能连去押解他的使者也一起自杀吧?说被强盗劫杀,却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不可思议的是,查阅沿途州郡五年来的卷宗,当地竟没有强盗出没的记录!舒亶只好把失踪地的州县长官与驿吏抓来应付;而司马康更是个硬骨头,用尽百般手段,也抵死不开口,朝野质疑之声越来越大,舒亶已有点焦头烂额。更糟糕的是,王安石离汴京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吕惠卿再也承受不起益州的任何风吹草动了。王厚与慕容谦离京前,吕惠卿亲自送出万胜门,亲口许诺满足他们一切要求,又给他们许了无数功成封赏的诺言,千叮万嘱要他们持重用兵……但即使这样,吕惠卿还是无法放心,他甚至有点后悔——王厚与慕容谦毕竟是石越的人,而石越又是如此的不可靠!

而更让吕惠卿无法高兴的,还是高太后的举动。

与那个逆子不同,吕惠卿一点也不信任雍王赵颢。尽管在朝野之中,雍王有着“贤王”的美誉,但朝中大臣同样也认为“二王皆贤”!与其选择自己绝无好感的赵颢,还不如拥立曹王赵頵……但这么做谈何容易?赵頵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一向谨小慎微毫无野心。不过,这很可能反而是赵頵的优势。若事情走到必须立长君的地步,朝中大臣与向皇后都未必会选择野心勃勃的赵颢。历史上,不止一次出现野心勃勃、苦心经营的藩王被朝中大臣抛弃的事。

若是天上掉下一个皇帝的宝座给赵頵,赵頵还能不对他吕惠卿感激不尽?

只是,在现在的局面下,吕惠卿已没有精力来对付赵颢,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出吕公着的下落,撬开司马康的嘴巴!

要抢在皇帝驾崩之前,至少将司马光逼出汴京,这样吕惠卿才有信心掌控皇帝驾崩后的局势。皇帝病情转重,烧衣节,本来应当给百官授衣,赐给木炭等物,并且举行大宴会,但今年的烧衣节,却没有任何人有心思来搞这些事情了。政事堂除了维持大宋朝的正常运转以外,就是给皇帝求医、祈祷——今天,吕惠卿就要替皇帝去大相国寺祈福。那些旧党还真是无孔不入,有人还想趁机请求大赦天下……

“相公……”小妾的唤声让吕惠卿猛地回过神来,他这才发觉头已经梳好了。他站起身来,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吕升卿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自己好了没有。

“大相国寺!”吕惠卿在心裏轻轻哼了一声,一想起大相国寺,他总是会想起智缘,于是又会想到王安石与石越……

汴京城东南,陈州门附近。日出时分。

蔡京坐在某座酒楼楼上临窗的位置上喝着酒,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窗外的街上——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一座在汴京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建筑,那店铺外面的招牌上,写着“永顺钱庄”四个大字。

蔡京在心裏计算着时间,今天是烧衣节,朝中的重要官员都会随吕惠卿、韩维一道,分道去重要的寺观给皇帝祈福,汴京城的百姓,也会出城扫墓。当吕惠卿率领大臣们走进大相国寺的时候,便是动手的时候了。

固子门之会的当晚,蔡京就向王谷提出要设法求见司马光一面。第二天,蔡京被王谷悄悄带进了司马光府——蔡京一五一十地当面向司马光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他离开司马光府没多久,便传来了消息,高太后遣使探望司马光!

蔡京当时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果然,当天的深夜,王谷就来找他了……

蔡京轻轻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手心裏尽是冷汗。

司马光采纳了蔡京的建议,据王谷暗示,很可能这次冒险还得到了高太后的支持——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这一步的风险,将全部由蔡京一个人承担!若这一步成功了,那接下来的事情,蔡京几乎就可以袖手旁观了;若失败,司马光与王谷就会当没事发生。不仅仅是打草惊蛇,蔡京还要自己独自承担吕惠卿接下来的报复……

按理说,这一步的风险也不会太大。但是,是蔡京自己建议,必须当机立断,不能久拖——所有的阴谋,都是越快实行越好。蔡京必须赌一把运气,为了怕打草惊蛇,蔡京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对永顺钱庄进行细致的调查。

他只有赌运气。

蔡京以太府寺丞的身份,悄悄行文给开封府,怀疑永顺钱庄虚造账目、偷税漏税、违法交易交钞。韩忠彦不动声色调出兵力给蔡京,趁着十月一日烧衣节的时候,突然查封永顺钱庄……永顺钱庄至少有三本账——第一本是与吕和卿、方泽们往来的账;第二本是钱庄借给东南商人们的账;第三本是应付太府寺的假账。蔡京自然不指望能找到第一本账,但是,他至少要拿到第二本账!若是拿不到这本账,那这就只是一次平常的查账。过个十天半个月后,蔡京就可以离开汴京了。也许吕惠卿会让他在某个偏僻的小镇上,查一辈子盐贩子的税。

有了这本账,才会有蔡京的前途!

司马光可不会无条件地相信蔡京,在这个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谨慎。

“铛……”陈州门城楼上的钟声响了起来,蔡京腾地站起身来,手中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地。

隅中时分。

司马光府的侧门打开,王谷在盯梢的皇城司察子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进司马光府,直接被仆人带进司马光的书房。

“找到了账本了?”一向稳重的司马光,这时候声音也有点颤抖。

“没有。”王谷笑道,“但找到了几张借契,一共一百五十余万贯!以五分息借给泉州的十几家商号,都是九月借出的——据拿到手的那本账,永顺钱庄全部财产加到一起,也不足二十万贯!”

司马光把手轻轻地放在了书案上的一张白纸上。

“永顺钱庄的掌柜,看来要好好想想如何交代这些钱的来历了。蔡京正派人在清点永顺钱庄的库房,审问钱庄一干人犯……相公,右藏库也该动手了,再晚一点,吕、薛就要从大相国寺回来了……”

司马光轻轻抚摸着那张雪白的白纸,终于抓起一支笔来。

大相国寺外。

方泽焦急地搓着手走来走去,脸色惨白。永顺钱庄掌柜沈七家的小员外,一大早就跑来找自己,说有官兵封了钱庄与沈家各处宅院,到处搜查,沈七也被抓走。他好不容易打探明白,才知道是开封府的人。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何事……

方泽当时就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半晌说不出话来。永顺钱庄进出账簿、一应契据凭条,所有这些东西,都是能致人死命的。他一面派人出去继续打探消息,派人通知吕升卿、吕和卿,一面急急忙忙往大相国寺来。

但到了寺外,他也只能干着急。还生怕站的地方太显眼,被人注意,得遮遮掩掩地藏在一棵柳树后面。

好不容易快到正午,眼见着大相国寺外面的官兵开始清道,方泽正欲靠近一点,不料那些熙熙攘攘地想看热闹的百姓,都被开封府的官兵赶了过来,反将方泽越冲越后,任他大喊大叫,随从们左拉右拽,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远远看着吕惠卿与一干金紫重臣,在大相国寺外上了马,在仪衞的簇拥下,从容离去。

右藏库局。

太府寺左藏库局与右藏库局的区别是,前者管理左藏南、北库等财库的一切进账,后者管理左藏南、北库等财库的一切出账,实际上在大宋是不存在右藏库这么一个财库的。

熙宁以前,大宋一切日常军国用度,全部依靠左藏库;而用兵等非常之事则依赖内藏库。新官制以后,石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说服赵顼适当削弱内藏库的功能,让户部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但左藏库却变得更加重要,全国所有商税、专卖专营、矿产、关税以及货币发行、回收等收入,全部归入左藏库;另一方面,左藏库除了供给日常军中用度之外,也承担了相当部分甚至是几乎全部的战争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