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李代桃僵(1 / 2)

匈奴王妃 端木摇 5519 字 1个月前

月氏王握着杨娃娃的手,温和地看着她,眉目幽柔如浸了油的灯芯,温温地燃烧着,释放着恰到好处的热量。明火摇曳,晓映在她的盈白的脸上,醉人的红晕倏忽而过,惹得他更加怜爱。

然而,她的身子已经僵硬如磐石,镇静只是强装的;看着月氏王脸上涌现的异样神情,她焦急地猜度着他的企图,心中莫名的惊慌。如果他进行下一步动作,那该如何呢?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他,还是尾以虚蛇、巧妙摆脱?

四目相对,眸光各异,暗暗流转。他拉近她的身子,张开双臂拢住她的肩背,悄悄用力……杨娃娃身躯僵直,紧锁着眉心,以微力抵抗着这个柔情四溢的时刻……

月氏王闪烁着的眸心涌动着孤独与落寞,有如被人遗弃的孤寡老人:“你不愿意吗?你真的喜欢蓝天?咳……你明白我说的吗?”

这一刻,她觉得,月氏王只是一个老人,无家可归,额头、眼角的皱纹镌刻着他孤独的心绪,脸上的疲劳之相呈现出他苍老的灵魂。

“大王——大王,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传进来一声仓惶的喊叫,一如惊雷,震慑了沉默以对的两个人。

月氏王的脸色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急变,抖动着双唇、转身开门,怒声道:“何事如此惊慌?快快报来。”

不好了?怎么回事?杨娃娃心中叽咕着,无意间瞥见月氏王下垂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莫非,他自己也有所预感吗?

侍衞惊慌地跪到在地,禀报道:“大王,王子……王子带着一队人马,即刻赶到飞雪苑……”

一言惊起劲风狂扫,卷起波涛万顷,屋外冷风呼呼狂啸而过,犹如一列猛虎狂奔而过。杨娃娃惊得凝住了眼眸,呆呆地站在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未蓝天,真的谋反了?真的谋反了!而他之所以谋逆,全是因为自己的引诱与挑唆!

“什么?他敢!”月氏王投在地上的高挺身影急促地抖动,眼睛立时一瞪,急促地命令道,“去,召集侍衞队,快去——”

杨娃娃听得出来,他森利的嗓音中,已经流露出些许的慌乱。

侍衞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大王,王子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宫,也控制了侍衞队……大王赶紧逃吧,王子马上就要到了。”

月氏王仰起脸庞,双唇麻木,声色俱厉却流淌出一丝悲怆的意味:“逃?我乃月氏王,怎能逃跑?”突然,他朝侍衞怒吼道,“滚——”既而,他坚硬地转过身来,挺眉隐隐抽动,“未蓝天居然谋逆!你说好笑不好笑?这月氏,迟早是他的,他为何要谋逆?”

明灭的烛火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泼上一层暗黑的血水,血腥可怖。杨娃娃听着他高扬而悲怆的话音,虽不知道是何意思,却也能感觉得到他的痛、他的悲、他的可怜之处。

倏然,他幡然醒悟一般,顿然森厉地看向她,气血奔涌,凌厉地叫道:“是你,他是为了你!”他奔过来,扯住她的手臂,右手扼住她的咽喉——想要抓她,没有那么容易,只不过,她并没有多作反抗,她只想留给他一个逃生的机会。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她的咽喉处,尖声惨笑:“他要你,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一列侍衞气势汹汹地闯进飞雪苑,全副武装,明火执仗,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屋宇,照亮了侍衞面无表情的脸孔,也照亮了那迎面扑来的杀气。为首之人,气宇轩昂,深目高鼻,薄唇紧抿如刀削,黄白的脸色在火光的辉耀下,销暗凝红,却全然不见一丝暖气。此人正是王子未蓝天。

未蓝天精目不寒而栗地一顿,朝杨娃娃安抚道:“深雪……别怕,我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宫,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遂而转向月氏王,霸气凛凛地瞪着他的父王,以月氏语不容置疑道:“父王,放了她!”

看着儿子俨然一副取而代之的架势,月氏王体内的怒火瞬间高涨,手臂隐然而抖动,叱喝道:“哼!为了她,你居然胆敢谋逆,枉费我如此信任你!我的身子已经损耗太多,病痛不止,甚是疲乏,不多时日便把王位传予你,现今你举兵谋逆,王公权贵会饶过你吗?会拥戴你吗?即便你登上王位宝座,他们定然不服,恐怕你要坐稳王位,还需要花费一些精力。”

姜,还是老的辣,此番陈述,让人不得不稍加考虑。月氏王稳坐王位已经二十余载,一帮忠心不二的老臣犹如丧家之犬,一夕之间,权势不再稳固如山,定会犯难于新王。然而,未蓝天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吗?

未蓝天冷嗤一记,讥讽道:“父王不必费心。如果不是父王不顾父子之情,我又怎会如此心急呢?再假设一下,若不是我早有安排,今夜,不知我会抛尸何方。而父王一定会昭告月氏百姓:王子未蓝天,身患隐疾,不幸夭亡。”

“我说的对不对,父王?”未蓝天追加问了一句,语音冰冷,让人胆寒。

月氏王加大手劲,扣紧了她的喉咙:“对,你说的很对。”他心痛难抑,眼中略有失神,恍然而语,“自你母亲去世,我待你不薄,你竟然为了一个匈奴女人,不顾我们多年父子之情,你这般不忠不孝之人,有何颜面立足于我王室?”

未蓝天往前跨出三步,高声吼道:“是,你是待我不薄,但是,母亲是因你而死的,你可想过,母亲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她唯一的愿望是什么?她临死之际,还对你念念不忘,盼着与你见上最后一面。可是,你自此至终都没有出现。自从悠夫人进宫,你就把母亲冷落在旁,两三年从不过问,你知道母亲有多么伤心吗?可是母亲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原来你这般恨我……”月氏王的脸上漾满了悲伤与凄凉,眼神苍老如枯井,“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母亲,娶你母亲,是父王的旨意,我无法拒绝。后来,我见到了悠儿,我只喜欢她,她喜欢的却是别人,三年来一直忘不了那个男人。”他转脸看着杨娃娃,悲愤的泪水缓缓流下,“她也一样,喜欢的是你。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所爱的人,都不爱我?……”

未蓝天激狂地冷笑,黑色的袍子肃然抖动:“这是你的报应。父王想知道为什么吗?二十多年来,你蹂躏了多少清白女子?一个接着一个,随你高兴,一夜之间她们便成为你的女人之一,但是,仅仅是一夜,你便从不过问她们的生死。如今,宫中那么多夫人,你还嫌不够,非要到匈奴把单于的阏氏抓回来,不顾匈奴会不会举兵来犯,不顾我月氏国的国威与声誉……王公贵族早已多有微词,私下里议论纷纷,而城里城外,早已传遍了父王的荒唐举动。”

他收紧冷酷的瞳孔,嘲讽道:“父王,你已经没有资格坐在王座上!”

看来,月氏王大势已去……他会如何呢?月氏王面目冷沉,瞬间涌胀,腾起一股滚沸的热气,一如猛虎咆哮而出:“你有资格说我吗?我荒唐,你就不荒唐吗?半夜私会,抢夺我的女人,传出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父王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吗?”未蓝天目光如炬,顿时,杀意耀眼。

杨娃娃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觉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吼叫着,怒气如浪如涛。突然,一丝寒光骤然闪耀,急速划过她的眸心,瞬时,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冰凉入骨。

未蓝天伸手阻止,惊悚地跨出一步,吼叫道:“父王——”

月氏王面颊上的肌肉剧烈抽动,目露狰狞之色,喝道:“别过来!如何?要王位,还是要她?”

“放了她,父王可以安心住在宫中,没有人打扰,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未蓝天悠然地说出条件,神色转换之间,已不似方才的惊慌。

月氏王的眉心阴冷地抽动,厉色乍泄:“多少女人都可以吗?不,不需要那么多,我只要她,不知……”

“休想!”未蓝天赫然打断他,唇角凸现一抹狠厉的决裂:“你敢伤她一根毛发,父王,别怪我手下无情。”

杨娃娃感觉到父子俩越来越激动,火药味越来越浓,怕是一触即发了。此时此刻,如再不挣脱月氏王的挟持,恐怕受伤的会是自己。

从始至终,她在月氏王的威胁之下,一动不动,脖颈上的刀锋,似乎有所松动,并没有紧贴着肌肤,而月氏王的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之上,如果此时发难,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于是,她朝未蓝天使了一个眼色,便一手抓住月氏王握着匕首的手臂,一手反向揪住他肩膀上的衣服,猛然提力,迅速弯腰,一个利落、漂亮的过肩摔,把身材高大的月氏王重重地摔倒在地。

立时,五六个个侍衞们冲上来,架起月氏王,死死地制住他。

月氏王左右挣扎着,犹有余威,叫嚣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大王,你们——你们都反了……”

未蓝天凝聚起眼中冷冽的寒光:“父王,别白费力气了,这些侍衞只会听从我的命令,父王的命令,他们听不见!”他狠下心肠,朝侍衞们命令道,“把父王请到寝宫,好好伺候着,不许丝毫懈怠,如有意外,要你们人头落地。”

众等侍衞领命退下,一时之间,飞雪苑冷清下来,只余数个侍衞把守苑门。

未蓝天站定在她面前,惊恐犹在,赞许道:“深雪,你好棒!想不到你居然会有这么一招,真是大出我意料啊!”

杨娃娃浅浅一笑:“王子谬赞了!”

从早上到夜晚,一个白天的时间,未蓝天仓促之间发动政变,而且是在大王的严密监控中扭转局势,可见,他早已在王宫中培植了诸多隐形势力,比如王宫的侍衞队,恐怕早已为其所用,他才能如此顺利。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可怕。

朝夕之间,月氏王宫易主,王宫贵族会如何看待呢?王子又要如何面对那未知的汹涌与暗涌呢?月氏王的那帮老臣,会不会强烈抵触?

未蓝天抚摸着她的双肩,柔声问道:“在想什么?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害怕……”

“你打算如何处置你父王?”她举眸望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月氏王。如果月氏王真的因为她而丧命,她会内疚的,虽然她被掳到月氏,是月氏王的杰作。

未蓝天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却也含了一丝试探,她怎会体味不出?她故作恳切道:“王子怎么问起我来,我哪里懂得这么多。”

他牢牢锁住她的眸光,俊眸深沉:“我觉得,你是一个谜,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让人很是震撼。比如,刚才你那么一下,就把我父王摔倒在地,我从未见过此种招数,你从哪里学来的?你的身手好像很不错……”

杨娃娃心中一涩,不得不佩服他眼光毒辣、心思缜密;随而侧过身子,唇边抹了一丝笑意:“王子不是更让人佩服吗?我就这么一点事情,你便看得如此透彻,真是羞煞我了。”

“呵呵——”未蓝天呵呵低笑,眉心朗朗地舒展。

次日,月氏王颁下一道旨意:大王突发急病,暂由王子未蓝天摄国,处理政事。

又两日,再下一道旨意:大王病情加重,缠绵床榻,传位于王子未蓝天。

连下两道旨意,因由何在,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月氏王人心向背,王公贵族多有不满,听闻王子未蓝天朝夕之间架空大王所有的权势,并把大王软禁在王宫的冷僻之处,并未多加议论,反而,一半大臣力挺王子登位,开创月氏国的新气象。

杨娃娃听着秋霜的讲述,虽是平静,却也能感觉到这几日来他所遭遇的惊心动魄与如履薄冰,虽是胜券在握,仍是生死悬于一线,心惊胆寒。

三日后,未蓝天终于登上王位,成为新一任月氏王,开始其纵横月氏数十年的生涯。

这日便是登基大典。早晨,蓝澈的天空光芒万丈,道道金光灿烂地倾泻于王宫的华顶。整个王宫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明亮、喜庆的色彩犹显气势恢宏;议事大殿更是红绸飘举,华盖遮天;大殿外,礼乐齐鸣,远远地传遍王宫、传向昭武城,隆隆震天;大殿内,两列群臣衣袍盛华,欢颜洋溢着兴奋之色,朝着高位上的新任月氏王齐身下拜,恭敬地高呼“贺喜大王,臣等恭祝大王……”

飞雪苑远离议事大殿,杨娃娃仍能听得到那震慑人心的礼乐之音。如今,虽是解除了来自月氏王的威胁,而来自新任月氏王的威胁,更加巨大。未蓝天已位极尊位,只怕比其父更加狠辣、更加难以对付。

从他的一言一行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爱上自己了,必须在他刚刚登位、政事繁乱的时候逃出王宫,否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便如笼中之雀,再无翱翔天空的可能。那么,该如何逃出昭武城呢?

没有出行令牌,根本就不可能!

冥思苦想一整天,仍然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法。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夜风乍起,凉飕飕的生凉。与秋霜共进晚膳之后,正想到处走走,不料未蓝天大跨步走进来,意气风发,毫无疲惫之感。

“参见大王!”站在院中,杨娃娃恭敬地跪了下去,秋霜早已恭敬地跪在地上,满心欢喜。

未蓝天抢先一步,连忙扶住她的手腕,眉眼温然而笑:“无需多礼!秋霜,先候着吧!”

秋霜的腮边抿着一抹开朗的笑,恭敬地退下了。

未蓝天挺傲的身躯撑起庄重的墨色王袍,盘踞咆哮的猛虎图案衍生出一股王者之风,不怒而威,袖口边缘、袍裾下摆以金黄丝线纹绣着日月星辰,华丽辉映,威仪华贵、气度尊崇,全身上下纵横着夺人心魄的君王气象。

“这几天,琐事繁多,无法抽空来看你,可怪了么?”未蓝天仍是握着她的手,温柔的眼神略有歉疚。

如此月氏王,如此用情,该如何了断?杨娃娃心中纠结,脸上浅笑:“大王不必如此挂心……大王用过晚膳了么?”

“嗯,用过了。”未蓝天锐利的眼睛逡巡着她柔美的脸庞,惹得她不自在地晕红了脸颊,生涩地抽出手,侧过身子,静静地看着苑中碧树沙沙地摇摆;他的眼眸突的一顿,怅然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否跟我说说?这几天,你好像不甚开心……”

“没什么。”她捡起地上的一朵紫霄花,悠慢地把玩着,“自我来到王宫,一直得到大王的诸多照顾,我才得以逃脱你父王的……然而,你父王也因此……咳,都是我不好,大王的父王一定非常恨我……”

未蓝天从背后握住她的细肩,开解道:“深雪,这不关你的事。其实,近十年来,父王无心于政事,王宫贵族早已多有不满,我……我从中斡旋,间接取得他们的好感与信任。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劝父王禅位于我。这两年我已做好安排,时机早已成熟,只是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温热的气息漫卷而来,严密地包围着,杨娃娃心头一紧,却不敢稍有动弹,只怕他有所怀疑。如此说来,是自己让他下定决心?她诚恳赞道:“大王文韬武略,理应是开创月氏新气象的英明君王。由大王当国,是月氏的福祉。”

这话果然凑效,未蓝天受用地轻笑:“深雪果然见识不凡。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女子。”

杨娃娃转过身来,轻蹙秀眉,不解道:“嗯?我怎么了?”

未蓝天回忆道:“在匈奴的草原上,乌云满天,我们看到一队人马从我们的斜后方狂奔而去,我们觉得奇怪,就追了上去,没想到,居然如此凑巧。三千彪悍的骑兵当中,唯有你一个女子,青色骑装,身姿娇小,却是飒爽俊美,凛冽、豪毅的气度丝毫不让背后的任何一个骑兵。特别是你的眼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领袖风度,倨傲地俯视敌人,根本不把我的三万精锐骑兵放在眼里。”

“身为匈奴大单于的阏氏,你是应该拥有如此气度的,不过,你的脑子并不笨……你伶牙俐齿,口不饶人,浅笑之中便能扰我军心,如不是我使出强硬手段,只怕你不会如此爽快地跟我来到月氏。”

她心中苦涩,真的不想招惹别人,她只想招惹心中最爱的那个男子,禺疆……心中的那片海,只要加入一点点泪水,平静的海面便浮现出禺疆的脸庞,便开始波涛翻滚,涌动不息……

她瞥见他的眼中柔情荡漾,低声道:“大王见笑了!我并不没有大王说的那么好……”

“第一次相见,我……我便无法将你忘怀……”未蓝天握住她的手,拉近她的身躯,热切地问道,“深雪,你可懂得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