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的阴谋(二)(2 / 2)

自己还是个翰林院编修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自己官当到六部尚书,入阁加封号了,他还是这个样子。等到自己老态龙钟,放了实权被小皇帝荣养了,他到像是自己的小辈儿了。除了修行天赋不错,几十年就没见他有什么大长进,总有点儿傻乎乎的。

唉,同样是将门之子,掌兵之将,夏氏留下的那位邢将军如果也是这个脾气,那该多么的好欺负呐……

可惜哎,那位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官油子,如今还没当昆仑掌门呢,整个修真界都快唯他马首是瞻了。

那昆仑掌门花绍棠只要不是个真正的智障,继任者再也不可能选了别人。

庞太师拍了拍好欺负的逍遥王爷的手。

感觉这只手跟六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上殿,在摔倒在御道边儿上,一把扶住自己时候一样稳。景王爷估计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毛手毛脚的小进士了,可庞太师记得,若没有景王爷扶的那一把,当年还不曾为大行立过寸功的庞状元,就要因为同科的嫉妒担上一个不敬之罪,前途自是再不用想,严重一点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逍遥王景天享,真的是一个良善正直的人。

但是庞太师从不曾跟人提起过此事,也不曾报恩。

因为他是修士,自己是凡人,他是宗室,自己是阁臣,他是武将,自己是文臣。自己跟他走得太近,是给他招祸。官当到他们这个地步,身边没有不透风的墙,离得他远远的,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听说,景王爷也开始显老了,脸上有了皱纹,连头发也都白了。

庞太师老态龙钟地笑一笑,说了声:“多谢王爷。”

他与他之间,这一搀一扶,拍一拍手,一声多谢。就是此生最近的距离。

傻乎乎的人不需要记着,还是让官油子的老王|八带进土里去,就行了。

景天享果然是不明白的,沉着脸点点头。

就见仿佛随时都要断气的老太师,忽然睁开了垂着七八层褶子的眼皮。

连今上都在那双浑浊的老眼逼视下,安静地屏住了呼吸。

虎老威犹在。

依稀又见,先王在世时,一言可以左右帝王的“庞半朝”。

“秦太傅具体怎么说的,老臣也记不住啦。”庞太师稳稳地道,连胸腔里风箱般的气喘都平静了下来,“但臣这个老没用的,听家里的孩儿讲,血海魔域那头闹得人心惶惶,臣听着怪吓人的。王爷,您确定如果世道整个乱起来,只凭您手下的军队,能护得住我大行百万黎民,护得住陛下么?”

景天享在这样的逼视下,硬是没敢答言。

还是今上更年轻锐气,三十许的年纪,没见过“庞半朝”一手遮天的时代。

晃了晃神,到底镇定下来。

像是学生回答老师的问询那样,郑重地答道:“老太师,如果世道真的因魔域暴|动而乱起来,没人护得住大行,昆仑不能,仙灵不能,逍遥王手下的军队一样不能。但是我大行唯一可以依靠的,还是只有逍遥王手下这一支铁军。只有大行自己的儿郎,会为了大行死战!”

庞太师却仍然只是盯着景天享:“王爷,老臣不在乎天下失了邢铭会不会大乱,但是老臣在乎一旦真魔过境,跟昆仑决裂的大行是不是还能得保全。王爷,您确定不需要昆仑吗?”

景天享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一生非但不善于说谎,甚至连场面话也不怎么说得出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他通常只是沉默。

但是他今天没有沉默,他平静地说:“琼州大阵已成,无可逆转。被昆仑发现只是迟早的事,即便我们不选择此时与昆仑决裂,昆仑得知我大行五百年前便欲躲邢铭的性命,也绝没有可能再庇佑我国朝了。所以,并非我们不需要昆仑,而是我们背叛得太早,已经无法回头。如果血海魔域的真魔真的冲击大行,本王能够保证的只是,本王不会死在大行亡国之后,不会死在陛下之后。”

景中寰一愣,立刻沉着接道:“倘若真的天下大乱,而邢铭又未死,诸君尽可将朕缚于军前,交付昆仑,换得大行一线转机。太子全不知此间事务,朕已将他托付给太后,言明三月之内天塌下来都不让他出宫。太子自幼仁孝,朕一直教导他敬爱昆仑,他必能安然于昆仑治下安心当个守成之君。

“到那个时候,太子与大行,就全拜托诸位了。”

皇帝起身,郑重地对着殿下深深一礼。

天子行礼,何人敢受?

御清大殿上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只有庞老太师依然坐在他独一份儿的太师椅上,呼哧呼哧地大笑。

“好!既然王爷和陛下都有此决心,老臣不得不说一句,如果大行势必要同昆仑决裂,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窃天论道将开,邢铭人在盛京的事情昆仑自己都不知道。全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将要进行的直播,魔域如今的状况,和地府探索的失败上,没人会关注大行朝堂上的动向。倘若真的天下大乱,昆仑或许都顾及不上再报复大行。

“那么,从今日开始,在场的诸位就全都住在宫里,不必回家了!”

最后一句话落定,大殿上不少朝臣宗室脸色一变。

景中寰一怔,留宫的事情庞太师不说,他也肯定是要安排的。事到临头若有人反水,那是拖着所有人去死。

由朝臣中德高望重的老太师说出来,反而比他这个皇帝亲自安排,要显得更近人情。

只是如此一来,这位早已放权荣养几乎归隐的老臣,就把殿上诸人得罪狠了。

景中寰又不傻,相反他还十分的精明。

他当然知道这位老臣是豁出去了在帮自己,不让自己在细微处失了人心。

可是……朕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朕……

庞太师立起身来,离开了那把自今上登基以来坐了十年的太师椅。

他一步三摇地走到满朝文武的最前排,最终在文官魁首的正前方停下,面向景中寰,屈膝而跪,行叩拜大礼。

口中说道:“吾皇乃不世之人君,当成惊天之伟业。陛下宁愿放弃自己的仙途,也要拯救大行万民于水火,是我等之幸,是大行之幸,是饱受旱灾饥荒之苦的亿万黎民之幸。”

景中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半笑半叹:

“若此身可救天下,则安敢惜身?”

庞太师直起身,定定地看着年轻的皇帝,仍然看不见皇帝的脸,于是他望着那龙椅缓缓道:

“既如此,老臣恭祝陛下。惟愿吾皇心想事成,万寿无疆。愿我大行,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老太师再一次颤颤巍巍地叩拜下去,一头到底,久久,没有再抬头。

直到跟在他身后跟着一起叩拜的朝臣们快要跪不住了,龙椅上的景中寰才如有所感。

“老太师?”

半晌,无人答言。

跪在武将集团排头的景天享半跪起身,膝行两步上前。

出于军人的直觉,直接摸上了老太师的颈脉。

半晌,才抬起头来。

怔怔道:“老太师去了……”

盛京聚贤广场,昆仑书院。

景天享在等邢铭。

昆仑书院的知客弟子说,邢铭正在给书院的执事们开会,要他等。

景天享于是就一动不动地站在书院的大门口等。

估计要等挺久,一如从前的每次。

景天享不急不躁,什么都没想,格外地有耐心。

大行王朝五百年都等了,他自然也等得起一时三刻。

待到书院的人都散尽了,几乎到了关门歇业的时候,邢铭才推门出来。

“久等了,久等了,知客的混小子居然才告诉我你在等我!是我不好,天享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景天享摇摇头:“不怪邢首座,他们讨厌我,我知道。”

这话儿实在没得接,于是邢铭便换了话题,颇亲切地拉起逍遥王爷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景天享默然片刻,方道:“前日秀儿被昆仑弟子接走了,一天一夜都没回来。秀儿一直惫懒,寻常人使唤不动他。我便想着,应该是他师父到了。”

邢铭同样默然,也知道景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可他没法说景中秀不是惫懒,只是觉得那些王孙公子的技艺没什么价值,又不愿意学习领兵杀人的本事。

于是他道:“你当年若是肯,秀秀如今都得算我的徒孙了。哪里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地猜我的行踪……”

景天享抿了抿唇,绷紧了下巴一句话也不说。

看起来是个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

但邢铭知道这小子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么多年来,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景天享都是这样沉默以对。其实邢铭早就看开了,并不强求,奈何景天享看不开,总觉得对不起邢铭的赏识,和当年的半师之恩。

邢铭拍拍景天享的肩膀:

“什么事儿找我,这么急,连派个人传话都来不及了?”

景天享终于找回了他的舌头,早有准备地道:“上次跟首座说过的,琼州厉鬼封城,您现在有空去看看了么?”

邢铭道:“这个事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的。大行王朝这次厉鬼复苏来得蹊跷,我一直想查明源头。只是先紧着血海魔域那边,那边突然出事打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仙灵宫顶上了,有方沉鱼在,我才能够抽出身来。”

景天享点点头,表示理解。

邢铭就回身叫严诺一:“明天不排事了,咱们今晚就去琼州看看。听说死了不少人,对了,把杨夕也带上。”

因为那个时间裂缝里的不明存在,随时可能再次拜访,这些天邢铭都是要把杨夕带在身边儿的。

严诺一乖巧地点头,记在小本儿本儿上,认真地问:“还带什么东西么?阵盘?糯米?驴蹄子什么的?”

邢铭照他头上呼了一巴掌:“早告诉你好好学学鬼道,还黑驴蹄子呢!出去别说是我带过的。”

严诺一咧嘴一乐,并不惧怕,转身去叫杨夕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按在昆仑书院当牲口使,久未归家的景中秀忽然从一间储藏室样的屋子里推门出来。

他还是那一身金闪闪的烂品味,戴着一副水晶磨成的眼镜儿,笑嘻嘻道:“师父,把我也带上吧!”

院子里,景天享一直欠缺表情的面孔,这时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你去干什么?废物一个,半点忙也帮不上!不要给邢首座添乱!”

他几乎是吼着说出了上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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