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茶收拾完毕后,跟顾南风下楼去吃早餐,只见唐美妮已经坐定,桌上点了很多吃的。
顾南风说得不假,唐美妮果然精神奕奕,还更加明艳动人。
她抬头冲他们招手:“这边。”
顾南风和姜茶茶落座在她对面。
唐美妮将一份鸡蛋加牛角包的早餐外加一杯热巧克力推到顾南风手边:“顾总,您的习惯。这是法式牛角包,鸡蛋七分熟,比利时的现磨巧克力粉冲泡而成。”
随后,她又将汉堡和牛奶推到姜茶茶的手边:“茶茶,你最爱的早餐搭配,我没记错吧。”
姜茶茶点点头,又默默地看向顾南风的早餐。
她不知道关于他的习惯,唐美妮却清楚他会吃怎样的早餐。
一个人的习惯,是需要留心多久才能默念在心?
吃完早餐后,唐美妮又说:“顾总,您需要的专业潜水服,还有潜水教练,我都已经准备和联系好了。”
顾南风点头:“好,知道了。”
此时的唐美妮已经是称职的助理,对顾南风恭敬有礼且称呼一直坚持为“顾总”。
顾南风虽然依然冷淡,但同样也进入公事公办的状态。
姜茶茶望着他们配合默契,突然有一种插不进去的失落感。
不过顾南风并没有给她过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他牵过她的手就往外走:“发什么呆,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三人回到海边。
海边停着一艘快艇,唐美妮联系好的几个潜水员也都整装待命。
顾南风要亲自下水,姜茶茶说:“我也要去。”
顾南风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你没证,这样下去很危险。”
姜茶茶把头一歪:“谁说我没证的?不信你问美妮。”
唐美妮抿唇点头,意味深长地附和 :“嗯,茶茶她有潜水证的。”
“那也不行。”顾南风还是拒绝得利索,“这次我是要往深处潜的,你吃不消。”
“好不容易来到这裏了,就让我在岸边看看,不下海?那不是太遗憾了!”姜茶茶急了,一把抓过顾南风的手,“你不让我跟着,我就不让你下海。”
所有人都看着,见到这一幕,全默契地清嗓子来缓解尴尬。
顾南风无奈一笑,垂眸看到某人倔强的爪子紧紧抓着自己,只好答应: “好吧,但你下去后一定要听话。如果我或者教练让你上去,你就一定要上去,听到没有?”
姜茶茶点头如捣蒜,先下去再说。
于是,一众人换了专业的潜水服,教练和姜茶茶讲解了一些下水后的常识,又嘱咐了一番,这才进入海中。
唐美妮则待在岸上守着。
姜茶茶虽然之前写过海洋报道,也下过几次海,但都是在无波澜的安全范围内,像这次进入五米以上的中层还是头一次。
而事实上,潜水本身就带着不可测的危险性,不是说有经验就可以完全万无一失的。
人类在海洋麵前,至今还是知之甚少,掌控甚少的。
姜茶茶和顾南风进入巴塞罗那的海域,映入眼帘的除了一望无际的蔚蓝色海水,还有摇曳生姿的各色水草,偶尔有成群的鱼群游过,就如同置身在另一个世界。
顾南风在最前边,他拿着相机把要记录的资料都记下来,每下一层深度就会拿温度计出来看一下,也会看到一些人为垃圾嵌在洞孔之中。
顾南风总是看不过眼,看到垃圾就想弄干净,在教练提醒关于氧气瓶的时长后,他才罢手没有一一管控。
姜茶茶紧随其后,随着潜水的深度加深,耳膜的不舒服就会多一些。
而越往下,光线折射能见度就越低。
方才在海水里潜玩的感觉,转而被一种紧张和未知的恐惧感替代。
慢慢地,姜茶茶感觉自己和顾南风之间的距离被拉开了。海水里的不方便就是一切动作都被放慢,就算隔着几米也不能张口喊,和身边的人也只能做手势上的沟通。
不知道她心裏的呐喊是不是被他感应到了,当她刚想蹬腿去追他时,他突然扭头看她了。
这时,突然有一股力道在海水里形成阻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往右边拉。
一切发生得太快,姜茶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头顶飞过,紧随着一阵巨大的波浪袭来。
姜茶茶瞬间就在海水里翻了一个身,待她看清那庞然大物是什么时,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呼吸—是鲨鱼!
只见那鲨鱼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地冲顾南风过去!
姜茶茶来不及多想,就想过去救顾南风。她被紧紧拉住,扭头间只见教练拼命地把氧气管往她嘴裏塞。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被鲨鱼的摆尾扫飞后,氧气瓶脱落了!
一时间,所有的水都往喉咙里灌,巨大的窒息感要吞没了她!
姜茶茶咬住氧气管,就见顾南风两边的教练从事先准备的袋子里拿出橙黄色的球来,试图吓走鲨鱼。
可是效果不明显,鲨鱼没有离开,而是一口咬住了顾南风甩过来的氧气瓶。
千钧一发之际,教练开始伸腿踢鲨鱼的体侧面。鲨鱼骨骼很软,体侧面更是可以攻击的软肋,当鲨鱼遇到海豚群的时候,海豚就是这么做的。
没想到教练的攻击惹怒了鲨鱼,它一个转身,就朝教练攻击。
教练吓得往两边逃去。
姜茶茶看到顾南风失去了氧气瓶,身体不断地往下坠!
她游过去想要把自己的氧气瓶给顾南风,可是旁边的教练不断地拉她往上游。
姜茶茶拼命地想要挣脱,无奈敌不过教练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顾南风往深海里下沉!而这个时候,她恍惚看见,仿佛有一个黑点从远处游过来了。
“噗。”
姜茶茶被教练拽上水面。
之前七八个人一同下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上岸。
姜茶茶看向岸边,想要唐美妮赶紧找人下去救顾南风,可一眼望过去,岸边已经没有一个人。
姜茶茶气得一把推开教练:“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可以不管顾南风?”
教练全身湿漉漉地半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姜茶茶要再次进入海中,被他再次拉住。
“你别拉我!我要去救顾南风!”姜茶茶声嘶力竭,在空无一人的海岸边显得那么微弱。
“你去了也救不了他!”教练扯下潜水帽,义正词严地吼回去。
姜茶茶蒙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教练 :“你……你……何耀?”
何耀满脸是水,气息还未平稳。他很少会发脾气,可是刚从生死一线回来,就算温和如他,脾气也失了控制。
他扳过姜茶茶的肩:“就算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也不会让你去冒险!就算刚才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要护你周全!你听到了没有!”
时间一点点推移,绝望似乎越来越沉重。
姜茶茶扭头看向海面,心如死灰:“可是他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空气仿佛停滞了。
当姜茶茶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突然有人冲破平静的海面—是唐美妮和顾南风!
顾南风抱着昏迷不醒、满脸苍白的唐美妮大喊 :“快!快救她!”
姜茶茶和何耀帮忙将唐美妮拉上岸,姜茶茶终于又见到顾南风。顾南风还活着,她失而复得地欣喜:“顾南风,你没事吧?”
顾南风给唐美妮做心脏复苏 :“我没事,美妮为了救我受伤了!美妮!你醒醒!唐美妮!”
他一声声地呼唤唐美妮,可是唐美妮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的大腿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姜茶茶眼睁睁地看着顾南风顾不上其他,满脸担心惊恐,一遍遍地唤着唐美妮。她木木地待在一旁,脑子一片空白。
救护车很快赶到,把唐美妮送上车,顾南风陪护着。
何耀开车带姜茶茶跟在后边。
姜茶茶静静地望着前边的救护车,一言不发。
那车子里躺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有生命危险,还有自己最爱的人陪在身边。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她短暂的人生里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短短两个小时,生死一瞬,跌宕起伏,而好不容易把握的幸福又再一次地失去。
就像一辆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火车,再一次偏离轨道,驶向她不能掌控的未来。
何耀坐在一旁,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是抖的。
当他知道她被顾南风带到这边,在处理好公司的事后,刚向学校请好假紧急赶来,就碰到他们要下海。
在唐美妮的安排下,他冒充其中一名潜水员陪在姜茶茶的身边,亲眼看到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顾南风的身上,也亲眼看到危险来袭,她奋不顾身要救顾南风的样子。
何耀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只知道顾南风这一钻空子,就将他彻底踢出局了。
当姜茶茶以为顾南风会死的时候,她那绝望的目光,疼痛如几年前他被分手时的那个下雨天。
不,是比那时更痛,更疼。
为什么?为什么他何耀喜欢的女孩都偏偏选择了那个人?
医院里。
唐美妮被送进急诊手术室。
手术室上方的紧急灯刺眼地亮着。
顾南风身上沾着她的血,他还穿着潜水服,靠墙而站,脚边滴着水。
姜茶茶上前,握过他冰冷的手:“没事的,美妮绝不会有事的。”
“她是为了救我……”顾南风眉峰高耸,漆黑的眸子还回荡着险象环生的画面—
当他吐出肺里余存的氧气,感觉肺要炸了一般不断下沉,仿佛要坠入地狱时,一双手托住了他。
起先他看不清这个人是谁,当对方毫不犹豫地把嘴裏的氧气管拔|出|来,塞进他的嘴裏时,他看到了她的脸。
他刚想拒绝,可是和鲨鱼的搏斗太耗体力加上缺氧太久,竟拗不过刚下来的唐美妮。
唐美妮把氧气瓶让给他之后,拉着他就要往上游,不想那鲨鱼又回来了,险些咬住唐美妮的腿。唐美妮拔出匕首刺过去,大腿和鲨鱼的牙齿擦过,被划开一大道口子,血立刻喷涌而出。
“如果她救不活,该怎么办?如果她的腿有什么意外,该怎么办?”顾南风的眼睛充斥红丝,哑然哽咽。
蔚蓝色包裹的危险,唐美妮为他奋不顾身,那份可能说说而已的喜欢,因为此时拼上性命而变得泫然生姿,光芒万丈。
姜茶茶无言以对,她被比下去了。
顾南风问的这两个问题就像两座泰山压下来,她的任何言语都是那样苍白。
贴着冰凉的瓷砖墙壁,姜茶茶只能陪着顾南风一起等。
何耀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姜茶茶的不知所措,看着那手术室的灯亮着,神色深沉而复杂。
顾南风联系了当地所有的医生给唐美妮会诊,并联系了国内的医生,通过视频加入手术的讨论中来,尽全力地给她提供最好的医疗保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
唐美妮被推出来。
经过长时间的手术,医生也面露疲惫,他解下口罩告诉顾南风和姜茶茶:“腿算是保住了,不过会留下一道很长的永久的疤,生命体征目前平稳,不用担心。”
顾南风再次确认:“确定没事吗?她什么时候可以醒?”
医生:“唐小姐缺氧了挺长时间,具体醒的时间得看她自己的意志了。”
姜茶茶点头谢过医生,和顾南风一起送唐美妮回病房。
顾南风一刻不离地守着,姜茶茶催促他好几次,他才去换了衣服,她买的咖啡他也放在一旁。
他望着唐美妮,生怕眼睛挪开一下,她就会如随时会变成泡沫的美人鱼,从这个世界离开。
“茶茶,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守在这裏就行。”顾南风的声音哑了,他透着难以纾解的疲惫,“美妮醒了,我立刻通知你。”
姜茶茶原本想说没事的,她也要待在这裏,可是看到他说完后就扭过头去的模样,她只能一言不发,从病房里退出来。
隔着门板上的一小扇窗户玻璃,姜茶茶感觉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牢笼里。
一个唐美妮亲手制造的牢笼。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来,姜茶茶不用回头,知道那是何耀。
“我多希望躺在那里的人是我。”她苦涩勾唇,“这话很荒诞吧?可是我说的是真的。我希望躺在那里的人不是美妮。她没事,顾南风也没事。”
那样就不会有这种错位,也不会有失控。
“她会没事的。”何耀轻叹,“你应该相信她,也相信你自己。”
“美妮醒来后,一切都不同了。”姜茶茶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何耀的眼睛,“看着他守在美妮身边寸步不离,我竟有那么一个瞬间希望美妮不要醒来。何耀,我是不是坏透了?”
不等何耀说,她又继续说道:“之前美妮一而再、再而三地装傻,和我有了嫌隙也当作没有。我在心裏有怨过她为什么会坏到这样,可是我……我现在才发现,我又能好到哪儿去?我比她更坏,更不值得当朋友。”
姜茶茶说完就给了自己一巴掌,何耀忙拉住她 :“不是这样的。”
“我真的太坏了。”
姜茶茶就像失魂了一样不停地要打自己,被何耀拥入怀中禁锢:“你别这样,我不允许你这样。”
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肩头,仰望的视角正好被白炽灯盈满。
目光中,姜茶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何耀怀抱的力量,还有他心疼的瑟瑟感。
“何耀,你别喜欢我了吧,我不值得你这样。”他听到她这么说。
在后来的时间里,关于这段记忆,姜茶茶是缺失的。
因为她说完这句话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输液,躺在另一间安静的病房里。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姜茶茶立刻坐起来。
何耀:“你醒了?”
“我……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受惊加疲劳过度,所以晕倒了。”何耀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坐过来,“来,正好,你吃点东西吧。”
姜茶茶扭头问:“美妮,美妮醒了吗?”
何耀摇头:“还没有。”
听到还没有,姜茶茶提起的精神再一次萎靡,她重新躺下:“你先放着吧,我没胃口。”
何耀没有强求,把粥放到一旁:“那等你想吃了,记得起来吃。”
姜茶茶侧着身,背对他,没有搭理。
何耀走出房间,看到站在门口的顾南风。
他似乎站了很久,却没有进去。
见何耀出来,顾南风问:“她怎么样?”
何耀望着他:“你担心她,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
顾南风没说话。
何耀垂眸上前:“我知道,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你不知道怎么面对唐美妮,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姜茶茶。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把她搅得心烦意乱后,现在又不想管了?”
他最后一句话提高音调,十分刺耳。
顾南风清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何耀愠怒的脸上:“我和她的事,不用向你交代。不管我和她如何,她都不会喜欢你,何耀。”
何耀气得一把抓过顾南风的衣领,他的温和儒雅在面对顾南风时都是失效的。从一开始,他就能感觉到来自顾南风的敌意,一开始,他也是不喜欢顾南风的。
或许,情敌之间的默契也是天生的。
“你别太自命清高了,顾南风。两个女孩为你伤心,你如果有一点良心,就该好好地收起自己左右摇摆的心!”何耀皱眉,一字一句痛斥道。
“你们在干什么?”姜茶茶刚推开病房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怒道。她冲过去推开何耀的手,“这裏是医院,你干吗?”
何耀放开顾南风,两个男人各自扭过头去。
姜茶茶烦躁地推开他们,径直离开。
她跑到楼梯口,顾南风追了上来:“你刚醒,别乱走。”
姜茶茶扶着盘旋扶手,一时间仿佛回到在学校时那个晚上。
“我没事,你回去陪美妮吧。”姜茶茶不去看他。
“对不起。”顾南风说道。
姜茶茶沉默了。
他说不清这声道歉里包含了多少,她也不敢问这声道歉里是不是意味着放手。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不知道这份沉默维持了多久,姜茶茶回过神来,随即飞快迈步下楼。
她没有听到上边顾南风再追过来的声音。
姜茶茶躲在一楼的角落,捂着嘴哭了。
原来,人在经受着巨变、害怕时,是不会记得哭这件事的。当所有尘埃落定,情况逐渐清晰,才会有时间有精力流眼泪。
她离开医院,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她回到了和顾南风吃过饭的酒吧。
白天,酒吧没什么人。
那门口的粉色灯箱没有晚上那样夺目特别,不过那幽幽的花香十分沁人心脾。
姜茶茶推门进去,戴眼镜的老板正坐在高脚凳上看书,扭头看到她,微笑起身:“你好。”
姜茶茶点头:“你好。”
老板温和地引她入座:“我看给你来一杯茉莉清茶吧,好不好?再配一块口味清淡的蛋糕,怎么样?”
姜茶茶垂眸,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你看着办就好。”
白天的巴塞罗那,阳光很温和,从落地窗折射进来,起伏的灰尘间能隐隐闻到海水的味道。
老板很快端上了茉莉清茶和一块原味泡芙。
“这泡芙特地用木糖醇替代白糖,减少了奶油,不会那么甜,你尝尝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