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都无话，空气里飘来外围工作人员的交流声，气氛有些莫名其妙。
姜茶茶的余光忍不住打量他，又下意识地赶紧收回来。
在他忽然转头间，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脱口而出：“谢……”
“那天……”
两人不由得对上视线。
姜茶茶眨眼，局促地用手指了指门里边 ：“我说谢谢，采访。”
“我是问那天，你和何耀之后都去干了什么？”
姜茶茶垂眸，心不由得狂跳，表面波澜不惊地说道：“当然是去干约会该干的事啊。”
他一脚踏到她跟前，她下意识想后退，他的大手却一把勾过她的腰，逼她抬头看他。她再次迎上他质问的眼神，如同那一天在食堂后院，贴着运输车时的感觉。
“什么叫约会该干的事，说具体点。”顾南风魅惑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这……这是我的隐私，为什么要告诉你？”姜茶茶伸手推他无果，不服气地反问，“那你会告诉我，你约会都干了什么吗？”
顾南风挑眉：“约会啊，你和何耀走了之后，我就直接和唐美妮分开了。”
姜茶茶怔住了。
那天，唐美妮可是很晚才回学校的，她说和顾南风玩得很好，还做了很多事，因为玩得太开心都忘记拍照了。难道都是假的吗？
“现在该你说了。”顾南风催促。
这时有人经过，姜茶茶涨红脸，呵斥顾南风：“你先放开我！”
“你要和我讨价还价？”他的力道不松反紧，威胁意味十足。
姜茶茶看着他无限靠近的脸，觉得自己像一捅即破的窗户纸，赶紧说道：“我和何耀去吃饭、散步、谈天说地，然后一起回了学校，还……”
“还怎样？”顾南风皱眉。
“还接吻了。”姜茶茶咬唇，脱口而出，“怎样！”
他的目光那么冷。
他的沉默像加了液压器，让人平生压迫感。
姜茶茶心虚地眨动眼睛，只想让他们之间这种说不清的情愫烟消云散。
她不在乎用什么方式，只想自己和唐美妮的友情不再陷入一个为难和尴尬的境地，可为何他偏偏还要不断靠近？
顾南风怒极反笑：“姜茶茶，你挺可以啊。”
他倏地放开她。
姜茶茶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时，金小灿打开门，满脸兴奋的绯红，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奇怪氛围：“茶茶，我们拿到独家专访了！”
姜茶茶拉过她，赶紧逃离。
两人选择从刚才的路折返，不想走到游泳池边的时候，那些在门口等着的大军，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又或许是听到风声了，纷纷冲了进来。
走在最前头的姜茶茶调转不及，被人撞到。
随着金小灿的惊呼“茶茶”，只听一声清脆的坠落声随之响起。
姜茶茶就这样落入了游泳池中。
姜茶茶不会游泳，她只觉得周围突然陷入一片深蓝，然后鼻子和嘴裏被冲进一股力量，很快，她的身子不停地往下沉去。
这种被水淹没的错觉，随着最初的惊慌，慢慢地停留在似曾相识的画面中。
好像回到了九岁那一年，她被爸爸带到妈妈的老家，希望找到妈妈的踪影。可是妈妈不在，她看到一个很像妈妈的人在船上。
她挣脱爸爸的大手，冲向了海边。
她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掉进了海里。
那种被海水迅速包围的感觉……
她仿佛看到了一道光，仿佛跟着这道光就能看到妈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喊她：“茶茶，茶茶……”
……
顾南风跳入游泳池，将姜茶茶迅速拉起，推到岸边。
他给她做人工呼吸：“茶茶！茶茶！姜茶茶！”
姜茶茶一口水吐出来，恢复意识的前一刻，她清晰地看到顾南风的唇落在自己的嘴上。
金小灿在旁边大哭：“哇，老板，我还以为你要挂了呢！”
哭声里，猝不及防地，“啪”的一声，姜茶茶甩了顾南风一巴掌。
金小灿的哭声戛然而止。
“这是我的初吻！你浑蛋！”姜茶茶涨红脸，她确定以及肯定他是故意的！她明明都睁开眼了，他还凑上嘴！
随着停下脚步的众人默契地惊呼，顾南风抿抿嘴，一点也没生气。
他贴近她的脸，声音低到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你不是说昨天和何耀亲过了吗？”
她的脑袋嗡地炸开。
电光石火间，他戏谑得逞的淡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本来去采访佟瑟瑟的大部队，不得不停下来围观一下这边的八卦现场。
不过随着金小灿拉姜茶茶离开，很快，这场小意外也就没有继续转移大部队原本的注意力了。
回到宿舍里，金小灿一边敲键盘把采访报告写出来，一边不忘和在换衣服的姜茶茶对话。
“茶茶，你赶紧把湿衣服脱下来。
“茶茶，澡就别洗了，你赶紧把报告也赶一下，等第一时间交给江教授。
“茶茶，你……”
姜茶茶整个人像陷在混沌的火焰里不可自拔，她时而抓头发，时而拍脸，时而暴走。
金小灿看得瘆得慌：“你怎么了？”
姜茶茶很凶地吼道：“我没事！”
这哪是什么没事的样子！金小灿转动眼珠，这才意识到她在别扭什么，捂嘴笑：“哎呀，老板，顾大公子那是事急从权，不是为了救你吗？再说了，还是你赚到了不是？”
姜茶茶捂着脸，突然一股悲怆无比的感觉从下而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这个世界恶意太多，她一个人承受不来。
和金小灿一起把专访赶出来，姜茶茶紧赶慢赶地跑去教室。
江教授用一种“孺子可教也”的满意眼神瞥向姜茶茶，她们得了一个漂亮的A。
江教授：“茶茶啊，你看，你还是很有能力的不是？记住，新闻的爆点就在于把大家十分好奇的点进行抽丝剥茧，然后报道，那么你的努力就不会鲜为人知，而是事半功倍。”
姜茶茶默默点头，假装受教。
江教授自诩和别的学究气教授不同，走的是务实派路线。
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死板？
走出教室，金小灿一蹦三尺高 ：“茶茶，我们有A了！有A了！”
“嗯，A是有了，可我的梦想呢？”姜茶茶驻足，蹲地。
兴奋的金小灿微微一怔，意识到姜茶茶在说什么：“姜茶茶，海洋环境的关注离我们普通人真的太远了。你如果执意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
“什么才叫有意义？大部分人的关注点才叫关注？大部分人支持的意义才是意义？”这些话在姜茶茶的内心深处藏了太久，“大路有人走，小路也得有人走啊。”
金小灿咬咬唇，她的嘴皮子不如江教授利索，而江教授也没有彻底说服姜茶茶。
“嗯，你是江教授的爱徒，至少他不希望你放弃大路，走小路吧。”
姜茶茶起身，无奈垂眸。
如果金小灿用一大箩筐的道理来回她，她准备好了很多的话回击。可是现在，一句也派不上用场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爸爸的期待和江教授的倚重。
最大的绑架，就在于爱你的人以爱之名对待你吧。
这时，姜茶茶接到了徐教授的电话：“姜茶茶同学，我是徐衞，我现在美国。”
接下来，徐教授表达了抱歉，他说他不能接受顾南风进他的海洋研究小组。
徐教授没有说不能接受的原因，只是以要上飞机为理由匆匆挂断了电话。
姜茶茶没明白徐教授为什么不直接打给顾南风，后来想想，大抵是因为那天顾南风的乱说，让徐教授以为她作为转达者会比较合适。
姜茶茶郁闷极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和这个冤家分不开了？
他才帮她拿到佟瑟瑟的专访，她这就要拿这个消息当“谢礼”，也是醉了。
顾南风湿答答地回到宿舍换衣服，徐标正在打游戏，见他这副样子，奇怪地扭头：“你掉水里了？”
顾南风嘴角上扬，用鼻音回答：“嗯。”
徐标的手机响了，瞄了一眼：“原来是英雄救美去了。”
顾南风扭过头，稍微一愣：“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徐标盯着电脑屏幕，评价道：“顾南风，你败局已定。你喜欢上姜茶茶了。”
顾南风换上干净的衣服，额发还滴着水。他盯着地上的湿衣服，第一次没有反驳徐标。
听到她说昨天和何耀接吻了，他觉得肺都要炸了；在水里的时候，他看到她无限下沉，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缩成一团；当给她做人工呼吸时，明明看到她醒了，他还是再一次俯身上去。她给的巴掌很响、很用力，但听到她的咆哮时，他的心裏抹过蜜一样甜。
如果这些都还不算是喜欢，那真是说不过去了。
他的沉默让徐标放弃了即将打赢的比赛，缓缓转过头来，倒吸一口凉气：“你居然没有反驳！”
顾南风关上柜门，转身：“你说对了一半。”
一半？哪边的一半？败局已定？还是喜欢姜茶茶？
顾南风从宿舍楼下来，准备去把姜茶茶砸破的游泳馆后门窗户的钱补上。
姜茶茶却找上门来了。
顾南风眼底不自觉地涌上笑意，他走上前说：“你来道歉还是来道谢？”
姜茶茶歪着头：“那我该道歉还是该道谢？”
“你可以同时来，我受得住。”顾南风稍稍低头，沉声回应。
他眼底的一片星辰投下来，姜茶茶仿佛又回到了游泳池里的感觉，她不和他扯皮了：“我来是想告诉你，徐教授来电话了，他拒绝了你入研究小组的请求。”
给人带去不好的消息，是需要勇气的。
不过顾南风明明这么讨厌，她以为勇气会少一些。
可看到顾南风的明眸一瞬间跌进灰暗，姜茶茶的心还是被震慑到了。
他那样一个志得意满、站在云端上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被击垮了呢？
他整个人陷入阴影里，不可自拔。如果不是她看见了，她不会相信。
“你……你没事吧？”
顾南风不吵不闹，只是沉默。
他突然揽过姜茶茶入怀。
姜茶茶愣了愣，以为自己又着道了的时候，听到顾南风有气无力地说：“就一分钟。”
……
“一分钟就好。”
他的拥抱传递着悲伤。
姜茶茶能感觉到他鼻息间拼命压抑的难过，他半张脸埋进她的脖颈里，小心翼翼又克制非常。
她忍不住回抱住他。
一分钟，如斯漫长，又似弹指一挥间。
直到他先放开她：“我没事。”
“去海洋小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看他像丢失了全世界一样失魂落魄，姜茶茶忍不住问出口，可是问出口后又后悔了。
这样好奇的口吻，太过熟悉。
江教授、金小灿、唐美妮这些人，都这样问过她。
她都是笑而不语，从最初的解释到最后的懒得解释。
不等顾南风回答，姜茶茶自嘲一笑：“是梦想，对吧。”
顾南风点头，望向远方：“嗯，梦想，不能放弃的梦想，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要去实现的梦想。所以，就算这次不能成功，我也不会放弃。”
“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让你选定这个梦想。”姜茶茶又问。
在她看来，顾南风身为云端上的人，生活是有固定的范围的，即便不是以金钱为目标的梦想，也不会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至少有点关联性。
海洋太远了。
“因为我妈妈。”顾南风修长的睫毛微微闪动，像雨中的蝴蝶飞向记忆的花丛，“她是海洋生物学家，在一次随考察船队出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顾南风说，在他的印象中，妈妈很漂亮，这种漂亮不单单是外表，而是她对自己梦想热爱的心。
顾启是一个很霸道的父亲，也是一个很霸道的丈夫。他爱妈妈，却不能爱她热爱海洋的心，曾经无数次为了这件事和妈妈争吵。
可是在妈妈一次次沉默后，她却始终都没有妥协。
从他懂事开始，床边故事都是妈妈讲述的关于她和大海之间的故事。在没去过大海之前，他就对大海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妈妈说，海洋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世界，它的神秘就在于人类至今还无法完全了解和认识它。
那次出海，妈妈说好的是去半个月就回来，可是一个月过去，妈妈始终没有回来。
他问过爸爸，妈妈怎么还没有回来。
可是爸爸总是说快了，然后就能看到爸爸脸上带着凝重，不断地打电话。
后来，不提妈妈渐渐成了他和爸爸之间的默契，就好像一提起，妈妈就真的会彻底消失在他们之间。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可是顾南风却觉得，妈妈一定会回来。
“就算她真的回不来了，我也想去她去过的地方，继续她的梦想。”末了，顾南风这样说时，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认真。
姜茶茶点点头，心口像被一阵阵的海浪席卷过一般，久久沉默。
原来讨厌鬼身上还藏着这样一个故事。
原来他的内心有一片守望的海洋。
她突然很心疼他：“只要你相信，阿姨就一定。”
顾南风一怔，露出笑：“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原谅你恩将仇报的那一巴掌。”
他指指自己的右脸。
正经不过三秒，不过姜茶茶笑着转身，第一次没有被他的挤对气着。
因为这一次她明白，所有的不正经，其实背后都是一份深情。
姜茶茶大步往前走，心情由阴转晴，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默默地将他们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
下午，姜茶茶接到了来自后勤办的处分。
金小灿的神情犹如晴天霹雳：“老板，是不是你又惹顾大公子生气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告发我们呀？”
姜茶茶狠狠地咬了自己大拇指一下，看着处分通知单：“不可能啊。”
刚和顾南风交过心，怎么可能是他告发的呢？
“除了我们三个，还能有谁？”金小灿头一阵阵地发疼，这铁板钉钉的事情，她也不想相信这残酷的事实好吗！
姜茶茶无言以对。
难道说，这又是顾南风的计谋？
这个念头从心裏产生，立刻又被打消了回去。那样的深情和笃定不会骗人的。
姜茶茶决定去后勤办问一下目击者是谁。
待到了后勤办，姜茶茶看到了何耀。
他正在和后勤办主任说着什么，后勤办主任的神情先是疑惑，随后撑了一下眼镜，没有说话。
姜茶茶走过去，听到何耀说：“主任，我说的是真的，游泳馆后门的玻璃门是我打碎的，你的处分通知单发错了。”
何耀拿出卡，表示愿意赔偿。
姜茶茶愕然，只见他扭头看到了她，神情自然地冲她招手：“你来得正好，我知道你被冤枉了，我正在和汤主任说这件事呢。”
汤主任四十多岁，手段狠辣，稳坐后勤办一把手不是浪得虚名。听说他家里人都是当官的，所以铁腕手段是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的，特别喜欢通过处事儿来彰显他的能力。
他待过的上一所学校，就是因为他的治理学校里的治安好了很多，男生们都忌讳着他不敢惹事。
“可是分明有人看到是姜茶茶和金小灿动的手，我这裏可是有证据的，你乱认可不好。”何耀莫名其妙把这件事揽上身，汤主任显然不信。
姜茶茶听到这话，赶紧上前：“汤主任，是谁看到的？我想和他当面对质。”
汤主任扫了姜茶茶一眼：“不用，反正都有记下来。”
姜茶茶更加奇怪了：“记下来？”
汤主任见两个人都很坚持，有些不耐烦地扭过椅子，操作电脑。
很快，在电脑屏幕上，姜茶茶看到她带领着金小灿进行的“犯罪画面”。
姜茶茶在心裏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顾南风告密。
可是那会是谁？还用手机拍下来？
汤主任扭头问 ：“何耀，你还要认吗？姜茶茶，你还要对峙吗？”
何耀没想到会有这一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姜茶茶说道：“汤主任，这个处分我认，赔偿我也认。不过您也看到了，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动的手，金小灿没参与。她的处分不如撤了吧，好吗？”
姜茶茶说得合情合理，汤主任再次扶了扶眼镜：“行吧，就按你说的做。”
姜茶茶连声道谢后，目光顺及何耀，转身出去。
何耀帮她“顶罪”，姜茶茶是很意外的。
这处分虽然不算大，但总归是污点，再小也多少会有些影响。
她和他一前一后下了楼。
在一楼的长廊上，姜茶茶转身：“你为什么要说那是你干的呀？”
何耀站着，双手插口袋，淡定开口：“我们是朋友啊。”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听起来太不走心了。
姜茶茶：“那你也不用替我顶罪啊，处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都可以为金小灿开脱，我为什么不行？”何耀上前，走到她跟前，“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
他的逻辑满分，她挑不出错处。
姜茶茶迎上他灿如星辉的眸子：“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何耀微微勾唇，浅笑的样子像柳叶拂面：“嗯，是不一样，但我不想急着现在说。来日方长，我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他说得诚恳，呼之欲出的告白，只差那几个明确的字眼，却足以让姜茶茶听得面红耳赤。
如果说顾南风的霸道是一种炙热，他就是一股缓缓的热流，同样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姜茶茶抿唇：“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说了，来日方长。”何耀勾唇，温柔地说道。
姜茶茶怔怔地迷失在他的微笑里，就这么傻傻地望着。
何耀被看得脸颊微微发烫，低头轻咳了两下：“茶茶呀，我们是不是该去食堂看看今天的菜单了？”
姜茶茶打了一个激灵，转身就跑：“哦，对！”
她脚底抹油的样子真是可爱 ；她红了脸颊、耳朵的样子也可爱 ；她仗义为朋友的样子更可爱。
何耀的手缓缓移到心口，听到里边的心脏跳得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