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历1042年冬始月初一,天阴。
天始终低沉地呻|吟着,憋着雨,将落不落的,闷得人心头发慌。
公告发出之后,虽然达克及欧文想尽种种办法极力说明了此行的危险系数极高,而他们对事情的清楚程度更是远远胜过三位顾主,其详尽系数令人乍舌不已,叹为观止。甚至如果不是几天来,他们天天跟我在一起的话,连我也绝对会相信他们跟那三个人是一起的,而不是雇傭与被雇傭的关系。
而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成功吓退了一些年轻的佣兵。但同时,却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到了最后总共有二十三个人先后加入。而事实上镇上一共只有三十三个佣兵,而且这还包括我们三个……
加入的这些人中,级别最高的是青铜剑士亚文,在职佣兵,其余的人全部都是正在实习中的见习佣兵。他们并不是全部都是衝着那高金额的赏金来的,而更多的是充满了美好幻想,为了早日成为冒险者一员的年轻人。
毕竟作为见习佣兵,平时所能完成的工作一般都不具备他们理解“意义”上的冒险。而这,是极为不能被正严重处于幻想青春期的年轻“佣兵”们所接受的。正如那个有事没事总是爱擦拭着自己的剑的年轻人之一尼克说的:“年轻,就是为了冒险。而冒险,正是为了我那心爱的姑娘以及无数美丽的金币。没有冒险的青春绝对是不完整的。”于是乎,镇上大批年轻的“冒险者”疯狂地涌入这次的冒险队伍。
对于这个结果,那个自称贵族的不良中年人(欧文老头极度嫉妒又无处发泄之后终日不断向我们两人灌输着的最后结果)凯因兹无疑是最为满意的。
而欧文和达克在苦劝无力之后也只能徒叹奈何了。不过,实际上,对这两位不良搭档想方设法的想吓退那些见习佣兵的真实用意,我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特别是当我“不小心”的听到达克边数着到手的定金对欧文小声说道:“喂,老头,这么多人我们还能分到多少钱啊?”我便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两个人,实在是,实在是老奸巨滑的极佳代言人。无论声音、动作或是表情,其演技都是一流的。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敬业精神实在可嘉。
之后,我除了跟着徒呼奈何也只能扼腕兴叹了,毕竟我已经夸下了大口,不要金币。现在想来,实在是——亏啊。然,米已成炊,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再回去跟人家要吧。哎,后悔啊。那可是当初比我“卖身”给佣兵工会时所想要的钱的好多好多倍啊,呜呜呜。
在凯因兹极力要求及欧文达克力阻无效之后,我们在第二天便上路了,一行共二十九人,除去三个顾主及我们三人外,另有青铜剑士一人,中级剑士五人及九个初级剑士,剩下三个巡礼中的服事及五个弓箭手。此外,还有二十九匹马和一辆小马车。
“我不同意。”达克的粗大嗓门使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有特色。
围着篝火,我们几人坐着边吃着边商量着以后的路线。
“好了好了。我们再讨论讨论。从迪雅到布雷,这条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欧文一副识徒老马的样子,他指着地图画着线,“如果走大路的话,可以行直线,一路上有五座城镇皆在这条线上,补给极为方便,但是路程较远,快马大概十天可到,步行的话,则大概需要二十五天。而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即使一路快行,也不见得会比徒步快上多少。”
说着,看了看对面正小口的啃着东西的少女,接道:“更何况我们中还有一个娇弱的女孩。”
达克接着道:“没错。如果我们走小路,快则是快上许多,纯粹照路程来算的话,十天以内肯定可以到达。但是,这一路之上并不太平。大家应该都知道当年雪舞之乱之时,其时尚未建国的雅特王之父克罗地亚那伯爵以‘雪舞讨逆军’的名义与意维坦交战。而后,意维坦二公主嫁与雅特王求和,两国退兵,修好。其时,意维坦归还迪雅及其以南的领土。而克罗地亚那伯爵也不为己甚,毕竟罗曼仍虎视耽耽。但,就因为这么一念,两国的国界便成了现在这般的模糊不清了。而后,两国为表示友好,商定同时后退百里,以郎玛山为界。”
说到这裏,他顿了顿,似乎竟有些伤感,叹了口气,接道:“但也因为如此,这裏渐渐的聚集了大量在战争中失去了家庭逃难到此的难民、逃兵以及破落的贵族甚至各种各样的罪犯,而慢慢的,竟发展成为今日的三不管之地,名为‘落人群’,意为‘被抛弃之人最后的归宿’。而,那里也是这一路上唯一的补给之地,但是,那里的危险程度就跟它的人员来历一样的复杂。而且,这一路上,郎玛山的四周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魔兽。其危险程度绝对不亚于梦幻之林,而且这裏可是没有绯琳丝迪儿编织的‘秋之梦幻’。所以,如果没有必要,我绝不同意我们走这条路。”说罢,他不妥协的目光毫不掩饰直朝着提出要走近路的凯因兹射去,其不满之意显而易见。或许是为达克的气势所慑或许是因为前景堪舆,一时竟无人说话,只有远处那些兴奋的年轻佣兵们的歌声及讨论声隐隐的传了过来,场中尴尬起来。
“别急别急,也要听听我们小老弟的意见嘛。”欧文毕竟经历的多,最先一个反应过来,出来打圆场。
“梦幻之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中不禁一震,眼前一暗,仿佛有一个非常熟悉但又陌生的影子将要浮现,我朝着她的方向狂奔,努力的想要抓住她,但很快的便又隐去,等我到了的时候却又只余一缕清音尤在耳边。
一时,我陷入了回忆之中,努力回想着那道倩影。于是,对于某位老人拼命要我配合的眼色便没有注意到。
而对面的凯因兹也正眉头深锁,脸上写满了犹豫,显然他很急于赶回布雷,以至于难以取舍。不然的话,出于安全考虑,当然是走官路最为稳妥。而且,我们身后还有不知来自于何处的不知实力究竟的追兵,只要想到他们可以派出不亚于圣剑实力的杀手便可知端的。此时,绝不宜更增添麻烦。
当然,最后的决定权仍是握在凯因兹的手中。毕竟,他才是顾主。佣兵只提供选择方案及最好的建议,但我们并不能替顾主选择。达克所说的坚决不同意指的便是如果他最终选择了走危险的道路,如果出了事,他不负责,甚至可以直接离开,没有人会因此而怪罪他。
对面的少女转了转她那可爱的漆黑双眼,看了看这个,又望了望那个,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依莉娜的银光落在她那亚麻色的柔柔短发上,荡着少女的纯真。
欧文突然一叹道:“如果我们有个魔法师就好了……”
达克冷哼了一声,接道:“老家伙,你又在说胡话了,如果有魔法师的话,我们当然不用再怕什么。但是,我们上哪去找啊”
恰在此时,回过神来的我听到便是这句,我有点好奇,一个魔法师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魔法师有这么厉害吗?”她带着点天真问出了我心底的疑问。
“当然。”欧文大发感慨似的叹了口气道,“魔法师可以说是这个大陆上最为神秘的职业了。”
一直没有说话始终只是紧盯着我的那个青年人这时却“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魔法师能厉害过十大名剑和十二圣剑。不消说他们了,即便是我,有机会的话,倒要与那些魔法师较量较量。”
“闭嘴!帝特!你知道些什么?!”凯因兹显然被帝特的狂妄自大给激怒了,又或者是因为前途堪舆,竟连一向维护的贵族风度都忘了。
帝特翻了翻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少女似乎被凯因兹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了,紧紧的闭上了嘴,委屈的泪水已经溢满了眼眶,将流未流。仿佛见不得她的眼泪似的,狠狠的瞪了凯因兹和帝特一眼,我移开了位置,走到了她的身旁。她轻轻的抬起了头,那双蒙胧的漆黑眼瞳就这么望着我,想起与毒牙比试时在我身后的她在剑刺来的那一刻,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我,我竟然有些心痛起来。
该死的凯因兹,该死的帝特,我的心中不断诅咒着这两个原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我缓缓的伸出手去,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这一刻,这一幕是这么熟悉,只是眼前的她却不是她,心里面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仿佛什么被我遗忘已久的东西,正缓缓的涌上心头,但,却又什么都没有想起。
手终于抚上她的脸颊,短短的一瞬,对她的怜惜,比之刚才竟增加了不知几多。不去理会帝特那冷洌凌厉的目光,轻轻的拭去她的泪水,嘴裏用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小声的安慰着她,生怕大声了会再次吓到她一般。
然后转头向着欧文叫道:“喂,老头,继续说啊。”
欧文仿佛报复我刚刚不理他似的,转过了头,欣赏依莉娜的容颜去了。
“我靠,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这么记仇。”心中低骂了一句,但是为了安慰这仿佛与我有着联系的少女也只好牺牲我了。
我讨好的道:“请问这位知识渊博、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令人不由心生景仰敬意的可敬的老人家,可否为小子解答一二呢。”
似乎是看我这么“乖巧”,欧文鼻空中传来了“哼”的一声,转过头来,对着那正眨着迷惑的眼睛似乎不解为什么我的态度变得快而微微的靠向我的女孩说道:“魔法师,是这个大陆上最为神秘的职业,他们总是穿着宽松的法师袍,戴着尖尖的法师帽,手上拿着一跟魔杖。这是他们最广为流传的装扮。
他们是天地间拥有着最为神秘的力量的一群人。他们可以将风化为利刃,轻松的刺进你的心脏;他们可以让火焰出现在任何他们想的地方;他们可以让永不下雪的小河瞬间冰封。他们神秘而又强大,任何人都绝对不会想拥有一个魔法师作为敌人。那意味着死亡是你最好的解脱。幸好,他们中绝大多数是一些知识渊博而又没有太多的欲望的人。对他们来说,唯一的欲望大概便是魔法研究了吧。
很久以前,对于他们的力量并不真正清楚的诸国,包括当时的第一强国雪舞帝国,都不敢贸然的想去借用他们的力量,直到十年前。”
“十年前?”女孩轻轻的重复道。
“是的。”欧文的声音转低,“在十年前,现在唯一为世人所共知的魔法师,当时的雪舞帝国龙皇的继承人,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雪舞太子,发动了禁咒级甚至更强的魔法,将帝国首都坎布地雅以及其所有的四十万人全部埋葬。这一天,被人们称为——天怒。”
“啊”手掩住了小口,她轻呼了一声。我却不知如何的,心中突如其来的一痛,种种纷杂的念头接踵而至,眼前略过一副副仿佛熟悉的画面,杀戮,血液,剑鸣,清啸,耳畔更时时传来柔柔的呼唤“殿下,殿下。”而下一刻,画面一散,我又回到了现实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同时,这也是千年来,魔法师第一次公开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力量。”欧文并未察觉继续说着,“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他沉默了一会后,接下去道“从那以后,各国上层便开始疯狂的寻找魔法师的踪迹,希望寻求到他们的帮助和支持。超绝的实力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灵,也让野心家们在害怕之余更多了觊觎之心,蠢蠢欲动起来。无论开始是出于何种目的,反正到了最后,各国全部都陷入了这种风潮。只是魔法师们却始终舀无音训。”
其实,就算找到了,他们想必也不会让其他国家知道,因为,知道以后,伴随而来的便是暗杀与阴谋。“实力,是需要掩饰的。”对于心中突然涌起的感慨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我知道,是她,这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对我说过的话。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对于她,我有种莫明的信任。我相信她,不管发生任何事。她,一定与我有着很深很深的关系。
而这时,同样的柔和但却较为羞涩的声音传来道:“请问您,为什么那位太子殿下会发动了那么可怕的魔法,亲手毁了他的家园呢,四十万人啊,更何况其中甚至还有他的亲人。而剩下的,全部都是他雪舞帝国的臣民啊。他,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欧文显然对于与芬妮同龄的她,有着相似的溺爱,抬头望了望天色之后,他微笑着道:“那便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我的小公主,晚了,你该睡了。去吧。”
他并没有发现,当他说道“小公主”时,凯因兹与帝特的脸色同时变了变。而这,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她是公主?我心中轻轻的道。她是公主,至少,她是我们的小公主。
一瞥眼,凯因兹在见到欧文毫无发现的神色,脸色缓和下来,然后脸微微转着,似是要确认是否有人发现他的脸色刚刚变了,而这时,我已经回过神来,望着我们的小公主了。
小公主轻轻的起身,提着裙子的一角,微微一屈,施了一礼,向欧文道了声晚安,又转头望了望我。我微笑着点点头,对她眨了眨眼,她害羞一笑,转身逃也似的往马车快步走去。
她施的礼仪可是标准的皇族礼仪啊。我心中却正涌起疑问,却不是针对她是否皇族,而是为什么有人会对身为皇族的她下手,同时,也是对自己竟然可以一眼看出她所用的礼仪是否皇族礼仪而感到困惑不解。不用说皇家的礼仪,便是贵族们的礼仪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见到的。何况说分辨出来了。
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微微苦笑,我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既知想也无用,不如不想。
依莉娜柔和的银辉撒遍大地。风,轻轻的吹着,但,仿佛正苦苦压抑着什么似的。
我的心头沉甸甸的,对面欧文、凯因兹也都紧紧的皱着眉头。早已明确告知大家想法的达克正背靠着树坐躺着,望着天空上皎洁的依莉娜,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帝特则只是眼神更加凶狠的盯着我,不说话。只是,他的手离剑的距离,实在是,好近。
“明天出发,我们走官道。”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凯因兹终于做出了决定。
今晚的依莉娜仿佛特别的美丽啊。
抬头静静的看着渐渐靠近的依莉娜,她柔和的银辉轻轻的盖在我的身上,那么的温柔,好象,就好象是我心中的某个身影。
闭上眼,她,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一袭淡青色的薄薄衣衫,在空中旋转着,飘荡着,轻舞着,只是,过于单薄了。不是吗?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吝啬言语呢?为什么你不愿开口对我倾诉你的烦恼和忧愁呢?
你知道吗?你皱一下眉头,我的心便像被狠狠的砍上一刀么?
天空中那总是飘舞着的漫漫红叶,随着她轻轻的,轻轻的,旋转着那抹不去的哀愁,和着旋律,荡着忧郁的舞姿。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啊,美艳中却总是要带着那淡淡的却又无法掩去的丝丝凄凉呢?
青衫轻轻的飘动,舞动着的不仅是你的人,你的哀愁,也舞动着我的心啊?
那凄美的枫叶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的残忍?为什么要阻挡着我?
那是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儿啊!那是我忘却了亲人,忘却了朋友,忘却了仇恨,忘却了过往的全部的全部,而仍然不能将之忘怀的人儿啊!
那淡淡的紫瞳啊,你为什么总是写满了忧郁和伤怀?你那嘴角淡淡的微笑为什么让我的心不断的翻滚着?你眼角的泪痕又是为了什么而留下的?你难道不知道,你落泪,我的世界便会为之天崩地裂么?
你的心,在我这裏?是吗?是这样子吗?
那,又为什么一想起你,我的心便会不断的疼,不断的痛,像针刺,像刀绞,仿佛痛得我的心,我的人都要死去一般呢?
你,到底,在哪儿?
至少,让我看清楚你,好吗?
那你呢,你,又是谁?
那耳畔时时传来的低语,那柔柔的莺玲嘱咐,那总是令我感到温馨和依赖的你呢,你,又是谁?
虽然空白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你的存在,但,为什么我的心还这么的想你,对你这么的依恋,那仿佛要将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之下,绝不让人欺负你的心这么的热烈,甚至连只跟你有一丝相似的她,都会让我这么拼死相护呢?
为什么一想到你,我的心便会开始流泪?泪水中又为什么会带着浓浓的歉悔?仿佛,仿佛我曾经抛下你一般。
这种罪恶感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忘记,甚至,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却连忽略它的存在都无法做到呢。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