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点点滴滴的飘着,少年容貌清秀,约摸十四、五岁年纪,腰间斜挎把剑,淡银的剑鞘显得有些黯淡。
这是格兰玛大街,布雷最繁华的商业街,在春始的日子里,这样子走在街上的少年是很常见的。往年多半都是些贵族子弟成帮成群的四处玩闹,不过自商业世家西西里亚出了格慕罗这么一个英雄后,近年来好些个商人子弟也开始流行起这样的春游。而少年朴素的壮素和显得黯淡的剑鞘看起来就像那些一般的破落贵族子弟一般,看起来毫不起眼。
勾起街上众人好奇视线的是少年牵着的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挂着甜甜的笑容,乌溜溜的大眼睛晶亮晶亮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头淡蓝的美丽长发直垂到腰间,只用一根淡紫色发带随意的在尽头打了结。白皙的肌肤裹着一身鲜艳的红色衣裳,精美的布缎独特的风格一望可知是出自名噪大陆的天衣阁之手,小女孩粉雕玉琢的模样看起来就似一尊精美的瓷娃娃。
无论怎么看,这样的一个小女孩都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的天之娇女,如果不是她的年纪实在太小,相信跟在她身后的至少也是一个团以上的追求者。无论怎么看,她旁边那个看似破落贵族的少年都和她绝不相配,甚至,连两人站在一起都让旁观的众人感到无法忍受。更有人干脆怀疑是不是那个少年拐带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小姐想要出卖什么的,基于此,有为数不少的佩剑少年发扬贵族风范,打抱不平挺身而出,想要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渣败类”,结果却都灰溜溜地尴尬回来。
无他,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这是我哥哥”,将一众正义感十足的少年们打击得灰头土脸,却又忍不住心中好奇,有这么一个妹妹的少年,为何要故意穿得那般朴素?难道是故意来耍弄我们的吗?正义少年们却不知道,他们满腔埋怨的对象也是暗自苦笑不已。
佛尔利斯回到布雷已经四天了。在拜别了岚之后,佛尔利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等他回到布雷的时候却仍是年终,奈莉希丝在第一时间接见了他。然后,在看完他带来的岚公主回信后却始终沉默不语,而此后四天,他再也没有见过奈莉希丝一面,也没有得到任何通知,甚至连他的老师娜蒂雅还有那讨厌的白额怪基亚修特都消失不见,没有来见他。完成了任务归来的少年却仿佛被刻意遗忘了一般,整个黑暗神殿空荡荡的,熟悉的地方只剩下陌生的寒冷冬色,还有那偶然撞见的君思公主。
佛尔利斯抬头望了望天色,估算了下时间,转头对着正捧着只糖人舔的小君思说道:“盼、盼儿,玩够了吧?玩够了我们就回去吧?”他可不敢命运她,这可是新月女王和奈莉希丝神女殿下的心肝宝贝,只好用商量的语气说着。
君思小嘴一撇,很干脆地摇头,抓着佛尔利斯的手摇道:“不嘛,骑士哥哥,宫里和殿里都好冷清的,人家不想回去。而且、而且盼儿还没玩够,我们再多留一会好不好嘛?”
也不知怎的,被小君思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一望,佛尔利斯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就好像几个小时前被君思公主撞上后便稀里糊涂地带着她“偷”出了黑暗神殿,一路游玩,也不知道神女殿下是否发现他们的失踪了,是否开始着急?
想到神女殿下,佛尔利斯硬起心肠,却又转瞬在君思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面前败下阵来,只好试着劝说道:“可是盼儿啊,我们已经偷偷跑出来一天了,想必神女殿下已经发现你失踪了,不知道有多着急呢。而且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不如今天就到这裏把,我们先回去,改天我再陪你玩好吗?”
君思扁扁嘴,奶声道:“姨娘和娘亲最近老是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她们都不理盼儿了,她肯定不会发现我们偷偷跑出来的。好嘛,骑士哥哥,我们再多玩会嘛,人家老是待在宫里,冷冰冰的很无聊。”说到最后,君思苦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佛尔利斯,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佛尔利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无法拒绝那双晶亮的眼眸:“好吧,但是日落之后,我们一定要回去知道吗?”
“嗯!”君思甜甜一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砰!!”突如其来的声响立刻勾动佛尔利斯的警惕,一把将君思拉到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前方。前方出现的是一群手握刀剑的私人衞队,清一色地穿着黑色的侍衞服饰,在他们面前地上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胖子倒在地上不停地哀嚎。
佛尔利斯小心地打量了一番,待看清他们胸前家徽后才悄悄放下了警戒。他认得那徽章,那是银辉军团现任副军团长,将军帝特的家徽!在事情搞清楚前,他并不希望和将军府的人发生冲突。即便他平常接触的人并不错,却也听说过百合骑士团和银辉军团之间不搭对的传闻。拉着君思退过一旁,不欲多生枝节的他刚叮嘱了君思几句,转头望去,那黑衣家衞们中间分开,让出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
脑际轰的一声炸开了!佛尔利斯一看到那人,心底便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愤怒猛地直冲向头顶,连双眼都透出异样的血色,死死地盯着那老头的脸,还是像三年前那般谦卑的笑着,前凸的额上仅剩下几根白发往后高高地梳着。
佛尔利斯绝对不会忘记,在那张谦卑的脸下包着的是怎样肮脏漆黑的一颗心。他更不会忘记,是谁害得他家破人亡隐姓埋名。那个老头的名字是萨彼,在三年前,还要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西西里亚的姓氏!
他是西西里亚家族某支旁系的后人,是父亲好心收留了他,让他做了总管。但就是这个谦卑得像狗一样的老头,在格慕罗哥哥过世父亲病重之时,勾结外人夺走了西西里亚家族的一切,将强盛一时的西西里亚家族打入深渊!佛尔利斯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老头将父亲气得吐血的那副趾高气扬的小人嘴脸!
佛尔利斯已经想不起其他,伸手便向腰间按去,却陡地握到一只冰凉滑腻的小手。清冽的寒意一激,佛尔利斯猛地清醒过来,望向小手的主人。小君思怯怯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疼。”佛尔利斯一惊,下意识地松开手,这才发现小君思原本被他握着的小手上已经泛起了一层乌青,盈盈的泪珠在小女孩眼中滚啊滚的,看向少年的目光却突然多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温柔。
“骑士哥哥不要生气噢,盼儿会乖乖的,盼儿会和你玩,还有柔儿,嗯,下次盼儿带柔儿一起出来和你玩。”佛尔利斯强笑了下,低声道:“盼儿真乖,哥哥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去好吗?”
“好吧,盼儿最乖了。那哥哥不要再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好吗?每次姨娘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盼儿都好害怕,哥哥答应盼儿好吗?”看着小君思渴望的神情,佛尔利斯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动——奈莉希丝小姐也有这般痛苦的仇恨吗?
恨恨地盯了被黑衣家衞簇拥着的萨彼一眼,佛尔利斯低下头,拉着君思的手,退入身后人潮,将身影隐没。已是将军府邸总管的萨彼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往两人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却只看到一个大点的身影拉着一个小女孩消失在街头转角。
而在另一边的角落里,少年和老人都没有看见,一双沉默的眼瞳正默默地看着他们,以及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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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儿在你那里过得还好吗?”新月女王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将最后一份奏章批阅后放到一旁,随意地向身旁人问道。
“她很好,就是性子有些好动,也不知道是像她娘亲多点,还是更像她父亲多点。”奈莉希丝轻轻地啐了口茶,放下杯来。
心中一跳,几年相处共同扶持,新月非常清楚,自己这位闺中姐妹真正的性情,她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到“他”。新月抬起头来,打量着女孩美丽的容颜,漆黑的瞳孔仿佛漩涡,旋转着危险的火焰。她问:“那个西西里亚家的少年,已经从天梦回来了吗?”
“是,他已经回来了。”奈莉希丝微微点头,她并没有刻意隐藏消息,更不准备隐瞒新月。
“岚姐姐还好么?”新月又问。
奈莉希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女人就是花朵,离开了深爱的大地,还能有什么依靠?我们记得的,她也忘不了。难道,你忘得了?”
转首避开了奈莉希丝的目光,新月沉默了一会,明亮的灯火被微风拂乱影子。“我没有忘。只是,这些年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得多了,想得多了,我似乎有些明白,当年他们为什么都保持沉默。我恨他们!永远也无法原谅他们,但是我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便能立下决心。”似乎没有看见奈莉希丝一瞬间锋利起来的眼眸,新月仍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道,“这些日子来,我已经很少梦见‘他’。偶尔梦见的时候,却连他的容貌都模糊了,只有那种冷冷的笑。奈希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奈莉希丝怔怔地听着,看着不知不觉从新月脸颊边滑下的泪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只不过角色颠倒了。偎上前去,奈莉希丝握住了手,新月的手冰冷,就像是刚从冰块中取出一般,没有一丝热度。奈莉希丝靠着新月的脸颊,分享着彼此的体温,轻轻说道:“你没有错,这不是忘。处身不同的位置才会看见不同的东西,背负的不同决定了立场,所以我才在这裏。”新月抬起头,看着奈莉希丝,奈莉希丝的眼中那股漆黑的火焰正熊熊燃烧,连她的声音都开始飘渺起来,“你们不能做的我来做,你们做不了的我来做。我和你不同,你还要守护盼儿的未来,而我……所以,安心吧,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奈莉希丝的手慢慢摸入新月的怀里,摸索着冰凉滑腻的肌肤,女人发出了一声低腻的轻呼。女王头上的皇冠一阵晃动,皇冠上的明珠倒映着纠葛在一起的两人,却仿佛映出第三个人的身影。相互拥抱着亲昵的两女呼唤的却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猛地心生警兆,奈莉希丝从新月衣内抽出手来,随手抓过桌上墨笔射向角落阴影,水蓝色的光晕猛地泛起涟漪,墨笔无声无息地缓缓跌落地上鹅绒毯,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影子后,露出了腰间斜插着一银一蓝的两柄神兵。
新月已然发现了不对,一边整理着散乱的衣襟一边打量着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打理着衣襟的手却突然停下,盯着来者腰间那柄黯淡的银色神兵,死死地掩住口,生怕一松手便会忍不住叫出声来。
松开抱着新月的手,奈莉希丝神情镇静,比起新月,来者的存在对她来说显然不是秘密。奈莉希丝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新月闻言一惊:“奈希,她、她不是?”旋即恍然大悟,“这三年来,她都躲在你那里?你们一直?”
缓缓走出的人,在灯火下露出了平添几分风霜的娇俏容颜,却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一如她掌中的水神剑克雷亚。“不错,奈莉希丝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但你别想错了,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奈莉希丝缓缓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抛弃不了这种无谓的骄傲吗?我说过很多遍了,要为他复雠,必须抛弃一切。违心的事情不仅是我们作过的这些,在明天还有更多的必须要我们去做。我们的仇人太强大太强势,如果你还是这样,迟早会害死你自己。”
“你所谓的一切也包括和‘他’的其他女人抱在一起?”水圣女绯羽·丝蒂娜·克蕾娅冷冷一笑,挥手阻止了女人无谓的辩解,“算了,你们的事以前不想管,以后也不想管。我来是要告诉你,棋子们都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好戏就要开锣了。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一切,你呢?你准备好了吗?别到了最后,演员们都到齐了,你却没办法登台。”
奈莉希丝眼中浮起兴奋的神色,就像是高潮时的快|感让她白皙的俏脸变得潮|红,她的语气却是淡淡的,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机:“是吗?那老狐狸终于上鈎了吗?”
“你放下那么重的饵,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不错,这些年他一直盯着我,在他心裏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把我除去!”
“你心裏不也无时无刻都在想杀死他吗!连死人都要利用,你们黑暗中人做事还真是有够不择手段!”绯羽冷声应答,即便是和奈莉希丝合作的现在,她也无法认同对方的手段。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合作?因为你知道你的方法根本不可能为他报仇。三年了,你刺杀了教宗多少次,你近得了他的身边吗?最靠近的一次你不过走到他身前三十米便被衞圣剑菲托尔发现行踪,重伤逃逸。”奈莉希丝瞟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像是翘起尾针的母蝎,妩媚的笑容里不屑和冰冷交汇出嘲弄的光泽,刺通绯羽的双眼。“肮脏的手段算什么?卑鄙又怎么样?他们手段就不卑鄙吗?就不肮脏了吗?克蕾娅,你别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将他逼入绝境的!”
绯羽冷哼一声,转身没入黑影,自始自终没有看向新月一眼,而奈莉希丝,脸上却露出笑,即便是安慰新月时也没有露出的真实笑容,一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魔。新月沉默着,和衣而起,斜偎着窗子,静静地看着烛火噼剥噼剥的烧着。
雪舞历1047年春始月十五,元宵大节,普天同庆。
对于意维坦来说,一年一度的元宵是寄托了每一个子民对未来美好期望的日子,也是所有人都休息庆祝的节日。就算是凄冷的意维坦皇宫,在这一天也是热闹无比。三年前登基的新月女王虽然爱静,但是在元宵这种日子里却也是笑靥殷殷,设宴款待众大臣们,与臣民同乐。
女王高高地坐在皇座,座下由内及外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张张长短不一的矮桌,桌下铺着柔软温暖的毛墩子,温暖的小炉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将整个殿堂熏得暖洋洋的。
凯因兹公爵一个人坐在首座,加长的矮桌上摆满了各式美味的佳肴。然而,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维坦宰相,却没有太多的胃口。朝堂上,携家带眷的臣工们面对着山珍海味,却不敢尽情品尝。独坐的凯因兹宰相眉间偶尔皱起的眉头,就让他们的心跳一下。普通官员如是,那些被凯因兹一手提拔起来的宰相党就更是如此。
偌大的盛会,贝叶斯皇室酬显皇家的盛宴,却在宰相的微微皱眉下,变得不伦不类起来。无论是忠于贝叶斯皇室还是凯因兹系的官员心中难免都有些腹诽,宰相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故意给女王难堪吗?
凯因兹正是要给新月难堪!虽然这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在试探的与其说是女王容忍的底线,不如说是在试探新月身后的奈莉希丝。没有任何一个皇族能容忍这种蔑视和擅专,除非她早就准备好陷阱——和死人斗气是没有必要的。凯因兹的心沉了下去,新月的平静只让他想到三年前意维坦王身死前布雷的祥和。
新月女王似乎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诡异,顺着众人偷瞥的目光看向凯因兹,淡淡问道:“凯因兹卿,为何举杯不饮?莫非,是这陈年佳酿不合卿的胃口?”
凯因兹微微一惊,陡地清醒过来,站起身来,举杯遥敬新月女王。“陛下,臣无事,可能是昨夜稍稍晚睡导致精神稍有不济,倒影响了陛下的兴致,真是凯因兹之过。陛下恕罪。”
妙目微转,新月眼中淌过一抹冰冷笑意:“凯因兹卿言重了。卿身为执宰,日理万机身系国家重任,身体健康可不能马虎。太医院正何在?”
“臣在。”一花白胡子老头闻言起身,恭谨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