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佛尔利斯发现,这不是幻觉。在一边通道尽头更远的地方真的隐隐传来谁的惨叫,只是隔得远了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隐隐约约的听不分明。深深地吸了口气,佛尔利斯敛去声息,将娜蒂雅所授步法轻字诀发挥至极致,就像是猫儿一样轻灵的移动着脚步。
尽头处拐过一个拐角,通道越发宽阔起来,也越发明亮起来,偷偷地探了探头,拐角的那边似乎是间牢狱,玲琅满目的各种刑讯工具将阴影衬托得更加恐怖,另一边角落的尽头背对着一个依稀熟悉的背影。佛尔利斯心怦怦地跳着,就像是热恋的少年,紧张得额头渗出冷汗。他小心地贴着墙角,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冷笑!
“萨彼!”心中狂叫,愤怒从心底翻起,杀戮的冲动急速冲垮他的理智,冥冥中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着少年的手脚,让他连动弹都不得,只能任那肮脏污秽的冷笑呼喝传入耳内。
突然,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愤怒地反驳:“下贱的走狗!你以为我是你吗!萨彼,亏你还挂着西西里亚的姓氏,老爷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白眼狼的亲戚!!”
“啪!”
“老不死的东西,你可要搞清楚了!如果不是我明智的早早地投效了将军大人,就凭那个不开眼的老鬼,我们西西里亚家早就绝后了!”灯下,萨彼拿着白净的丝巾擦着自己的手,墙上镣铐铐住了手脚的白发老人左边脸颊高高肿起,看着萨彼的眼神里满是不屑和愤怒!
“……说吧,说出来。看在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会在将军大人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将军大人一开心说不定还会赏你个小官作作。老实痛快地交代清楚,你省事我也省心。有财大家发,有官大家做,我萨彼对自己人一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呸!”老人无力的反抗连弄脏萨彼都做不到,他只能愤怒地瞪着主人的仇人冷笑,“萨彼,我知道,你是在害怕小少爷回来报仇!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将我们这些西西里亚的‘老人’都抓回来!阿挲斯和丹加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就想从我这裏套出小少爷的下落!嘿,我告诉你,你休想!有种就打死我,老头子老命一条陪你玩!你杀啊!老头子会在下面等着你!等着小少爷回来把你送入地狱的那一天!萨彼!你个孬种懦夫!杀了我!杀了我!!”
须发俱张,老人用力的挣扎连带着连在墙上铐住手脚的锁链一起震动,发出恐怖的声响,萨彼本能地缩了缩身子。老人却也只能这么虚言恫吓而已,不一会儿便用尽了力气,任锁链吊着喘着粗气,两只眼胀得通红死死地盯着萨彼。
狠狠地扇了老人一巴掌,打掉了他仅存的老牙,发现老人只能虚张声势的萨彼很嚣张的笑了,满脸的皱纹挤到了一块,眯着的两只小眼睛里尽是戏虐和得意:“老家伙你放心吧!格兰迪那小鬼死了萨彼老爷我都死不了!嘿,你以为是我要找他是因为害怕那个无能的小鬼吗?反正你也要活不了多久了,今天萨彼老爷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让你不至于死了还做个糊涂鬼!要杀他的是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当年还有这条漏网之鱼没有清楚干净,害得老爷我都被将军大人责骂。不过没关系了,用不了多久你的小少爷就只会是一具尸体!而你,你就先去吧……”
“要杀他的是将军大人!”“当年还有这条漏网之鱼!”
是将军、是帝特!他就是萨彼勾结攀附的对象!就是他害得西西里亚家破人亡!是他害死了父亲!!就是他!!!后面的话佛尔利斯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巨大的轰鸣让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脑海中隐隐响起的却是当年最初遇见娜蒂雅的那段对话——
“老师,为什么要改变我的容貌?”
“这是为了你好。”
“那、我的名字呢?”
“你记住,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佛尔利斯,格兰迪·西西里亚已经死了。”
“这也是为了我好吗?那、仍然姓西西里亚可以吗?”
“……如果你坚持,可以。反正西西里亚家族支系并不少,但是没有必要的话不要提起。”
“是,老师。”
“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
所以你才不让我随意外出,所以你才……是的老师,我已经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咚!!
“谁?!”拐角处突然传来的声响吓坏了正得意扬扬的萨彼,捡起地上的,身子却往一边的通道退去。虽然口上说不怕,但是从那天帝特阴沉着脸让他去追查漏网的那条小鱼时,萨彼就感到了风雨的气息,就如同现在,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提醒着他,危险的逼近!
寂静的通道中只有他的回音在隐隐回荡。没人?萨彼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已经死去的老人瞪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冷冷地打了个寒颤,萨彼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甚至不敢回头确认!
“呼,呼!呼!呼!!”呼吸渐渐急促,冷汗滑下额头,流过脸颊,打在吞咽的喉头上,萨彼慢慢的,慢慢的回转过头去,这一转头竟用了平时数十倍的时间才完成这简单的动作。
没有,什么也没有。空荡的通道里只有长明灯微弱的灯火轻轻摇曳。萨彼松了一口气,正想自嘲几句,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握上脖颈,捏住了他的喉骨!手脚一阵冰凉,萨彼记得,在他转过身来之前,那边什么东西也没有,除了刚被他打死的那个老人,现在本该是一具尸体的老人!!
“老、老哥,你、你前路还远,不要冲动啊!你、你安心的去、去吧,到了那边顶多我多烧点纸钱给你用,你、你不要……”额头汗水潺潺而下,求饶的言语嘎然而止,萨彼感觉到了,那只冰冷的手正不断地颤动着,而且那手虽然冰冷却并不僵硬,显然并不是属于死人的。这一下,他立刻明白了对方肯定不是死人,而是功力恐怖的高手!但这发现却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一点欢喜,反而更让他感到恐惧!一个秘密潜入将军府密道地牢里的高手,想想都知道对方绝对不是来踏青旅游的!
萨彼哭丧着脸,哀求道:“大、大侠,你放过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啊,我只是照将军大人,不不不,我只是照着帝特的命令在这裏看守重犯的啊。你、你的手可要轻、轻点啊!”
“我只问你一句。”冰冷的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萨彼的心哗啦哗啦地一阵冰凉,却听那声音冷冷地接下去道,“当年陷害西西里亚一家的幕后黑手,就是帝特吗?”
“是是是,大侠明鉴秋毫啊,都是帝特这畜牲见色心起啊!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大少爷搜罗有诸多形似奈、奈莉希丝小姐的女姬就动了心,又觊觎西西里亚家族庞大的家产,所以就找上了我!大侠明鉴,我、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我也是为了保存西西里亚家的血脉才被迫参与他们的计划的!我、我绝对不是故意陷害老爷的啊!”
不消少年逼问,恐惧到极点的萨彼倒水似的一股脑儿全部讲了下来。佛尔利斯却越听心越冷,萨彼的哀嚎在他的耳旁不断回响,他却全无所感,只有那遥远得仿佛天边的真实将他压得连背脊都弯了下去,不断地颤抖着!
猛然“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佛尔利斯恶狠狠地将萨彼转了个个,却猝然惊觉,手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往外凸出的眼球满是恐惧惊惶,一阵异样的臭气从他的下身隐隐透出。
佛尔利斯一呆,旋即反应过来,厌恶地将萨彼扔在地上,猛地发一声吼,少年拔剑出鞘在萨彼的身上疯狂地乱砍着,口中发出不明其意的低吼怒嚎,就像是绝望的野兽!
良久,地牢中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没有停歇。佛尔利斯转首望去,挂在墙上的老人他还记得,那是当年西西里亚家败落后留到最后的其中一人,他至死都冷冷地看着萨彼,没有屈服。佛尔利斯心中大恸,颤抖着伸出手去,缓缓盖上老人的眼,而就像是感应到大仇得报似的,老人的嘴角竟仿佛带着一丝微笑。
佛尔利斯跌坐在地,满眼茫然,只有那剑却紧紧地撰在手里,捏成血。
哐!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响惊醒了茫然的少年,佛尔利斯猛地跳起身来,从方才那种茫然的空虚情绪中跳了出来,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起现在所在的地方。
他先前走过的地方隐隐传来轻微的声响,佛尔利斯更不犹豫,转身没入地牢另一边的通道,将娜蒂雅所授步法轻疾二诀运至极致,顺着长明灯幽蓝的灯火将身后传来的惊呼远远抛下。
奔跑了大概百息,已经有大概五十米的地方看不见长明灯的灯火,前方却突然光明大盛,佛尔利斯心中一跳,知道出口便在眼前。反手撕下一片衣角将脸颊围上,掌中利剑紧握,一式碎雪已然握成剑诀,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他只清楚,他必须赶回去将他发现的秘密告知奈莉希丝殿下!
光明陡然袭下,早有准备的佛尔利斯眯起了眼,只留下一点余光适应骤然转变的环境,脚步却不敢有所停歇,身后的脚步声已然越来越近。一会儿,佛尔利斯已然适应了突然大亮了的光明,头顶清澈的蓝天清楚告诉他已经脱离了地底,而眼前所见却让他大吃一惊!
他认得,这并不是帝特的将军府,因为,面前不远处隔壁庭院里耸立的那高塔一般的建筑在布雷仅此一座!那是四年前荣登宰相位的意维坦第一重臣凯因兹公爵所建的观星楼!而他所在位置赫然便是宰相府后院花园,谁也会想到在雅致巍然的假山中竟会藏着这么一条惊人的密道?!
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漫天的银华切断了少年的思绪,手中捏好的碎雪剑条件反射地赢了上去,心中那股超越其他的愤怒让少年发出了怒吼,震天的剑击声惊动四野!假山花石后,隐伏的暗哨纷纷探出身影,刀剑枪兵在双方的掌下游曳交戈,发出声声震响!
佛尔利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剑剑拼命,状若疯虎!将岚这一系的碎雪剑法中那种独有的冷戾疯狂发挥得淋漓尽致,竟没有人是他三合之将!佛尔利斯吼叫连连,越发勇猛无比!
就在这时,斜刺里陡然抖出一片青锋,将少年所化银芒从中断下!犹如一盘冷水当头浇下,佛尔利斯猛地看清了对方的容颜——那是本该在城外银辉军营的将军帝特!
他为什么会在这裏?他竟然违抗女王的旨意了?!心底浮现的疑惑瞬间被那更强烈的愤怒淹没,萨彼临死前的话直接将少年仅存的理智烧成灰烬!
佛尔利斯剑势大盛,逼退身旁喽啰,直接扑向帝特,口中厉啸连连,犹如癫狂!但帝特的功力岂是那些小喽啰可以相比,只片刻,佛尔利斯适才所取得的些许优势立刻化为乌有。
帝特冷笑一声,脚步微转让过当胸一剑,反手一剑直削来者手腕!佛尔利斯躲避不及,吃痛下却陡然回复清明,受伤手腕一缩一放,左手抢出,竟是顺着剑势凌空一剑疾刺,直指帝特咽喉!帝特大惊,忙回剑自守,佛尔利斯却出乎意外的回缩后退,且战且退下,转瞬间便已退至墙边。
佛尔利斯手上猛地加力,势大力沉的一记斜劈斩下却落了个空,将将露出半边身子!帝特大喜,一式斜撩便要将这明显发现了他们秘密的侵入者斩杀当场。佛尔利斯暗笑一声,反手握剑在地上轻轻一点,倒退着跃上半空,竟是直接踩上了帝特的剑身,再次跃起,身法全力展开,剑锋在高墙上再一点借力,竟是要直接翻出高达三米的院墙!
帝特一呆,待见到来人飞起的身形已知自己上当,大怒之下复又大骇,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密道里发现了多少,但是单这一点就足够令他们恐慌不已!然而对方狡猾的应变却已脱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帝特清楚,来人的功力和他几乎不相伯仲,而对方灵便机巧的身法更是他所不及!
正当他大惊大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侵入者逃出生天时,一道低鸣的破空声突然插入他的视线,直直地穿过侵入者的肩膀,带起一丛血雨,连同那飘逸的身形一并陨落,却仍是挣扎着越过了围墙。
帝特大怒,剑锋一指道:“追!统统去追!你们这群蠢货都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天黑前我要看到他的尸体!!谁跟他接触过就给我摘下那人的脑袋!!快!”
说罢,帝特便也要起身去追,旁边一只手伸出拦下了他的去路。帝特转首怒视,却只见正放下弓的凯因兹一脸凝重,看着他的眼瞳里更有掩不住的沉重。
心知肚明那些小兵根本拦不住对方的帝特忍不住急道:“叔叔!!你有什么事待会再说,我要赶上去抓住那小子!”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都是做将军的人了!稍安勿躁!”凯因兹望着墙外淡淡道,“让他们去追就好,你去凑什么热闹!让人看见你这本该在城外数里的将军大人出现在城里很好玩好吗?”
就凭那些喽啰就能抓住能从自己面前逃脱的人物?!帝特怒极反笑:“叔叔,不是我说,你那些手下恐怕不是人家的对手!”
凯因兹冷哼一声,并不反驳,只是看着那阴沉的天空,沉声道:“你必须马上走!回家去!”
“可是那家伙他从密道……”
“密道什么的现在都无所谓了!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有人潜入了密道!”凯因兹冷冷地盯着他,“白痴!那疯女人要动手了!”
“是她的人?!”
“还能是谁!”凯因兹冷冷哼了声,“那人中了我一箭,他虽然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但已受了重伤,不足为虑。就算他活着回去又如何,奈莉希丝不动手我也要动手了。倒是你,我不管你做过什么,马上回去把尾巴都给我扫干净!在这个时候别给我添麻烦!然后就回驻地去。银辉军团一定要牢牢地抓在我们的手中!”
“放心吧,叔叔,银辉军团十一指挥使已经有一半是我的人!”帝特抬起头,虽然故作平淡,眼中却掩饰不去得意。凯因兹微蹙起眉,却又知此刻绝不宜自己人再生嫌隙,强压住对帝特不成器的怒气,沉声道:“这不够!在这种时候,哪怕一丁点的不稳定因素都可能毁了我们!奈莉希丝就快忍不住了,你回去后先稳住另外那批人,之后我会再联络你。你现在回家去,不要犹豫,更不要妇人之仁,该杀的统统杀掉!女人是什么东西,等这件事完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帝特狠狠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去,却冷不丁被凯因兹一把拉住。帝特正要发火,却陡然见到凯因兹的眼睛中露出的深深担忧,骂声卡在他的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他突然想起,凯因兹和他是这世上相依为命的最后亲人了。
“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