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脸露出坚毅的线条,寒风中赤|裸着上身,连带着四周温度仿佛也降低几分。
空披着男人的外衫,望着男人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她终于得到了一千年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开心。
他已再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千年前,他是主,是王,是天,她是追随者。
千年后,他是敌,是仇,是魔,她是审判者。
而现在,她是堕落者。
“从此生而为魔,或死而为人。”那个垂死的人类女人最后的遗言不是指自己,而是指她这个守护者。
空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已经身负重伤的女人能闯入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神的警告。
但是太晚了,太晚了。
等到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现在想想,就算她早就明白又如何?
她狠不下心,她放不下他,她是属于他的,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发过誓,她是他的。
但他却不再是他。
他不记得过去,背叛了自己的使命,违背了自己的命运,甚至亲自率领最可怕的敌人打开了地狱深渊的大门。
为什么会这样?
空痴痴的望,却再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地方,只有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冷似曾相识。她拉过衣服将满是伤痕的身体包裹起来,蜷缩着,像是怕冷的小猫。
但丁就跪在男人的面前,五体投地,将后背弱点致命要害全部露出来。这是参拜魔神王的大礼。对但丁来说,眼前男人和魔神王没区别。所以当云找到他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将魔界人族的精锐全部出卖。
四万人,但是,那是四万赛雷特人,关键是,那是四万个别人,不过是除他之外的四万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云要他们死,他们怎么可能活?
强者生,弱者死。人与人如此,国与国如此。
哈斯坦灭亡了,那是因为赛雷特站在强者一边,他们献出了宝贝的公主换取了云殿下的欢心,所以哈斯坦灭亡了。理由是那么的荒谬。那又如何?这就是现实。
强者生,弱者死。
所以哈斯坦灭亡了,他还活着。
强者生,弱者死。
所以亚瑟辛死了,他还活着。
强者生,弱者死。
所以夜叉王死了,云还活着。
活下来的才是正确的。所以他没错。
他没错!
云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掌仿佛大家闺秀,他按着但丁的头,看着新投入的手下绷紧的身子,嘴角掠过一丝讥诮,笑容却灿烂得像个孩子。他说:“我不需要一条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浑身微颤,不用看也知道,无数的强弓利箭对准了他身体各处要害,在这个人的面前他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但丁头也不抬的答道:“明白。”
“那,很痛的噢?”
“谢主人恩赐。”但丁不是连自己动作都控制不了的废物,他知道云在看,这正是他想让云看到的。敬畏,恭顺,谦卑,忠心,有能力不怕死,他不是虚张声势的看门狗,他是会致人死地的狼!
云笑了,他知道但丁不是这点程度就害怕得发抖的蠢货。他知道但丁是故意表现给他看的,但这又如何?操人生死于手就是这种感觉吗?他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想起那流着泪说爱他却将利刃捅进他身体的女孩。
“好,很好。”他赞叹着,露出狞笑。
云按住但丁脑袋,幽蓝色的火蹿了出来,将但丁的头全部包进去。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飚高,周围同时响起最后的惨呼,那是追随但丁的哈斯坦战士们。骑士们将完整的生前强壮的尸体挑出来,成为死亡骑士之后,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个困难的工作,而刚被处死的哈斯坦战士们也被摆在了一起。
他们隔得远远的站着,安静得就像雕塑,冷冷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躯干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叫得声嘶力竭也无法停止继续哀嚎。他努力想要去控制合上自己的嘴,想保留最后一丝无可奈何的尊严和骄傲,肉体却违背他的意志,僵硬的冻在远地。从云手中源源不绝传来的巨大力量将他压得死死的。
童年时的憧憬,战败的痛苦,心底最深处的阴暗,全部赤|裸裸的被剥开来放在眼前!泪水、鼻涕、唾液,屎尿,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如果不是被那巨大的力量限制住他的身体,他肯定会受不了这变态的痛苦而跳起来四处乱撞!
羞愧,愤怒,绝望,窃喜,痛苦,贪欲,野心,名为但丁的人过往一生在云的眼中流过,属于人类的身躯在幽火中渐渐消散,散成灰色的火烬四散,露出森白的骷髅在云掌下不停颤抖,只有骷髅脸上那一双眼瞳显露出人类的痛苦,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突然!像是要爆起亮光似的凝聚强光!终于——
骷髅直起身来,看着森白的骨架手掌,像是不习惯似的张了张手掌,握紧又松开。瞳孔中露出冰蓝色的死亡之焰,他突然仰天一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插|进虚空,像是要把天空撕裂开一般向两旁撕扯,发出嘈杂刺耳的杂音!天空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黑漆漆的洞里紫色的闪电争先恐后的沿着骷髅伸进去的手臂往后奔逃,像是一个个饥不择食的恶鬼冲向骷髅眼中摇曳的灵魂之火!
骷髅咧着嘴,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齿,他猛一发狠,从洞内拔出一把紫电缠绕着的大剑,幽蓝色的冰火化作锁链缠住他的手掌握上剑柄,紫色的闪电发出痛苦似的哀嚎,他恍若未觉!
强大的力量充实着新生的躯壳,还未清醒过来的意识秉承着主人生前的最后感情——愤怒!在看到云的瞬间,从骨架里蹿出的愤怒,瞬间吞没其他,骷髅终于发出了声响,那是愤怒的咆哮!
幽蓝火焰自他身上蹿出,缠绕在他的四周,却不再给他带来痛苦,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澎湃激昂!无形的冲击波向着近在咫尺的云喷涌而去,骷髅咆哮着跳起,直跃上数丈,藉着高空落力,朝着云头顶重劈而下!
云抬起头,看着下压的黑影,嘴角露出讥诮,就像是当年那个人看着他。他抬起右手只伸出一根食指向上一挡,那重若千钧的一剑就这么被轻易挡下!
中指轻弹。
骷髅只觉得无可抵挡的巨力从那纤细的指尖传来,贯穿灵魂的痛苦瞬间压倒了其他情感。他一把跪倒,仿佛失去了力量。而失去了灵魂锁链镇压的紫电巨剑又开始活跃起来,蠢蠢欲动的向着主人的灵魂之火靠去。
云冷冷一哼,紫电一颤,仿佛遇到天敌似的猛的缩回剑内,耀眼的大剑立刻变成了一把毫不起眼的黑铁块,在虚空中渐渐散去。云渐渐走近,骷髅畏惧的微微发抖,幽蓝的灵魂之火恐惧得变得小小,已恢复意识的但丁明白自己刚才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向云这喜怒无常的魔王挥刀!虽然那是他心底深藏的最想做的事情,每次梦到他将云踩在脚下接回小公主,他都会兴奋得高潮,但现在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兴奋,只有无穷的恐惧在嗜咬他的心灵!他这才发觉,云的身影是那么高大,就像是无法攀登的山峰挡在他的面前,他绝望的发现,自己所谓的实力在对方面前,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呼,呼,呼!
骷髅是没有呼吸声的,但丁明白,那是源自灵魂的恐惧在颤抖,他新生的骨架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威压而要散架了!然后他听到那温和的声音说出最恶毒的话:“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安心吧,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我的人生太无聊了,有个人来陪我玩玩复雠的把戏也是不错的。那么,好好努力吧。”
出奇的,但丁没有感到愤怒。冰冷的骨架似乎也冰封住他的心,幽蓝的灵魂之火摇了摇,他恭谨的低下身,和那些死亡骑士一般。
蓦然回首,远处山坡上四道美丽倩影远远的望着这裏,就像是那年一般。云笑出了声,俊脸上却毫无表情,就像死人。
“回去吧。”索莉缇雅轻轻的劝道。在这裏,也只有她开口合适一些。
从燃烧平原回来后,歌茜蒂雅便变得沉默,小小的女孩仿佛一夜长大似的,无忧无虑的目光中开始露出忧愁。这种情况,在她的姐姐血族之主蒂里斯汀·古茵帕斯到来之后,变得越加明显。
血族长公主对同父异母的妹妹表现出极大包容和爱心,甚至主动的远离主君来示好。但对其他人都表现随和的小公主对同为血族的姐姐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敌意和不满,甚至当晚还跑进云的卧房,就像是示威一般向蒂里斯汀宣示所有权。
对此,蒂里斯汀的表现就和任何面对淘气妹妹的姐姐一般,无奈而宠溺的笑。
对这个突然出现而穿上紫衣的女人,索莉缇雅倒是没有太多恶感,她很清楚这女人是什么身份以及出现在云身旁的理由。而出于某种雌性生物的心理,她当然更偏向歌茜蒂雅一方。只是她无法像歌茜蒂雅这般自在的表现出喜恶而已,佣兵堆中打混出来的索莉缇雅比谁都清楚该如何保护自己。
歌茜蒂雅不为所动,她只是远远的望着云,目光认真而单纯,少女的忧愁在眉眼间浮动。索莉缇雅看了身旁的蒂里斯汀一眼,可惜另一件紫衣的主人仿佛也不在状态,只盯着远处那男人的身影,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最后一位少女?紫裳怯怯落在三女身后一步的地方,规规矩矩的丝毫也不敢逾越。索莉缇雅无奈的叹了口气,指望她还不如指望自己。
“小姐,上面风大,你身子还没大好。我们回去吧,殿下会担心的。”
歌茜蒂雅怔怔的看着坡下苍绿的森林,红黑交加的焦土将陌生的美景变得熟悉,就像是魔界的黑土,充满血的味道。那是肮脏得无法下咽的恶心味道。
她讨厌这种味道,总让她想起过期食物。
“他不担心我很久了。”
索莉缇雅微微皱眉,很快散开,她微笑着:“小姐,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在殿下心中,只有您是特别的啊。”
“别这样索蒂,你何必说你自己也不信的话?”小吸血鬼公主看着她,那清澈的目光竟让索莉缇雅不敢正视。
蒂里斯汀上看着昔日的小妹妹,像是不认识似的又多看了几眼,来到云府后她发现所看见的和她以前认知的实在是相差太多。不是我太迟钝,是世界太疯狂。她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歌蒂,对我们月族女子来说,让她的宿命者无后顾之忧是我们最基本的。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歌茜蒂雅冷冷的哼了声,精致的小脸上充满警惕,“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蒂里斯汀很想笑,如果她也像歌茜蒂雅这么单纯多好?她的来去又岂是她所能自己决定的,无论是魁奇还是云,又有谁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就算他们给了,她又怎么可以背弃自己的族群?她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对着索莉缇雅无奈的摇摇头,轻轻退开一步。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挂着舞妃的名号穿着这身紫衣的她,在这云府里其实什么也不是。
又何止是她。
蒂里斯汀隐晦的扫了她们一眼:正在低声劝说的索莉缇雅,身后怯怯站着的紫裳,甚至更远的地方站着的青一红二五衞。在云的心裏,她们又是什么?又值什么?
云府之战后青红十三衞仅剩下青一红二五人,那些忠于他而死的少女们,又得到了什么?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世上的男人们,有的好色,有的好权,有的好名,有的好利,有人野心勃勃想把全族掌握手里,有人雄心壮志要让月族重新崛起于魔界之巅,有人颓丧欲死,有人苟延残喘……不管是哪种,他们的行为模式在蒂里斯汀眼中却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目标区别罢了。但是云不同。回想他出现至今一路所行所为,她不明白,不明白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是个巨大的未知,过去是迷,现在也是迷,就像他的名字,一如云彩变幻无常,便是此时看着他,却什么也看不清。他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物,所思所想完全没有共通点,就像是个兴之所致随性而为的孩童。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去救一个小小的卑贱人类,无视魔族潜则任用人类女子为护衞,转眼间又将人类屠国灭族。他看似不争不抢,却不声不响一手将兽人族灭种,一手又强势收服夜精灵,不动声色间训练出一支可怕可怖的无敌铁骑。若说是为了魔族的荣耀,甚或和长公主争权,他却在这事关魔族大计的最关键时候,选择来了这裏。
蒂里斯汀远远的眺望着孤独站着的男人,那瘦削的身影看起来像是随时就要随风飘走,心中百味翻滚。
他到底想要什么?
云背负着手,氤氲的黑色气息从他脚下向后蔓延开去,在他的身后,停放的是战死的战士们。
阴云变幻,天空颤抖着,想要反攻,罗密得的光芒却被层层云雾遮挡着,只能让风发出恐吓似的呼号。云望着天,冷冷一哼,天地噤若寒蝉,连风都停下了咆哮。
云彩散开了,像是不屑罗密得徒劳的挣扎。
微弱的阳光洒落下来,照见深邃的漆黑,黑气咆哮似的瞬间扩散开来,转眼间将整个战场覆盖。刚刚转生的骷髅却极其受用,苍白的骨架在黑气缠绕下逐渐变得漆黑,反射出森冷的色泽,仿佛镀上了层保护膜,透射出金属质感。嘎嘎嘎的嘈杂声响下,骨骼更开始诡异的生长扭曲,一层层包裹起来,就像是穿上了一层盔甲。
黑气终于渐渐变淡,变散,向着茂密的森林散去。从云脚下开始,身后所过所有地方,大地已变成一片墨黑。他抬头望着极北之地,面无表情,嘴角却露出诡异的笑意,扭曲抽动着痛苦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