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对视着,皆是双目似欲喷出火来。对陈仇敖来说,这个所谓弟弟的野娘勾走了他的父亲,让他的母亲郁郁不乐,最后更是满怀愤恨去世,自己的婚事也被那个野女人搅黄了。看到这个陈恨郎,一股恨意就是涌上心头。对陈恨郎来说,他的母亲从小亲他护他,是世上最好的娘亲,结果却被这个他从小就痛恨的贼子殴打,在床上一直躺了几个月才下床,此仇不共戴天。他咬牙切齿看着陈仇敖,脸上神情似欲噬人,若不是顾忌那贼子身边的胡就业等人,他早就上前与陈仇敖扭打了。李如婉,万叔等人在旁惊讶的看着,不过这是陈队长的家事,他们确实不好搀和。二人怒气冲冲看着,这时陈仇敖似是想起什么,平复下心情,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大呢?”陈恨郎神情仍然冷厉,不过还是道:“大大说青州府以后可能不太平,还是南下谋生。本来打算去淮安,但走到这里就没盘缠,就在这刘姓大户家做工,帮着喂养马骡。”陈仇敖道:“俺娘的坟墓呢,你们南下时,可有到坟前去看过?”陈恨郎道:“俺有去叩头,大与娘亲没去。”陈仇敖咬牙冷笑道:“这就是做爹的人,俺娘死了几年,他看都不看一眼!”陈恨郎怒道:“不许你这样说大大。”这时一个声音道:“儿子,你跟哪个大爷说话呢?”然后一个中年人过来,挑着钩担,内中满是草料,他穿着麻料的短衫,插着旱烟杆,脚上也是穿麻鞋,戴着懒收巾,面孔在阳光下晒得通红。他样貌与陈仇敖有些相似,有几分中年成熟男子的味道,但此时脸色阴晦,看儿子陈恨郎似乎与谁说话,就好奇的问来。然后他神情一怔,陈仇敖身躯也是有些颤抖,低沉的唤了声:“大。”那中年人正是他父亲陈思孔,他愣了愣,随后冷笑道:“是你这个小畜生。”他上下打量陈仇敖,这小畜生似乎发了,红光满面,上下穿得光鲜,旁边还停着马匹,骠肥马壮,身家不小样子。他就有盘算,至于旁边那些他同伴样子的人,他倒不以为意,他是爹,这小畜生还敢叫同伴打他不成?他就一扔钩担,怒气冲冲指着陈仇敖道:“好你个小畜生,几年前打了你娘,就这样走了。说从了军,军饷也不拿回家,你真是个丧心病狂,不孝之极的孽子啊。”他声音慢慢转大,周边人都是好奇看来,慢慢很多人就围上来了,指指点点。陈仇敖脸上的青筋跳着,他咬牙切齿道:“大,我问你,当年你为什么抛弃我娘?而且我娘死了,这么多年,你都不到她墓前看看?”陈思孔骂道:“小畜生还敢问我?那个养汉老婆老子不休了,等着她给俺戴帽子?”陈仇敖吼道:“胡说,俺娘一生清白,就算离了家,都没有与别的男人说过几句话。是你,负心薄幸,看上那个狐媚子贱女人,就冤枉俺娘!”他眼睛瞪到最大,似乎都要冒出血丝,语气愤怒之极,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陈思孔吼道:“小畜生,敢这样与你爹说话?”陈仇敖吼道:“你抛妻弃子,不配作爹!”“嫩娘个笔。”陈思孔火冒三丈,抽出旱烟杆就怒气腾腾上前,“你个不孝子,打你娘,又顶撞你爹,真该千刀万剐……啊,你个二出,下三滥,老子要一耳巴子多死你!”他举着旱烟杆子,一下就敲在陈仇敖的头上。以陈仇敖的身手,一刀就可以将陈思孔斩成两半,但面前是他爹,他不能动手,就被陈思孔一旱烟杆子敲在额头上,头破血流,鲜血就流了出来。旁边众人惊呼,陈仇敖冷冷站着,双拳握得咯咯响。陈思孔瞪眼道:“怎么,要对老的动手?你个不孝子。”陈仇敖看着他恨恨道:“你不配作爹!”陈思孔怒骂道:“不配作爹?没有老子,你就不能站在这。”他怒吼道:“你个不孝子,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出来!老子就该把你喷到墙上去。”他劈头盖脸,旱烟杆子就往陈仇敖头上脸上敲,毫不留情。陈仇敖咬牙站着,鲜血不断流出来,很快就满头满脸都是血。旁边围看的人越多,陈恨郎在旁看着,先是解气,后是不忍,他想上前劝说,犹豫着又停下了。李如婉、胡就业等人在旁看,初这是陈仇敖的家事,他们不好插手,早前陈仇敖也表明他的态度。但这个所谓的陈父过来,先是吵闹,后不由分说对陈仇敖乱打,现在还打得起劲了。看陈仇敖满头满脸的血,各人也顾不上了,就要上前,虽不好对陈父动手,但将二人拉开还是可以的。这时一个身影怒气冲冲过来,不由分说,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打在陈思孔的脸上。“啪”的一声巨响,陈思孔的身体都被打了个转,手中旱烟杆脱手飞走,他更是脑袋嗡嗡响,眼前金星乱冒,鼻血就流了出来。却是杨河过来,他脸上满是寒霜,抽了一记耳光后,反手又是重重一记耳光抽去。又“啪”的一声响,血液夹着牙齿飞出,陈思孔又被打了个转,鼻血,嘴边的血,就流个满面。陈思孔晕头晕脑,说道:“你……你……”杨河抓住他的懒收巾发髻,猛然朝前方桌子撞去,“轰”的响,桌子翻倒,上面碗筷,西瓜,酸梅汤什么就落了一地。那陈思孔摔到地上,就一样满头满脸的血,形容凄厉非常。事情兔起鹘落,陈恨郎这时才反应过来,就惊呼道:“大。”拼命去扶他父亲,并怒目看向杨河,咬牙切齿:“你是谁……”陈仇敖脸上也满是复杂的神色,说道:“相公。”杨河喝道:“你闭嘴!”他怒骂胡就业、李如婉等人:“你们死人吗,兄弟被打了也不知道帮忙?”胡就业等人惭愧的低下头,他们是想帮忙,只是……钱三娘这时也过来了,不满的看了万叔、谭哥儿等人一眼。陈思孔被扶起来,他满头满脸的血,眼泪鼻涕,呼天抢地:“啊,老子不活了,不孝子勾结外人殴打父亲,真真是不孝啊。”边上众人也是轰然议论开,纷纷指指点点,因这边有事发生,镇中人都挤来看,连一些乡勇弓兵也是赶来。杨河扬声冷笑:“孝?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你对子女如此下手,也配称孝道?”他转头向陈仇敖:“你为什么不还手,不制止他?”陈仇敖低声道:“他是我爹。”杨河喝道:“你要记住,你先是我的护卫,才是别人的儿子!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谈何来护卫我的安危?”他喝道:“是爹就要站着挨打?孔圣人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是不孝也。你这个所谓的爹下如此毒手,分明是想活活打死你。你以为傻乎乎的站着就是孝?不是,这是陷你爹于不义!以为打死儿子,他就不要坐牢偿命吗?”陈仇敖猛的抬起头,杨河说道:“记住,小受大走,方是孝道!有时不能走,便是你爹也要制止他,让他丧失动手的能力,免他陷入不义的深渊中。”周边众人都是轰的议论开。如果读书人,当然知道孔子对舜小受大走的赞赏,对弟子曾参傻乎乎站着,最后被父亲毒打在地,最后不省人事行为的气愤。认为此举非是孝子,反而是不孝不义的行为。但寻常老百姓哪知道这个?有时父母过份只得默默忍受,此时很多人眼前一亮,原来孔圣人还说过这样的话?连那陈恨郎虽然怒视杨河,但听在耳中,一样若有所思。陈思孔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是谁,以为贵公子就可以欺负人?乡邻们,有外乡人欺负咱刘庄人啊!”陈思孔一家在此也快一年了,还是在刘家中做事,很多人都认识他,当下就有许多人不善看来,连一些乡勇弓兵也是露出意动。他们上下打量杨河,衡量能否吃下眼前这些人。钱三娘等人的手都按向腰间,杨河冷冷一笑:“我是谁?”他猛的摘下牙牌举起,喝道:“本官,邳州练总、兼睢宁县、宿迁县练总杨河!尔等草民,还不退下!”周边“哗”的一声,就空了一大片,百姓都是惊呼后退,随后一片声的议论窃窃。“原来这人就是杨河。”“几次大败流贼,原来也不是三头六臂啊。”“好年轻啊……”几次大败流寇后,杨河闻名遐迩,刘庄镇人当然听过他的名声,只是传闻他凶神恶煞,甚至有人传扬其三头六臂。此时见之,却是一个儒雅俊秀的年轻人,都觉不可思议。那些乡勇弓兵互视一眼,就有人走到杨河身旁护卫,然后有人去禀报庄中的巡检大户等。“至于你。”杨河看向陈思孔,“你也配为父?”早前在茶馆,杨河一切都听到了,加上他的逻辑能力,一切事情都明了。“你本有妻,无故休之,你本有子,无故弃之,又多年不闻不问,甚至妻死亦不祭拜。”“你看到子嗣,不问青红皂白,上前毒打,甚至意欲置于死地。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你有什么资格作人父亲?”周边有人叫好,陈仇敖身体一震,眼中就涌出热泪。很多旁人听着,神情也起了变化,更多人看向陈思孔,眼中就露出鄙夷。陈恨郎咬了咬牙,他扶着的陈思孔慌乱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是我下下来的崽,要打要骂,是我的家事。你这是在袒护,袒护这个打他娘亲的小畜生。”他看着杨河,年轻俊秀,带着凌厉的英气,又不知多少品的官员,心中有着畏惧。但被众人鄙视的目光看着,又在任自己打骂的儿子面前丢脸,心中就有一股狠意:“你个狗官,袒护不孝之人,老子要去告你。……老子有理,老子不论走到哪里……”场中一静。“嗯?”杨河目光一寒,指着他道,“大胆刁民,还敢状告本官?你真是太放肆了!来人,掌嘴!”万叔与谭哥儿一声喝应,就站了出来,谭哥儿一把将陈恨郎扯开,按着他。万叔揪着陈思孔,就是噼里啪啦的掌嘴,他左右开弓,狠狠抽着,很快打得陈思孔又是满嘴的血。陈恨郎怒吼着,拼命挣扎,陈仇敖低垂着头,只是不语。旁边各人看得睁大了眼,很多人看向杨河,面有畏惧,传闻此人是个杀星,果然不错。那些乡勇弓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动作。这时一个尖叫声音传来:“官人,郎儿……”然后一个中年妇女匆匆挤进来,陈恨郎叫道:“娘亲。”这妇女正是他母亲敖媚娘,穿着半臂与袄裙,虽到中年,仍显风韵,特别一双眼眸有些勾人,怪不得当年能吸引住陈思孔,让他抛妻弃子。敖媚娘冲来后,就对着陈仇敖尖叫:“你个杀千刀的,当年打了我,现在又对你父亲动手,不是人啊!”她尖叫着,还想冲到陈仇敖面前,更探出手,似乎想动用女人的利器,爪子。杨河脸一沉:“哪来泼妇,在这边放肆,颠倒是非?来人,掌嘴!”李如婉上前,她早在旁忿忿不平了,外室上位,驱赶主妇,可怜的陈仇敖啊。这时那敖媚娘探着爪,想去抓陈仇敖,她就一拳打去,打在她肚子上。敖媚娘双目就是凸出,弓着腰身,卟嗵就跪在地上。然后李如婉探着大手,左右开弓,啪啪声响,就是狠狠抽在敖媚娘左右脸上。很快打得她口鼻流血,双颊青肿,满是巴掌印子,一丝风韵都没了。陈仇敖看着,眼中露出快意,陈恨郎拼命嘶吼挣扎:“陈仇敖,我不会放过你的……”周边人山人海,越多的人看,议论之声,传遍市镇,当地巡检,刘姓大户等人也到了。杨河看了后方张大嘴巴的茶馆掌柜人等,先让钱三娘结了银子,这边翻倒的桌椅等物也给了银子赔偿。然后他走向巡检人等,举着牙牌道:“本官邳州练总杨河,你是本地巡检?”……当日街头的事很快传遍市镇,有人言官员又欺压百姓了,然更多的人认为打得好,杨大人此举畅快。特别他作为上官为属下出头,赢得了很多人好感。陈仇敖的事情众人也都知道了,他的遭遇很多人表示同情,对陈思孔的抛妻弃子不屑鄙夷。镇中妇女齐声痛骂敖媚娘狐媚子,勾引别家的男人,可怜的郎妾意七出一条没犯,结果被心狠的男人抛弃冤死,实是可怜之极。甚至镇中大户刘家,此时陈思孔一家在他院中做工,考虑到会有损名声,心中都起了辞退陈思孔等人心思。杨大人“小受大走,方是孝道”的说法在镇中引起热议,很多人都非常赞同。这世间不孝子孙多,然同样也有许许多多老不修的父母长者。泼妇刁民谁都没有好感,一些老不修,甚至有子女不出钱让其纳妾,就说其不孝告官的。往日面对不孝的大帽子,这些子女只能默默忍受,现在他们也有说法,知道如何反驳了。当日杨河见了巡检等人,相谈甚欢,言语中得知杨大人见了史督,还会兼任宿迁县的练总,众人更是殷勤。当日由巡检等人引着,杨河还考察了周边形势。当晚他在巡检司歇息,第二天又在周边看了一圈,杨河心有定计,基本上此次宿迁之行也完成了。众人准备往西转回邳州,而回去后,他也要前往邳州去上任。陈仇敖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杨相公为他出了气,这让他感激,但父亲二娘一家,可能也会因此丢了饭碗。他虽痛恨父亲,但若说就此不闻不问,也过不了心头那关,而且他怀有希望,希望有一天,他父亲能到母亲坟前去拜一拜。若能痛哭流涕的忏悔,那是最好不过。杨河就对他说:“你父亲一家不能安置在邳州,会对你有不利的影响。这样吧,就安置在宿迁县城好了,这事情报所来办,你不用出面。你也是倒霉,摊上这样一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