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赐食(1 / 2)

询君意2·宣帝篇 李歆 2423 字 6个月前

刘奭穿一身灰色缯衣,发梳双鬏,眉清目秀,说不上聪明伶俐,倒也透着几分淳朴可爱。他其实还是有些惧怕自己的嫡母的,站在椒房殿的堂上,时时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频频回首。

许惠就站在七八丈远的阶下,也是翘首以盼,但却不敢太声张。见刘奭回头,她便冲他一笑以示鼓励。

刘奭憨憨地笑了下,没等笑容绽放开,珠帘撩动,霍成君衣袂挟香地走了进来。刘奭稍稍一顿,赶紧上前稽首行礼,“孩儿给母后请安!”

霍成君笑容慈蔼可亲,“太子近来学习可用功?”

刘奭忙道:“孩儿正跟着疏少傅在读《春秋》。”

《春秋》什么的,霍成君其实并不懂,她自然也就谈不上考量太子的功课好坏,只说了句:“读书是好事,太子不可偷懒。”

“诺。”

刘奭低着头不说话了,霍成君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越瞧便越觉得这孩子木讷不讨喜,心中厌恶感大增,也更加深她的决心。她挥了挥手,早有宫人将准备好的食案端了出来,送到刘奭面前。

“太子坐!”霍成君命人备了席,食案上搁着精心烹饪的食物,从糕饼奶酪到糜羹肉脯,样样都做得极为精致。“以前不用读书,这会儿只怕还没吃呢吧?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一会儿也好用功。”

刘奭毕竟是小孩子,美食当前,哪有不馋的道理,虽然他在母后面前极力克制,但眼神中的欲望已毫无遮拦地绽露出来。

霍成君笑着说:“吃吧,吃吧,在母后这儿不用客气。”

刘奭笑了,小孩子纯真的心灵最容易接受他人的善意,不管真伪,他很轻易地放松了原有的警惕。正当他在侍女的带领下准备入席时,殿外的许惠一个箭步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刘奭的胳膊,“殿下,你该去读书了,莫让疏少傅久候,有失礼仪。”

“可……”刘奭不舍地望着那些吃食,犹豫地缩回了手。

霍成君刷地拉长了脸,冷道:“这算怎么回事?你是哪里的宫人,居然敢在我椒房殿这般无礼放肆?太子是由得你来指手画脚的吗?”

许惠跪了下来,一只手却仍是固执地拉着刘奭,“回皇后的话,奴婢是许太子的阿保……”

边上有长御凑了上来,在霍成君耳边说了几句。霍成君听完怒道:“一个小小的贱婢,也敢在我面前无礼顶撞?”她一拍案,起身走到许惠跟前,居高临下地指着她,“拖出去!送交掖庭狱!”

大长秋刚“诺”了声,刘奭反身一把抱住许惠,叫道:“别打我的阿保!你们谁也不许碰她!”

大长秋的手刚伸出去想拉许惠,刘奭扑了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张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大长秋惨叫一声,吃痛地一甩手,啪的一声将刘奭小小的身子摔倒在地上。

从刘奭咬人到被摔出去,整个过程的发生都只在一瞬间,等椒房殿的众人反应过来,刘奭已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许惠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从地上抱起刘奭,凄惶地将他从上摸到下,急切地叫道:“伤到哪了?还伤到哪了?你别哭……哪里疼?告诉奴婢,你哪里疼?”

刘奭用手虚托着下巴,抖道:“疼……”他的下巴磕在了地上,滑蹭出了一道擦痕,血丝隐然。许惠含泪抬起他的下巴,然后陡然发觉他的右手手腕上空了,平时系在腕上的身毒宝镜不见了。

她着急地左右环顾,发现宝镜居然被甩出去一丈多远,她手足并用的爬了两步,手指刚刚触到宝镜,手背上便踩下一只脚。方口丝履却是用木屐做的底,许惠惨叫一声,瘦弱的娇躯瑟瑟发抖,想要将自己的手从鞋底拔|出|来,可鞋子的主人显然不肯让她轻易得逞。鞋底左右旋转了好几下,直将她的五根手指的骨节碾得咯吱作响。

许惠痛得几乎当场昏死过去,意识蒙胧的时刻断断续续地听得堂外有喧哗声,等她再次被痛醒后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王意居然出现在了椒房殿。

刘奭的啼哭声夹杂在一片混乱的嘈杂中,王意将刘奭抱了起来,八岁的孩子分量早已不轻了,身高更是几乎占据了王意的一大半。她将刘奭抱在了臂弯里,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下颌的伤口。

霍成君松开了脚,许惠脸色煞白地抖着手,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她强忍住了呻|吟尖叫,却无法抑制身体上的战栗。

虽然同住一个掖庭,但霍成君对这个年长的婕妤却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大多数情况下,王意总是幽居在寝宫中从不轻易外出,她就好像是掖庭中一道安静寂寞的影子,从不惹人注目。

“王婕妤。”霍成君冷冷地看着王意,想在气势上先行压倒她。显然她成功了,在未央宫掖庭内,没人敢在皇后面前有半丝的不敬之意,更何况这裏还是椒房殿。

王意将刘奭交给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乳母阿保照顾,自己则敛衽向霍成君拜道:“婕妤王氏拜见皇后!”

霍成君冷冷一笑,不用她开口,她身边的大长秋便已领会要义地脱口质问:“这许惠可是你宫里的侍女?她顶撞皇后,当下掖庭狱问罪!”

霍成君原以为王意会替许惠辩解,没想到她连眼都没眨一下,“掖庭之事,皇后为尊,一切全凭皇后做主!”

她这样一说,倒把霍成君事先想好的对策全盘打乱了。

皇后一直不开口,所以王意也没能起身,一直跪在地上。

从上看下去,那白皙的颈子压得低低的,小巧的耳垂上连最简单的耳珰也不曾佩戴。成君不免有些愣忡,分明只是个不得宠的妾侍,王意身上何来的那种不容小觑的从容?她凭什么能深居掖庭做到这份坦然?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成君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丝上官如意的影子,两个明明身价有着云泥之别的女子,却同样令她产生出一种空怀敌意,却对之无可奈何的感觉。

大长秋在边上已经给她打眼色,示意她先让王意免礼起身,可她偏不,虽然明知王意并不得宠,如今得宠的人是华美人、张美人之流,可她却有种想将陛下的女人全部列入仇敌的冲动——不管是谁,只要是他的女人,她都同样憎恶。

“皇后!”在她愣神的时刻,王意已将地上的身毒宝镜捡了起来——虽有许惠拼死守护,但镜面仍是被踩变形了。王意捏着变形扭曲的宝镜,抬头仰望霍成君,“这是戾太子与戾夫人赠给陛下的遗物,陛下自幼带在身上,及太子出世,亲系于太子之手……”

霍成君本不以为然天,但王意刻意说得惊悚,那字字句句足以令霍成君预感到刘病已即将爆发的怒气。想到他对自己淡漠的态度,甚至那异样森冷的眼神,她不寒而栗。

于是在大长秋的再次提示下,她顺着大长秋给的台阶软和了态度,让王意起身。王意拿着那枚宝镜有意无意地在手里反覆拨弄,这时掖庭令浊贤闻讯匆匆赶来,正要命人将犯错的许惠带走,霍成君突然闷声打断了他,“我乏了。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