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贤显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马上知趣地小心候在一旁,不再多嘴多事。
“皇后有仁德之心,此乃天下福祉。”王意的声音清清冷冷,犹如山涧的泉水,偶尔溅在人身上,令人发自肺腑地感到一阵冷意。
成君眼睁睁地看着她命人将受伤的许惠抬出了椒房殿,许惠含泪和王意说了句什么,王意冲她点了点头,神情竟是那般地坚毅。刘奭停住了哭闹,依偎在王意身边,满脸的孺慕之情,王意握住他的小手,很随意地用手巾替他擦拭眼泪。
这一切一切的细微动作都让成君觉得脑袋发蒙发胀,她的表情如同那枚身毒宝镜一样,渐渐变得扭曲起来。她似乎已经明白到了王意那份有恃无恐、淡然从容的笃定和自信从何而来了,那是一份维系深厚无间的感情,可以追溯到刘病已年幼无知的童年时光,这样久远的相交相知,根本不是她这个皇后能够介入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许平君来——许平君、王意……刘病已,他们之间的亲密她根本插不进去。什么华美人、张美人……再多的美人也都没有眼前这一个看似无害的王婕妤更可恨。
成君的手微微颤抖,眼看王意一行人即将踏出她的视线之外,她忽然扬声叫道:“太子留步!”
抱着刘奭的乳母急忙停了下来,刘奭睁着满是怯意的大眼睛偷偷回望,成君生硬地挤出笑容,“太子今日受惊了,是我这个做母后的不是。”她命人将食案上的吃食装入笥盒内,“这些东西太子拿回去慢慢吃吧。”
许惠一脸的惊惧,甚至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深深的敌意。王意却微笑着提醒刘奭,“还不快谢过你母后?”
乳母将刘奭放下地来,刘奭吸着鼻子,跪下叩首,“孩儿谢母后赏赐!”
王意命人收了食笥,一行人这才离了椒房殿正殿,才要出园子的大门,突然柱子后蹿出来一只体形硕大的长毛白狗,冲上来对着众人一阵狂吠。刘奭人最矮,那狗蹿起来足有他人那么高,这一下吓得不轻,当场哇的哭了出来。
乳母急忙将刘奭抱了起来,不住地好言抚慰。
但那狗太过凶狠,竟是龇着尖厉的牙齿,狂叫不止。此处仍是椒房殿的范围,可椒房殿却没有一个宫人出来处理。跟着王意过来的鸳鸾殿黄门只能护在外围,试图把狗赶走,有人捡了石块拎在手上。却不敢当真用石头砸狗。
顷刻间,一行人无一不被一条狗弄得狼狈不堪。
王意本已在黄门的护衞下走开,听刘奭哭声凄厉,不由得动了怒。停住脚转身,笑道:“真是条忠心的好狗呀!”随即找来捧着食笥的宫人,从笥内取了一块肉脯,朝着那狗扔了出去。“好畜牲!这是你主人赏你的!”
那狗鼻子极灵,肉脯飞在空中,已被它一跃跳起叼在嘴裏,它叼着肉脯一溜小跑绕到了一棵树后,这才摇着尾巴放心大胆地将肉放下,趴在地上用爪子摁住撕咬。
王意远远看着那狗隐在树后不停摇晃的尾巴,用手巾慢慢将手上的油渍擦拭干净,“回鸳鸾殿!”
太子突发急症,鸳鸾殿连夜宣召了好几位太医急诊,此事甚至惊动到了皇帝。
刘病已赶到鸳鸾殿时,偏殿里静悄悄的,王意坐在床上,刘蓁正缠着她一个劲地嚷嚷要讲故事。
“父皇!”病已急促的喘气声惊动了刘蓁,她从床上一挺身便利索地爬了起来,粉雕玉琢的小脸笑开了花,“父皇来啦!太好了,父皇给我讲故事吧!姨母讲的一点都不好听……”光着脚丫从床上跳下,直接扑进父亲的怀里。
病已爱怜不已地抱起女儿,目光却是瞟向王意。
王意知道他的意思,隔着一层床幔子轻声说:“若要问结果,那就只是椒房殿死了一只狗,鸳鸾殿死了几只猫而已。”
刘病已眼中怒气大炽。
王意幽幽地继续说:“奭儿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晚上身体有些发热,我借故召了太医,只是想夸大效果。”她顿了顿,伸手撩开纱幔,露出一张清秀的素颜,“也许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我并不是想催促,也知道霍家根底深厚,非一日之功,但是……如果可以,还是请你再快些吧。我很担心奭儿,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或许还会发生,并不是仅凭我们足够谨慎就能完全避免的,要知道百密总有一疏……”她的秀眉深深地锁了起来,流露出无限哀愁和担忧,“我真怕悲剧重演……”
刘蓁察觉到父亲的轻微颤抖,不谙世事的她捧着父亲的脸,撅起嘴在他脸上亲了亲,又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胸口,“父皇不要生气!你把不乖的人统统抓起来,这样你就不用生气了!”她搂紧父亲的脖子,很响亮地补充了一句,“蓁儿是最乖的,对吧?”
刘病已笑得十分勉强,倒是王意扑哧笑了出来,“既是最乖的,那便赶紧过来睡觉,你说不要乳母,要我陪,我也已经陪你,可你却食言了。”
刘蓁语笑嫣然,“那我要父皇和你一块儿陪我。”她摇晃着身子,冲病已叫道,“父皇来,父皇来,父皇和姨母陪蓁儿一块儿睡觉觉。”不由分说地硬是催促刘病已上床。
昏暗中的王意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她便往后挪了挪,空出一大半的床位。刘蓁手足并用爬上床,又顺势将刘病已也拽到床上,然后她笑眯眯地说:“父皇睡蓁儿右边,姨母睡蓁儿左边!”她心满意足地躺下后,非拉着两个大人一块儿躺下,“睡觉觉了,睡觉觉了,天黑要睡觉,天亮要早起,咯咯。”
她的笑声是那么地甜美,他实在不忍拂逆女儿灿烂无邪的笑容,王意递给病已一只凉枕,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将凉枕塞到了自己的颈下。
王意也和衣躺了下来,三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起初刘蓁还唧唧咯咯地说笑个不停,没多久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寝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不规则的呼吸声,时缓时急。
王意平躺在左侧,双手交叠在胸口,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的承尘。也不知道挨了多久,终于耐不住眼中越来越热的酸涩,眼睑轻轻一合,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入云鬓。
与此同时,刘病已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了床帐。
“病已!”
他踞坐在床沿,背对着她,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
“陛下……”她改了口,声音低不可闻,“这个,给你。”
她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到他的手心裏,就着烛光,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破碎扭曲的身毒宝镜,镜上原本系着的那根五色彩丝编就的细绳已然断裂。
五指猛地一收,他的眸底滑过一道狠戾,噌地腾身站了起来。
临出门前,他稍许放缓了脚步,沉声:“奭儿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