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的车马已经备好,韩淮楚的冠冕也由尚服局的巧手宫女织好。临淄城四面城门的道路,铺上了红红的地毯。随着登基大典的临近,各路诸侯使臣纷纷抵达齐都临淄。
典客宁昌这时最忙乎。今日接待来至赵国的世子,明日又要招待衡山国的储君,成日穿梭于四方宾客之间。
这一日,那宁昌又来禀报韩淮楚,云西楚国使者武涉抵达临淄贺喜,带来奇珍异宝十车,已安排在驿馆下榻。
“就是那个在论战大会上灰溜溜羞走的武涉,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西楚国使者?”韩淮楚听得大感意外。
楚汉正在交兵,那西楚就是汉国的死敌。项羽居然会派使臣前来道贺,而道贺的对象就是在京索之战潍水之战将楚军杀得屁滚尿流的韩淮楚,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用韩淮楚费脑,群臣马上就想到武涉使齐的目的。大农丞陆翻道:“料是项王见大王成势,遣说客来游说大王从楚也。逐出临淄,避而不见就是。”
韩淮楚笑道:“人家一国使臣,大老远到此贺喜。把人家赶走太不礼貌。就见见这厮,看看他那伶牙俐齿会说些什么。”
于是请宁昌通知武涉,明日早朝后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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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涉穿戴一新,昂首阔步走进行辕内。只见厅内空空荡荡,只有韩淮楚一人。
说客游说,就是要背着人。武涉见室内无人。心中暗喜。
“自论战大会一别,武先生别来无恙否?”座上韩淮楚微笑道。
武涉在论战大会被韩淮楚羞走,韩淮楚故意点出论战大会,也不见他害臊。躬身拜道:“项王闻大王平定齐地进制为齐王,特遣外臣备薄礼来贺,敬请大王笑纳。”说罢呈上那礼单。
韩淮楚将礼单阅完,竹简一阖,佯作惊呼道:“寡人斩杀楚军二十万有余,京索潍水之仇犹如昨日,纵生啖亦不足泄项王之恨也,何敢受项王如此重礼!”
武涉早就准备好对词,说道:“若非有京索潍水之败,项王尚不知大王惊世之才也。正所谓识英雄重英雄,如此重礼方显项王对大王之敬重也。”
韩淮楚猛将桌案一拍,喝道:“寡人自入汉中以来,与西楚素无往来,先生至此,莫非为项王来作说客乎?”
那武涉果然是做说客的料,面不改色问道:“大王以为,刘季出兵与项王争天下,究竟为何?”
“项王残暴,汉王起义兵伐之,天下诸侯尽知,先生何用有此一问?”韩淮楚平静地说道。
“非也!刘季豺狼之性,起兵反楚,是为其私欲作祟也!”武涉大呼道。
一惊一乍本是纵横家弟子的手段,这武涉今日居然也用这种套路。那刘邦起兵的目的韩淮楚当然是一清二楚,但他还是想听听武涉准备了什么说词。点点头道:“汉王如何豺狼之性?如何私欲作祟?先生请讲。”
武涉便申说道:“天下苦秦已久,故昔日楚汉戮力灭秦。今秦已早亡,项王于戏下分土割地,各自为王,正该铸剑为犁,与民生息。而刘季无故兴兵,先说是争关中之王也罢。然其东掠诸侯之地,胁制众诸侯与楚相争,一度攻入楚都彭城。可见其贪得无厌,志在并吞天下。大王明智过人,岂不查乎?”武涉说完,抬头看了韩淮楚一眼,却见韩淮楚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只听韩淮楚说道:“天下统一,黎民方能免于战乱之苦。汉王志在天下,又有何错?”
武涉又道:“刘季昔日兵败,鸿门宴上项王诛之轻而易举,然项王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加害,使其入汉中称王,也算仁至义尽。然刘季卑鄙无耻,乘项王东征之际袭楚后方。如此无义之徒,尚好亲信乎?大王自以为得刘季信任加封为王,为他浴血沙场开疆拓土。外臣只恐大王他日,亦必遭反噬,为彼所擒了。”
韩淮楚微微一笑:“危言耸听!汉王与寡人兄弟也,如何会加害寡人?”
见韩淮楚不为所动,武涉再陈利害:“大王错也!试想大王得有今日,实拜项王所赐。项王在则大王存,项王若亡必次取大王。依外臣看来,大王眼前处境是进退裕如,投汉则汉胜,投楚则楚胜。若是汉胜,大王危也;楚胜,大王安也。项王与大王本有故交,时常系念,必不相负!”
那武涉一番说词,听得韩淮楚心中暗赞:“好个武涉,果然精通诡辩之术,与我纵横家一干弟子也不相上下,难怪他能搬来二十万楚军救齐。”
诡辩之术,关键的是打动对方的心理。那武涉句句话围绕韩淮楚的利益设身处地地考虑,好像他不是项羽派来的说客而是韩淮楚自己的谋臣一般。若非韩淮楚这个穿人早知道历史走向,几乎要被他言语打动。
韩淮楚还是故意推诿:“项王喜怒无常暴虐寡仁,实非明主也。昔日寡人离开楚营,正缘于此。焉能食回头草再入楚营?”
武涉又道:“大王既不能相信项王之诚意,亦可背汉自立。三分天下,鼎足称王,楚汉两国都不敢与齐国为敌。此乃万全之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望大王深思早作裁决。”
这裁决韩淮楚心中早就有了计较。笑嘻嘻道:“寡人在楚营,位不过持戟郎中,言不听计不用。而到汉中之后,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交给我托国之重。寡人若叛之,于心何忍。请先生为寡人辞谢项王,再勿复来。这十车重礼,寡人愧不敢受,请先生带回。”
武涉好生失望,只得悻悻告辞。
那武涉走后,韩淮楚静静地坐在座上,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唏嘘不已。
一个说客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便是奇耻大辱。那武涉也没脸回去见项羽,便将十车珍宝交给从者带回,自个开溜,从此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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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涉说齐碰了一个大钉子,登基大典迫在眉睫。新的齐王宫大殿没有造好,几座偏殿却已提前竣工。行辕内的宫女内侍,调拨了几十人去守那宫殿,布置房间。走了一大批人,行辕内忽然安静了不少。
这一日晚间,韩淮楚正在灯下批阅奏章。忽听门外一阵脚步之声。
每日这个时候,便有尚食局的宫女手捧燕窝粥进来给韩淮楚进补。韩淮楚听见那脚步声,也未在意。
一个婷婷的身影出现在韩淮楚眼前,那手捧燕窝粥的竟然不是每日送粥来的熟悉的宫女小月,而是那齐王宫禁衞军都统领安若素。
女将军的职司是负责韩淮楚的安全,可不是端茶倒水捧粥的活。韩淮楚望着那安若素,吃楞了一下。
小丫头那吹弹得破闭月羞花的脸庞酡红酡红,好似抹了胭脂一般。从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中韩淮楚看出有几分娇羞。
“那宫女小月呢?怎敢劳安将军亲自为寡人送粥。”韩淮楚立起身说道。
“小月今日崴了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担心大王见她不雅。故而为臣让她先回,替她送这盅粥。”
“我说呢!这小丫头自打进驻这行辕以来,从来就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今天看见她来送粥,差点就以为她是来诱惑我这个寡人,原来是想多了。”韩淮楚自我解嘲道。
“哦,如此有劳将军。粥放在这裏,安将军请回吧。”韩淮楚说完坐下,又继续批阅那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