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默中苏醒(1 / 2)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露出十几栋高耸的公寓楼,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巨兽,盘旋在广袤的领地。

这裏原本开发成一片高级住宅,只是由于交通不便,入住率并不高,透着几分荒凉。

车停在一栋公寓楼前,司机回身看向后座一个眉眼精致的女人。

“江小姐,就是这裏了。”

江锦望向窗外,皱了皱眉:“你就在这裏等我,我自己上去。”

司机还是不太放心:“那您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江锦点点头,捏着手上的卡片下了车。

13栋2301号。

她一路找过去,终于在一处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个门牌号。她往头顶上看了一眼,一个簇新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这户人家,一闪一闪地冒着红光。

大门是半掩着的,裏面隐隐有古典音乐的激昂节奏传出来,她试探地敲了敲门,裏面没有任何反应。

江锦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得很,她绕过玄关,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踉跄栽倒,手拄在地上,摸到了一大团棉花触感的东西。

江锦正要爬起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突然腰间一紧,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利落地将她捞了起来,同时,耳旁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呵斥:“别动,不要破坏现场!”

声音清亮,是二十七八的年纪该有的嗓音。

男人的气息极近,江锦耳根一热,条件反射地抬脚踹向他的胯|下。那人“咦”了一声,敏捷地躲开,扶稳她、松手、后撤,一气呵成。

江锦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费力地看过去。

那男人已经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以一个没骨头似的、极其慵懒的姿势。他有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可目光幽深,仿佛裹挟着火焰的最炙热的风,足以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江锦意识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您好,我……”

“你还是来了。”

男人打断了她,跟方才相比,音调突兀地降了下来,配合着背景音乐深沉的大提琴声,有一种戏剧念白的感觉。

江锦莫名:“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他伸着长腿,懒散地窝在宽大的沙发里,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可是言谈间,又有一股子谁都看不上的傲慢劲儿。

“我当然知道。”

“那……”

“我还知道你是谁。”

“啊?”

男人又骤然蹿起来,大步冲到江锦跟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抓上她的手腕。

“我还知道,是你杀了他!”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再次打断了她,语速很快:“我看过他的尸检报告,匕首横刺本就更加费力,尤其他的手臂很长,又习用右手,这么紧急的时刻,他会以左手横刺左心房自杀吗?不可能!所以,一定是有人杀了他,伪装了犯罪现场误导警方他是自杀。

“所有人都以为家是第一案发现场,实则不然。除了我,只有凶手知道第一案发现场到底在哪儿。所以上次我故意提出凶器还没有找到,就料到凶手一定会急匆匆地赶过来销毁证据。

“而我在这裏看到了你——被害者的妻子!所以真相显而易见,你——就是凶手!”

交响乐的终章,鼓点落幕,应和着他的话,合起来就像是一出演绎得淋漓尽致的舞台剧。

江锦的内心毫无波动,低头看着自己隐隐发痛的手腕,甚至有点想骂人。

神经病吧?

男人骤然松开江锦的手,又瘫回宽大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做了总结:

“啊,真是完美的推断啊!”

语气还挺得意。

江锦走过去,余光在亮着的电脑显示屏上扫过,“消失的凶手•尾章”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

短暂的无语过后,她快速地调整好态度,试探地问:“请问您是肖澹吗?”

男人没答话,仿佛是在打量她。过了十几秒,他才拿起遥控器随意地按了一下。窗帘缓缓拉开,外头正午的阳光瞬间洒了进来,一切魑魅魍魉统统现形。

江锦的余光扫了一眼所谓的“案发现场”。

一只等人身高的毛绒泰迪熊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胸口横插了一把水果刀,棉花都翻了出来,周围洒了一些也不知是红墨水还是红色颜料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陈设,完美复刻了一个犯罪现场。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个疯子。

肖澹交叠着双腿,一手拄着脑袋,食指有规律地点着太阳穴。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直说,什么事?”

“……”江锦有点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您好,我是欧博科技的总裁特助,我叫江锦。”

肖澹眉宇间透出轻微的不耐烦,仿佛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对他而言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我是问你来干什么。”

一米八几的人了,非要试图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瘫进沙发里,也不考虑一下沙发的承受能力。

江锦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新研发出了一款智能系统‘六爻’,它是一款基于脑激光图的精神感应系统——可以实现细胞级别的探测,不仅能精准筛查脑部疾病、感应人的情绪……甚至能探究人类的潜意识等等。”

肖澹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显得兴致缺缺。

江锦觉得自己完全是因为超高的职业素养才能继续站在他面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来都来了,忍一忍。

“只要六爻顺利发布,下一步我们会申请到试点许可,对国民的大数据资料进行融合,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试验站,利用三至五年的时间进行检测技术推广……”

“说重点。”

“六爻下周就会正式问世,但是,前几天,我们受到了黑客攻击。幸而发现得早,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不找出这个人,我们的发布会就存在威胁。有人向我们推荐了你,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无聊。”

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扬声做了总结:“我拒绝,你显然不适合做一个说客。”

江锦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放弃了晓之以理,她的站姿放松了些,收敛了面上虚虚的笑意,目光显出三分锐意:“肖澹,听说你离职之后就一直行动受限,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出这个人,使发布会顺利进行,我们有办法撤销对你的监控,还你自由。”

肖澹蹲在泰迪熊身边,将他掏出来的棉花往回塞,认真的样子宛若一个智障儿童。

想到他后背也没长眼睛,江锦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低头看他,语气不自觉地不耐烦起来。

“一直待在这裏,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过家家,甚至外出都有人监视的日子,不好过吧?”

肖澹塞完棉花,抱着玩具熊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她,身高上的便利使他可以俯视江锦。

他的眼睛正对着光线,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棕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薄唇轻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嗯……这下有点儿意思了。”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有种淡淡的烟味儿,她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心慌意乱地别开脸去。

从肖澹那里出来,江锦觉得自己至少苍老了三岁。

“回公司吧。”

司机从后视镜中小心地睨着她:“江特助这一趟不顺利?”

江锦没说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开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市中心的CBD,巍峨的写字楼上有一个硕大的金属LOGO,旁边矗立着“欧博科技股份公司”几个银色大字。

她脚步飞快,经过的职员纷纷冲她打招呼:

“江特助。”

“江特助,孟总在顶层的办公室等您。”

江锦点点头,拐了个弯刚走到电梯间,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隐约有个年轻的男子大喊着:“江小姐,江小姐!”

她刚要探头去看。

忽然,两个保安匆匆赶来,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视线:“抱歉江特助,有个人来闹事。”

“前面怎么回事?”

“哦,是一个前员工,因为被开除了不忿过来嚷嚷,我们马上就把他赶走。”

江锦皱起眉:“尽快,不要影响正常的工作秩序。”

“好的。”

在保安的目送中,江锦刷卡上了电梯。

欧博大楼的最高层,她一路走过了五六道关卡,最后走到一个办公室门前,办公室的门口挂着一个银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六爻”两个字。

输入指纹和密码,门自动开了,江锦缓缓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与外面的繁忙形成鲜明对比的地方,屋内摆放着几个巨大的机器,乍一看像是工业生产用的庞然大物,可那低频率的机箱转动声,昭示着它们属于昂贵的精密仪器。

这是中央总控电脑,也是六爻的自动脑。

角落里,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目光中暖意一闪而过。

“小锦,你回来了?坐吧。”

孟汀洲,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欧博科技绝对的掌权人,她的上司、她的伙伴,也是她的男朋友——据说是。

不需要额外的指令,一个不到一米高的机器人移动过来,将冒着热气的红茶准确地送到她的手里。

见她情绪不高,孟汀洲没有问她这一趟结果如何,而是随手递给她一份文件。

“明天有一场讲座,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

江锦翻了翻流程,看到举办地点,正要说什么。忽然,孟汀洲面色一变站起身,手中的茶杯“砰”地搁在桌面上。

江锦一愣,只见面前的人突然一矮,半蹲在她面前。

她想起身后退,却被孟汀洲抓住了脚踝,他声音低沉:“别动……是怎么弄的?”

江锦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上一片红,应该是不小心沾上了那只可怜的泰迪熊的“血迹”。

“没事,涂料而已。”

孟汀洲拧着眉,拇指擦过她脚踝上的皮肤,见那块红色没有擦掉,又神经质地反覆蹭了几下。

男人的一只手圈住她的脚踝,手指干燥而灼热,令江锦有一种被禁锢的糟糕感觉。她垂下眼睛,用了些力气才将脚缩了回来。

“真的不要紧,我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孟汀洲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江锦脚踝上自己握出来的痕迹,没再说什么,退回了座位上端起茶杯。水汽弥漫,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江锦低下头盯着脚踝那一抹刺眼的红墨水,仿佛又看见那个男人逼迫的目光,还有他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等到你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再来找我。”

江锦的手缓缓地攥了起来。

那个狂妄又没有礼貌的男人——肖澹。

一个曾经叱咤警界的人物,他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疯子。

第二天,孟汀洲一早就到江锦的家里接她。

江锦穿着一袭浅蓝色的连衣裙坐进车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过去就行。”

“顺路。”

孟汀洲作为上司和朋友,无疑都是优秀的。

孟汀洲自然地倾身,拉过她的安全带扣好。

随着男人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冲进了江锦的鼻中。不知怎的,她蓦然回忆起了昨日肖澹身上那股子烟味儿,好像是薄荷的。

“你穿这一身很漂亮。”

“谢谢……”

——只是有时,孟汀洲理所当然的亲近,令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孟汀洲的讲座在北城大学举行,这是江锦昨日比较担忧的事情,不同于在总部大楼举办活动,这裏的安保得不到保障。

果然,下了车,江锦就看见学校大门口围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已经头发花白,年纪小的约莫才二十来岁,手上都举着牌子,在领头青年的带领下呼喊着。

徐蕙一看见他们,连忙迎上来。

“孟总,江特助,你们可算来了。走,我们从偏门进去,免得被这帮人缠上。”

孟汀洲语调淡淡地说:“吴成光他们呢?”

“已经在裏面准备了。”

江锦余光中有个分外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可是当她仔细朝那群人看过去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她不安地皱起眉:“你们先进去吧。”

孟汀洲犹豫了一下:“那好……小徐,你陪着江锦,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徐蕙盯着孟汀洲的背影,忍不住手捧脸颊,面色泛红:“天啊,孟总真是体贴,我要是能有一个他这样的男朋友,我死而无憾了。”

江锦没说话,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是她的幻觉似的……也该是幻觉,毕竟那个人,已经许久未见了。

江锦叹了口气,下巴扬了扬:“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自发的组织,自从我们公开了‘六爻’系统的运作模式,这群人就成天盯着我们,认为我们的系统会侵犯他们的隐私权。”徐蕙厌恶地皱起眉头,“天天闲得没事做,总以为谁都稀罕弄明白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一群愚昧无知还活在上个世纪的人。”

江锦偏头看了一眼徐蕙:“一项新技术的问世总要经过漫长的检验,我们不能保证它百分之百完美,他们当然有权质疑。”

徐蕙还想说什么,但一扭头就看见江锦看着自己。

江锦倒是面色如常,但目光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压迫感——江锦是欧博的高级工程师,直接参与了六爻的核心研发,甚至六爻的雏形都是她已经过世的父母研发的,她比谁都有资格评价“六爻”。

意识到这一点,徐蕙强笑着附和了一句,低下头不再反驳了。

到多媒体厅的时候,孟汀洲的演讲已经开始了。

底下座无虚席,江锦和徐蕙在角落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孟汀洲演讲时的姿态,绝对称得上气宇轩昂,科技界的精英、商业界的男神、理想型男友的顶配版。

“六爻系统刚刚宣布研究成功的时候,外界对我们有很多揣测。有人问,六爻真的像我们宣传的一样,达到细胞级的探测吗?甚至有人问,它跟做了个脑电图有什么区别?”

他说得有趣,底下一片善意的哄笑。

孟汀洲却收敛了笑意,踱步站到中央。

“欧博科技从成立初期,到如今成为国际顶尖的科技公司,用了十年时间。这十年中,我们最出色的一项研究成果,相信在座的诸位都听说过——脑激光图。

“脑激光图是一种新的测定形式,它跟脑电图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后者只能测量电位,而前者则能达到细胞级的测量。

“它可以飞速地对大脑进行细胞级的扫描和鉴定。我们通过研究它的图谱,分离出不同波段,时至今日也才堪堪破解了部分信息。譬如有些波形代表了被扫描者的心情起伏,有些波形代表了被扫描者的睡眠状态,有些波形代表了被扫描者的大脑是否健康,等等。由此我们延伸出了许多项目小组,这些分支研究成果如今已经广泛地应用在生活、医疗、教育等领域。”

欧博的辉煌从来都不是一家之言,“科技”两个字带给它的不只是金钱、名气,还有广泛被大众认可的形象和威望。

看着台下一张张憧憬的脸,孟汀洲顿了顿又说:

“基于此,我们开发了六爻系统,我们将这些年关于脑激光图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导入它的主脑,又赋予它智能的运算模式。

“所以六爻可以自主将脑激光图传出的信号不断进行深层分析,再通过大数据的对比进行解析,将结果反馈给你。比起我们所了解的自己,显然自己的细胞能告诉我们更多。

“你在自己眼中将不再是一个‘你’,而是一个可以分析的指定目标,你可以在六爻成立的任意一家研究室调取你所需的任何资料。

“而这一切,只要在你的大脑皮层植入一片两毫米厚度的电极就可以了,就像接种疫苗一样简单。”

孟汀洲准备周全,将六爻系统的技术原理用了很浅显易懂的话讲了出来,底下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问:“孟总,既然涉及神经层面,我们怎么能确定六爻的安全性?就算它是安全的,可是像您说的,我们脑细胞里的信息是无穷的,有些难免会涉及我们的隐私。我怎么能确认,这个系统不会解析出我不想让它解析的东西,而你们又怎么保证,它解析出的这些信息不会被泄露呢?”

江锦不由得看向发言的男孩儿,男孩儿严肃地皱着眉头,显然之前的话都没能打动他。江锦也不意外,就像校外那些闻风而来的抗议人群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放心让自己脑袋里多点儿什么东西的。

孟汀洲不慌不忙地回应:“这些信号,还有些我们至今未能正确解密的,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它——有些源自人类的潜意识也未必不可。我们还可以设想,如果给动物植入电极,随着六爻系统的不断完善,我们是否有朝一日能实现交流?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领域,但我相信,科技的进步是不可逆转的,我们永远不可能有完全准备好的一天。

“欧博从来都没有泄露过任何一个用户的隐私,新技术的面市总要经过漫长的检验,我们也不能保证它百分之百完美。我在这裏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你们当然应该质疑,这很好。

“关于六爻系统怎么保护个人隐私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设置了详细的环节,将会在发布会现场展示,届时你可以过来参加,亲自了解一下。”

孟汀洲的想法同江锦不谋而合,江锦也忍不住点头。

几个互动下来,底下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一只手臂高高举起,一个女学生站了起来,满脸红晕。

“孟总您好,我一直很仰慕您。我今年即将毕业,请问我以后可以去欧博工作吗?”

底下传来一阵哄笑,孟汀洲错愕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

“仰慕就不要了,不过六爻的运行、维护、升级,需要各个领域优秀人才的加入,我代表欧博科技,欢迎你来。”

那个女孩子脸一红,激动地使劲儿点头。

现场掌声雷动,徐蕙将巴掌拍得震天响,双眼紧紧地盯着台上,眼中浮现出狂热之色。

江锦也跟着鼓掌,视线所及,不期然对上了孟汀洲的目光。

孟汀洲愣了一下,随后,毫不避讳地冲她扬起了一个帅气的笑容,当下,前几排的女生又是一阵小小的惊呼。

江锦默默地低下头去。

演讲结束之后,北城大学的校长亲自送了他们出来。江锦留意到,校门口多了许多警衞,而聚众抗议的那些人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去的路上,孟汀洲的秘书吴成光接了个电话。撂下电话后,吴成光神情严肃地扭头对孟汀洲说:“孟总,刚才董事会沟通过了,他们的想法都是,发布会的进程不能停止。如果我们不能在发布会之前……搞定那件事,确保发布会安全进行,我们的股价可能会出问题。”

“我知道了。”

孟汀洲的目光投向窗外。外头春光明媚,成片的绿荫飞速掠过,在他脸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的声音很轻,却郑重:“江锦,我们这一次的发布会,不能失败,那是我们……也是你父母的心血。”

江锦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的父母是激光学方面的专家,他们最早实现了脑激光图的绘制,甚至在日复一日的探索中,他们最先触碰到了人脑精神世界的壁垒,六爻是她父母穷尽一生的心血。

只可惜,两年前的一场意外,他们再也看不到如今已然成熟的六爻了,她失去了父母,同时失去的——还有一段记忆。

也许那是一段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

所有人都在替她庆幸,一个目睹了父母身死的女孩子还有机会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以一个痛苦却不失温和的方式,继续着她的人生。

可是江锦总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块地方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每探究,每每空虚无度——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车到了欧博楼下,江锦回过神,率先开了车门下车。

孟汀洲摇下车窗:“小锦,你去哪儿,不吃午饭了吗?”

江锦摇头:“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说完,她两三步跑走了。

孟汀洲长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的表情隐匿在车厢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从欧博离开,江锦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赶到了一处中型超市内。她躲在大门后,目光搜寻着进进出出的顾客。

“肖澹看起来不像是会逛超市的人,你确定他会在这儿?”

负责调查的人点点头:“我打听清楚了,他每个星期一都会来这家超市采买生活用品。”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江锦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来,熟练地推走了一辆购物车。

奶制品区,肖澹举着一瓶酸奶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顺手将东西扔进了购物车。

忽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车中捡起了酸奶,然后像逗狗似的,将酸奶在肖澹面前晃了晃,语带微嘲:“这杯酸奶已经过了保质期,肖先生不看生产日期吗?”

肖澹表情未变,像是压根儿就没见到江锦这个大活人一样,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江锦连忙跟上:“莫非肖先生眼有疾,耳朵也不太好使?”

肖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过期了的东西,更不应该放在货架上。”

江锦嗤笑一声,成吧,还挺有公德心。

周一白天来超市逛的,大多都是赋闲在家的老人,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心理,看见这一幕都不由得啧啧称奇。

都说结了婚的男人不爱逛超市,勉强陪着老婆来也都巴不得早早买完回家。可是到这一对儿,却全然反了过来——男人推着购物车在前面精挑细选,女人一脸不耐烦地跟在后面。

倒是没一个人觉得他们不是夫妻关系,毕竟男的帅、女的靓,约莫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肖澹不搭理江锦,江锦就远远地跟着,直到跟着肖澹回了他的住处。

肖澹权当没她这么个人,一手拎着袋子,一手刷了门卡,自顾自地进了家门。正要关门,一只脚抵住了门缝,随后,一道纤瘦的身影灵巧地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肖澹低头看着勉强到自己胸口的女人,蹙起眉峰:“私闯民宅,江小姐,我可以报警抓你的。”

江锦面带笑容:“何必那么麻烦,您出门衝着监控摄像头招招手,保准警察一会儿就来了。”

“你对我倒是调查得清楚。”

说完,肖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也不理她了,扭头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冰箱里塞。

江锦抱着手靠在一边,漂亮的眼睛瞬间满溢了好奇。

“听说以前你还是警察的时候,就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案子?我这有一个有意思的案件,你要不要听?”

肖澹不咸不淡地说:“说说吧。”

江锦像是在讲故事,音量适中,娓娓道来。

“两年前,有一对科学家夫妇,专门研究人类脑部神经,在这个领域成绩斐然。可是在一次试验中,他们以自己为实验对象,但不知为何实验出现了差错,实验室无端发生大火,两人葬身火海。随后赶到的女儿昏厥在现场,过后被救了出来。

“后来,火灾的调查报告上显示,是因为电路故障。而通过对当时那场实验的还原,并没有找出任何疑点,所以只能当作是一场概率很小的意外……但他们的女儿坚信,那不是意外。”

肖澹从冰箱门后探出头来看她:“实验致死?听起来挺玄幻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你在现场?”

江锦抿了抿唇,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

“对。”

“你又怎么能肯定那两个科学家的死亡不是意外,你有证据?”

“没有……但是如果你这次肯帮我们的忙,我就把原因讲给你听。”

肖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嗤”了一声,双手搭上她的肩,将她往门外推去。

江锦皱着眉,被男人推得踉踉跄跄毫无招架能力,不由得心生恼怒:“肖澹,你不好奇这裏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肖澹淡然地回答:“不管你是想激我,还是想利用我调查你父母的案子……但我认为,一个根本记不得事故现场发生了什么的人,对我毫无用处。”

江锦惊讶地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她的头发擦过他的脸,肖澹被弄得有些痒,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脸,硬是把她转回去。

“我要是这点儿能耐都没有,你们怎么会找我……慢走,不送。”

“砰”的一声,厚重的铁门将江锦关在了外面,冷冰冰的门可没给她半分面子。

江锦舔了舔自己发痒的后槽牙,怒极反笑。

行,肖澹,软硬不吃是吧?她还就不信自己搞定不了他!

隔天,孟汀洲开完了会,就看见总裁办公室沙发上埋头苦读的江锦。

“在看什么?”

“《消失的凶手》复印稿,肖澹写的书。”

孟汀洲走过来靠着江锦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册翻阅。

他靠得太近,江锦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小锦你看这裏——”孟汀洲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想要分享,一边凑过来,一只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揽在怀里。

江锦一个激灵,“嗖”地站起来。

孟汀洲的手落在了空中。他苦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一时间忘了。”

江锦也尴尬起来:“应该抱歉的人是我。”

孟汀洲说,她失忆前,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不是两年前那场意外,他们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了。可江锦不记得了,自她清醒已有一年,现在的她,对孟汀洲欣赏有余,却始终生不出除了朋友之外的感情。

气氛一时间沉闷起来。

江锦掩饰性地拿起书稿,佯装认真,装着装着,倒是真的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孟汀洲也抬手,将自己的面容掩盖在书稿之下,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意味。

合上书,孟汀洲感慨道:“果然是天才,不管是当警察,还是写小说,都令人叹服……可惜了。”

江锦知道孟汀洲在可惜什么,肖澹的处境不容许这些书稿问世。

这只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狂欢。

看着手里的一个个方块字,江锦突发奇想……

午后,“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彻走廊。

两分钟之后,门终于开了。

门后是肖澹略带不耐烦的脸,他在没陷入自己内心世界中的时候,表情还是很寡淡禁欲的,此刻脸上特意刻薄起来,那真是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合着就你学过三顾茅庐是吧?”——言语也成了刻薄的代名词。

话虽如此,肖澹还是留了个门缝,让江锦顺利挤进来。

肖澹一边瘫回沙发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回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江锦将包里的复印稿掏出来往桌面上一摊:“我是来给你提意见的。”

肖澹扬眉:“哦?”

这个男人真是连微表情都那么欠揍呢。

江锦咬着牙笑了笑。

“你笔下的女人,永远都是‘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小口’,咱们且不说这种五官搭配合不合理,连看了几篇之后,我甚至都不用思考,看到这么描写的女性角色我就知道是凶手了。”

……

肖澹:“看出来确实是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