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默中苏醒(2 / 2)

江锦指指自己的脸,真诚地建议道:“肖先生,你不会没见过女人吧……要不,你看看我?”

肖澹神色复杂:“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江锦脸色都没变一下:“好说,随叫随到,考虑一下。”

阳光温暖而耀眼,一束光中,有细微的灰尘在空中胡乱飞舞,而她站在屋子中央,眼睛晶亮,隐含期待。

肖澹站起来,围着江锦,不紧不慢地踱了几圈。

“这样吧,我帮你这个忙,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江锦点头:“很公平。”

“我要构思一本新小说,你来做我的助手。”

“注定不能问世的小说,写它做什么?”

肖澹扬了扬眉,一瞬间,气质显出几分痞气。他脑袋微低,凑近江锦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你管我!”

江锦吸气呼气,艰难地重新构建了自己几近崩塌的理智世界,才又笑靥如花。

“那我也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

肖澹扬了扬眉,极近地打量着江锦,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仿佛都要看到她脸上被阳光照着的细小绒毛。

“啧,有求于我还谈条件,有趣……你说。”

江锦勾着笑,伸出手,葱白的食指缓缓贴上肖澹的额头——然后兀地用力戳开。

“麻烦肖先生以后说话……站稳了。”

这回,肖澹连眼睛也弯了起来,又重复道:“有趣,真的有趣。”

在江锦见到肖澹的第三回,肖澹愉悦地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这不能让她对他增添几分好印象。

在江锦眼里,肖澹就是个浑蛋。

犹是春寒料峭的三月,欧博科技的大门前,孟汀洲站在台阶上等候,身后跟了几个穿着西装的员工。

徐蕙不耐烦地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嘟嘟囔囔地说:“让孟总等他,架子还挺大。”

终于,一辆豪华型商务车驶了过来,车停下,隔了十几秒,后座的车门才缓缓打开——当先走下来一个男人,倒是西装革履,只是神色懒散。

他眼皮掀了掀,也不知道看没看到这群人。

孟汀洲走上前,冲他微微点头:“肖先生,这一次要麻烦您了。”

肖澹这才打量了一圈他身后面色各异的职场精英,丝毫不给孟汀洲面子:“是挺麻烦的……”

江锦正好从车上下来,闻言忍不住瞪了肖澹一眼,冷着脸越过他走向孟汀洲。

从她的车开到肖澹楼下,等着肖澹换好衣服下来,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她实在是不想跟这个既狂妄又龟毛的男人走在一起。

“哎哎哎,你往哪儿去?”肖澹一下子伸手拽住江锦的手腕,生生将她溜得转了一个圈,甩回自己的身后。

他向后瞥了瞥,目光中透着漫不经心,可手下的力度丝毫不减。

“说了给我当助手,你当然要跟在我身后。”

“等我闲暇的时间自然会帮你,但这裏是欧博集团,我是欧博的高级工程师和总裁特助。”

“哦。”肖澹脚下一停,松开手,扭头就要回车上去。

江锦连忙反手抓住他:“你干什么?”

“回家。”

江锦的眼睛都瞪圆了:都到门口了,怎么还能反悔?

肖澹挑挑眉: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眉眼官司毕,江锦殷勤而不失优雅地站到了肖澹身边:“走吧肖先生,我带您去会议室。”

肖澹从鼻子里拱出一个“嗯”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欧博的大楼。

孟汀洲看了一眼肖澹的背影,这才提步跟了上去。

恐吓信的事要保密,会议室里,与会人员不超过十个人,要么是欧博的高管,要么是孟汀洲极为信任的人。

孟汀洲清了清嗓子:“肖先生,十分感谢您能……”

“倒也不必。”肖澹的胳膊肘放在桌边随意地撑着脑袋,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朝江锦一努嘴,“我是因为她才来的。”

方才在楼外两人的互动已经够耐人寻味的了,没想到肖澹非但不知收敛,还这么“直言不讳”,周围人的目光隐秘地流连在桌首区域,众多视线画出了一个标准的三角形。

徐蕙看见孟汀洲微微蹙起的眉峰,当即便冲肖澹冷呵:“不管是为谁而来,肖先生总该知道我们找你来的目的吧?”

吴成光伸手拍了拍徐蕙的背,轻咳一声:“肖先生,我给您复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肖澹略一点头。

于是,吴成光说:“两个月前,六爻系统最后一次的仿真测试,实验效果非常好,我们都很高兴。经过董事局的讨论,决定着手准备召开六爻系统面世的发布会。可是就在我们内部讨论会后的第二天,六爻系统的主程序受到了黑客的攻击。随后,有人向我们发送了匿名邮件,声称他已经拷贝了六爻的关键代码,威胁我们如果不满足他的条件,他将公布这个代码,让我们的发布会毁于一旦。”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我们解散六爻研究组,停止发布会的进程。”

“没了?”

“没了。”

椅子摩擦地面的“刺啦”声突兀地响起——肖澹突然起身,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外套纽扣就要往门外走,江锦连忙拉住他:“你干吗去?”

“回家。”

又来这套?你到底是多想回家?

看出了江锦的不可置信,肖澹的唇飞快地一抿:“这个黑客提出的要求你们无论答不答应,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发布会会因此失败。他提出这样鱼死网破的要求你们还在这儿慢吞吞地想办法?除非你们根本就没有实话实说,防着我,还想求我帮忙……真是活在梦里。”

气人,但话糙理不糙。

一直坐在首座没有说话的孟汀洲抬头示意:“吴成光。”

吴成光低下头,纠结了一会儿才勉强开了口:

“黑客手里的确有把柄,但不是所谓的代码,而是一段实验记录。

“六爻系统的实验前期,曾经出过一次事故。当时由于实习生的错误操作,一个研究志愿者的脑电波发生了紊乱,精神恍惚,虽然我们及时停止了实验,但他的神经系统还是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

“我们之所以没有报警而是请您来帮忙,一个原因是这件事确实不宜闹大,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们怀疑,这就是六爻系统研究团队内部的人干的。

“且不说这份实验记录本来是保密的,黑客是怎么知道的,单说主脑被攻击的情况就有些蹊跷。在构建安全系统的时候,我们曾经邀请了国际黑客比赛Pwn2几届的冠军来攻击,他们也都无法入侵程序,所以只能从主脑自身的端口入手。

“可是外部人员从欧博大厦的正门算起,一直走到主脑面前需要经过九道门,且门卡权限和安保等级不断升高,外人闯进直接接触主脑端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如果不是外人,那就极有可能是、是……”

肖澹总结:“不是极有可能,是一定是你们内部人员搞的鬼。”

江锦咬着牙说:“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坐下?”

“坐下干什么,都说了是内部人员搞的鬼了,当然要去现场看看了。”

“可是六爻的主脑中心……”吴成光有些为难,余光扫到孟汀洲,才转换了口风,“好吧,我带您去看看,请跟我来。”

“不用你。”肖澹伸手指了指江锦,“她职位比你高吧,她带我去就行。”

“可是……”

吴成光话音未落,孟汀洲便站了起来:“要说权限,我是最高的,我带你们一起去吧。”

肖澹回身看了一眼孟汀洲:“那就麻烦小孟董了。”

孟汀洲抬头直视他:“应该的。”

三人在众人的相送下走出办公室,上了电梯。

这部电梯的外头是透明的玻璃,正对着欧博大楼内部,随着层数不断升高,大堂空地上忙碌穿梭的人影越来越小。欧博的大楼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设计上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是科技感和金钱味道的完美结合。

见肖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孟汀洲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跟我们俩一起上来,你还会再接受两道人工核验和两道自动安保门。”

“叮”一声,电梯到了。

这一层格外寂静,踩着厚重的地毯,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一个门上挂着“六爻”牌子的办公室,孟汀洲输入指纹和密码,门自动开了。

孟汀洲伸手按下灯的开关却没反应,他顿了一下,有些歉意地冲肖澹笑了笑:“我忘了,自从上次黑客事件之后,为了确保主界面不会再次被黑,我们给自动脑另外连接了电路,不用的时候断开。稍等,我去开电源。”

办公室的门开启又闭合。

一室静谧中,江锦瞥了瞥肖澹,忽然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孟汀洲?”

“能看出来?”

“不能再明显了,别人都叫他孟总,你却叫他小孟董。”

肖澹偏过头,不以为意地笑:“那又怎么了?”

江锦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为了安全性,这裏的玻璃都做得灰蒙蒙的,几乎透不进什么光,更别提能看到窗外的什么风景了,她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父亲还是欧博总裁的时候,大家的确叫他小孟董。但是后来他父亲身体不太好,逐渐退了下来,欧博就是孟汀洲掌权了。据说他跟他的父亲有些观念不合,所以不喜别人叫他小孟董,后来欧博上上下下的人都只叫他孟总了。”

“据说?你不是孟汀洲的未婚妻吗?怎么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亲密。”

“这你也知道?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有……失忆症的?”

肖澹扭头,敛了肆意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多。”

仿佛有风吹入心湖,有一丝讶异,有一丝动容。

可这室内无风,心跳的紊乱转瞬就灭了踪影。

江锦对上他的双眼,正想要说什么,忽然,两人头顶的灯亮了起来,四周响起了机箱低沉的嗡鸣声,是孟汀洲回来了。

“肖先生,这裏就是中央总控电脑室,也是六爻的自动脑所在。”

“哦……”

肖澹负手在屋内转了转。

见肖澹久久没有说话,孟汀洲忍不住出声询问:“肖先生发现什么了吗?”

肖澹扭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是学计算机的,就这几个黑色的大箱子,你觉得我能看得出来什么?”

江锦冷笑:“说要来看的是你,觉得没用的也是你。”

肖澹就当没听见,拍了拍手:“既然现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我还需要就近观察,找出那个人。所以,你们的员工卡,给我做一张?”

“你是说……”

“让我以欧博员工的身份留在这裏,找出那个人。想必你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对外就说……我是江锦的助理。”

没忍住,江锦大大方方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还一副勉强的样子,考虑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孟汀洲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严肃地看着肖澹:“肖先生,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清晨,欧博的大楼里到处是来去匆匆的忙碌景象。

高跟鞋“咚咚”地踏在大理石上,带着一种凌厉的节奏,令人目光都忍不住集中过来。

“江特助,早。”

“早。”

“江特助这是昨天企宣部的会议记录,您看看。”

“好,辛苦了。”

“江特助,咖啡。”

“谢谢——”

蓦地,一只手略过江锦,灵巧地接过了这杯咖啡。

江锦骤然停下脚步,身后的男人也不知是没留神还是故意的,整个人撞了上来,修长的身影正好将江锦罩住。

江锦往后退了一步:“肖澹!”

“嗯。”

江锦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别跟着我了。”

肖澹喝了一口咖啡:“我是你的助理,我不跟着你我去哪儿?”

“我要去开会,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我们能让你在这裏自由活动而不受监视,也是走了不少的流程,肖先生要牢记自己的任务才好。”

“我正在找嫌疑人啊。”

“跟着我你就能找到嫌疑人?”

“对啊!”肖澹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比如……你啊。”

“你怀疑我?”

“熟悉六爻系统,能调取意外事故的记录,权限高能接触主脑,以及……有阻碍发布会进行的理由。”

江锦双手抱胸:“那你说说看,六爻是我父母生前的心血,我有什么理由阻碍它的发布?”

肖澹伸手半捂住嘴,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今天我来得比较早,恰好听到了一段有趣的谈话。”

会议室里,六爻项目组的众人鱼贯而入。二十多号人,组成了六爻系统的核心研发团队。

孟汀洲自然地为江锦拉开了左侧的第一把椅子,而后才在前面落座。

江锦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身侧肖澹似笑非笑的目光无端令她脸上发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愧。

被肖澹占了位置的徐蕙拧着眉另外找了座位。

面对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江锦只是指了指身边的男人,淡淡说了一句:“我的助理,肖澹。”

会议无非就是确认再确认,六爻系统的每一个微小程序都准确无误。

付言滔滔不绝。他是六爻系统研发的负责人之一,在公司内职务和江锦平级。平日里,江锦虽看不惯他的某些行事作风,但他资历在,再加上四十来岁了,也算是上一辈的人,江锦只尽量避开,不愿和他正面起冲突。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付言讲到尽兴处,江锦忽然敲敲桌面,打断了他。

“付教授,我查了一下出入记录,昨天你们开启了六爻系统,怎么事先没和我说?”

付言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嗓子。

会议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只不过有个小问题要测试罢了,不值当打扰你。”

“小问题?”江锦勾了勾唇,“我要你们昨天测试的全部细节,现在就要。”

两个人僵持了一分多锺。付言忽然冷笑,踢了一下身侧助手的椅子:“敏雅,没听见吗?去把昨天的实验记录找出来,江特助要看。”

一个长着圆圆苹果脸的女孩儿连忙起身出去了。

会议被打断,许多人低头玩笔,或战术喝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开玩笑,大佬打架,向来小鬼遭殃,此时自然是当个双目失明的瞎子安全。

只除了孟汀洲和肖澹。

前者眉宇间似是染了疲惫,苦恼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后者……跷着二郎腿,看戏似的,嘴裏还发出了疑似“啧啧”的声音。

江锦毫不怀疑,如果此时给肖澹一把瓜子,他能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游刃有余地嗑起来。

宋敏雅再进来的时候,拿了一个档案袋,双手递给江锦:“江特助,这是昨天的实验记录。”

“多谢。”

江锦利落地拆开档案袋,不顾付言难看的脸色,细细看了起来。

六爻的启动是有严格规定的,无论是不是实验性质,只要电源开启,都要形成一份详细的实验报告存盘,以便发生什么问题可以及时翻阅。之前的每次启动江锦都在现场,因此从来都没有调阅过,可是现在,付言竟然绕过了她,私自带人实验。

越看,江锦的眉头皱得越紧。

“隐私模块测试?你想修改隐私模块?”

“你想多了,没有你和孟总的授权我能干什么?不过,既然你今天提出来了,我们不妨就商量一下——我昨天确实做了一个隐私模块的测试,测试后我发现,我们可以做到在隐私模块的系统里留下一个窗口,用来反馈用户的使用体验。”

江锦没有被他绕进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你是说,让六爻在后台对用户的信息进行实时监控?”

“江特助,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们也只是在系统程序裏面留下一个窗口,给日后的软件升级留下参考数据。”

“付教授,你的这个参考数据,就是我们公司的隐私协议里明文禁止的内容。我们对我们的用户承诺过,植入电极,利用六爻系统读取的一切个人信息都将在用户获取之后自然销毁,未经允许,没有第二个人会看到。”

付言喘了一口粗气:“我们可以做得隐秘一些,而且这些信息储存在六爻系统的主脑中,没有人会去查阅,就让系统自动进行大数据分析,这对我们掌握受众的使用情况有很大的帮助!”

“用户的隐私并不是说我们保证不去看它就可以的,而是我们想看都看不了的时候,才能说我们真正用科技的力量保障了用户的隐私……所以我坚决反对。”

频繁地被拒绝,付言暴怒地踹了一脚会议桌,脸色狰狞起来:“你反对我们就不能做了?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孟总的未婚妻你就觉得整个欧博都是你的了?”

孟汀洲这时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道:“付教授,请你注意言辞。”

付言做了一个深呼吸,拽了拽自己的领带结:“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想提醒江特助不要忘了,欧博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什么,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

“欧博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掌握着先进科技,但也是因为我们做事有底线。六爻系统不是平凡的科技产物,它的隐私泄露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在这方面,绝对不能留下隐患。”

江锦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下巴略扬起:“我也不需要你提醒我,我的父母为欧博的今天做了什么贡献。我只需要你记住——只有我,掌握着我父母的核心技术,并且,我才是六爻系统的总工程师。我说不行……就不行。”

寸步不让、掷地有声……且有点可爱。

肖澹忍不住扬了扬眉。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度陷入诡异的凝重。

“好了。”孟汀洲挤了挤眉心,“江锦说的话有道理,六爻系统能够大范围推广的前提,就是绝对的隐私……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孟总!”

付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汀洲,在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之后,恨恨地摔门离开了。

江锦轻轻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就看见肖澹托腮仰望着她,还冲她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看,这一定就是你想阻碍发布会进行的理由。

江锦一口气梗在胸口。

智障!

散会后,江锦沉着脸收拾着资料,孟汀洲伸手拉住了她:“小锦,一起吃饭。”

“不了,我还有事。”她笑了一下,攥着文件离开了。

肖澹双手插兜,自然地跟上。

肖澹看着江锦利落地处理着今天的工作,她格外认真,肖澹绕着她的办公桌转了两圈、哗啦啦翻阅了她身后书架上的书、“不小心”碰倒了两个奖杯,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肖澹从她身后望向办公桌,一份份上面写着的……都是他看不懂的专业名词。

他干脆坐在办公室角落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以目光勾勒她的眉眼。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宽敞的办公室内隐约有细小的灰尘飞舞着。她侧脸的轮廓尤有几分属于少女的柔和,可不经意间经常蹙起的眉头和下笔签名时的笃定,都让她较同龄人多了几分气势凛然。

年轻的女孩儿已经早早地独当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肖澹离开又回来,没有对江锦造成丝毫影响。她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强制性地将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和外界隔绝开来,直到一个托盘轻轻搁在了江锦的身旁。

“给,咖啡和三明治。”

她顿了一下,没抬头:“谢谢。”

“不用谢,早上喝了你一杯,这是还你的……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不过是一杯咖啡而已。”

“我说的是小孟董。你该知道,没有孟汀洲的允许,付言怎么这么硬气,非要跟你叫板。”

江锦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谢谢你今早提前提醒我,不然或许我还真会被付言打个措手不及。”

肖澹看着江锦,目光深深。显然,眼前的女孩儿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原来你也知道这事儿跟孟汀洲有关?”

江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赞同他们的想法,但是我理解他,孟汀洲毕竟是个商人。”

“可是你不是很看重这个六爻系统的隐私问题吗?孟汀洲跃跃欲试想要过线,你还能假装不知道?”

肖澹突然变得执着,似是非要从江锦口中听出她的真实想法。

江锦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挺奇妙,竟然是她爱吃的那一款。周边的超市都没有卖,要开车去几公裡外的一家咖啡馆才能买到,也不知道肖澹怎么会刚好买了这个。食物落进胃里,她的心情好了几分。

“孟汀洲最后不是也在会上表态了吗?就算孟汀洲一定要支持付言,我也不是没有办法阻止。隐私模块的雏形是我父母主导设计的,我曾经听我爸妈说过,为了防止六爻落在心怀不轨的人手里,他们给六爻设计了一个自毁程序,由一串密钥和一个存储了自毁软件的设备组成……我曾将密钥告诉过孟汀洲,但是那份自毁软件,他并不知道在哪里,因此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她的神采恢复了些,肖澹也笑了:“那你还自己生什么闷气?”

“因为我没想到孟汀洲原来也有……这种想法。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上司,六爻是我父母的心血……也是我爸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在让六爻顺利问世这个心愿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一本正经分析问题的时候,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冷静、理智、克制得惊人,没那么可爱。

肖澹的眉眼却柔和了下来:“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我记得,你来找我的时候说过,希望我帮你找出父母的死因。”

“我父母的死因啊……”不知想到什么,江锦微微出神,“等你先找出攻击六爻系统的黑客再说吧,我父母的事,要更难。”

“我找不出。”

江锦几疑自己听错了:“啊?你说什么?”

他弯下腰,表情坦然并丝毫不以为耻:“我说……我找不出那个黑客。”

“可是你之前说……”

“现有的线索等同于无,我找不出黑客,但我能让他自己出来。”

如此中二的一句发言,江锦自然是……信了。他可是肖澹啊,这个名字自带传奇光环,由不得人不信。

肖澹起身细细地打量起江锦身后巨大的书架:“对了,你们生物学有什么入门书籍吗?”

“你要学生物学?跟找出黑客有关?”

“不是,你写的那一堆东西,我都看不懂。”

所以你要看懂我写的东西做什么?疑问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咽了回去。江锦莫名地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我这裏都是高阶书籍,公司有普及入门的生物学,电脑里有个学习系统,你自己找找看。”

肖澹回头,用一个更加坦然更加不以为耻的表情说道:“我不太会用电脑。”

“我给你找技术部门的同事过来教你……”

“你自己教我不行吗?”

江锦一脸茫然地回望:“我是生物学博士,不是搞计算机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博士。”

“我上学早,父母都是生物学博士,从小就耳濡目染,本科读完就直博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很棒!”

“我没有要求你夸奖。”

话题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策马狂奔,两个人突然相顾无言,江锦率先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除了用Word打字以外基本就等同于不会用电脑的人,住嘴吧。”

“喜欢吃葱花香菜的味道却不喜欢直接把葱花香菜吃进去,每次都要先放再挑出来,我之前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挑剔的女人,你才应该住嘴。”

江锦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也能观察出来?”

肖澹冷笑一声,扭过头去:“因为我是肖澹。”

江锦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上的传奇光环越来越耀眼了。

或许是下午跟肖澹拌嘴太过兴奋的原因,江锦折腾到半夜才勉强有了睡意,只是一闭眼,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那双掺杂着嘲讽和傲慢的眼睛。睡意加深,她也没力气将他的身影赶走,只得腹诽着进入梦中。

窗外有恼人的蝉鸣,应该是个燥热的夏日午后。她推开房门,裏面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好奇地走过去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虽然面对着她,可是窗外阳光刺眼,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费力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可是换来的只有眼睛越加酸痛,使得她几乎沁出泪来。

男人始终不答话,她急了,又催促着问:“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在我爸妈的实验室里?”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周围的光线急速昏暗下来,蝉鸣和阳光都消失殆尽。顷刻间,如同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世界,也笼罩住了这个世界里的人。

那人终于逐渐显露出身形——可就在这一刹那,火光顿起。

目之所及尽是漫天火海,刺目的红遮蔽了她的视线。

周围有浓重的烟雾,有炙热的温度,她心底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令她不由自主揪住了自己的领口,蹲下身困难地呼吸。

有人说:“江锦,走!”

她拼命地摇头。

她忘了是什么原因,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走,一旦她走了,就……就会有什么事发生?

有人在她耳旁说:“江锦,对不起。”

她于是逐渐堕入更深的梦里……

天光大亮,江锦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四肢的无力感令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穿上拖鞋慢吞吞地去洗手间洗漱。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底泛青,宛如一个晃悠了一晚上的女鬼。

尽管穿着昂贵的职场三件套,擦着最有气场的红棕色口红,脚踩着五厘米的银色高跟鞋。来到欧博大楼的时候,江锦依旧从内心觉得疲惫,仿佛今天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刚进电梯,江锦一个没留神,尖细的鞋跟踩在电梯门框上的凹槽里,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去。

“小心。”

男人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皱着眉,不甚满意地看着她:“怎么一副精力透支的样子,你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

江锦站稳后立刻翻脸不认人,面无表情地说:“我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麻烦收起你脑子里龌龊的思想。”

“咱俩到底谁的思想龌龊?而且我脑子里想什么你也要管?”

“毕竟在这裏你是我的助理,你归我管。”

肖澹“啧”了一声:“你再说,谁是谁的?”

你来我往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奇迹般地,江锦觉得自己的状态回来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江锦挺胸抬头,气势雄浑地当先走出电梯。肖澹轻笑一声,摇摇头,也提步跟了出去。

电梯门开了又合……而后再次打开。

之前电梯里一个个将自己站成了壁画的员工们,瞬间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一个个人模人样的,争先恐后四散去自己的办公室打卡上班。

虽说工作诚可贵,可八卦……价也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