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九月月二十,讨伐周氏的联军出征之日。
平静了不到数月,战火终于又一次被点燃。
我与秦缨等人在邕州城十里之外的朝阳坡为大军送行,秦缨神情激动,说起送行的话语来,数次哽咽,对这万千将士千恩万谢。相较于她,我与同来为大军送行的昭儿则显得平静万分。
郝心也在大军之列,他身为宋家新任家主,带领宋家出征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向来爱护他的昭儿这一次并未阻拦他,我偏头问昭儿:“你不怕他出事吗?”
昭儿淡淡说道:“他不能永远躲在我身后,他必须迅速长大,待我出嫁后,宋家只能靠他自己支持。”
其实,不单郝心年纪尚幼。
那万千将士中,有许多小兵都有一张稚气的脸,他们年纪尚幼,兴许大多数还喜欢在母亲怀中撒娇,但此时的他们都将去战场上厮杀,要么杀了别人活着回来,要么被人杀死葬在乱葬岗之中。就如同西北一战,许多人都在那满是风沙的地方变成了森森白骨,再也回不了家。
大军很快便在号角声中出发,起程那一刻,午后的阳光迷离了我的双眼。
此后,行馆之中琴音铮铮,时而柔媚,时而金戈铁马。
自大军离开邕州那一日算来,秦缨一直都关在小院中弹琴。即使落难了十多年,她的琴技倒是丝毫不曾退步,弹出来的曲子悦耳动听。然,琴音再动听,也总会听腻,尤其是在日复一日重复之下。
后来行馆上下终于不甘再忍受那阵阵琴音,上门求救于我,我却不去理会,任由他们唉声叹气。
战火在深秋之时蔓延,从百姓淳朴的涂州城开始。
诚如裴毅等人所说,涂州守衞薄弱,又非军机要城,轻而易举就被攻破,从发兵涂州到城破,期间不过短短的一个月。
一个月后,今冬邕州城的第一场尚未落下之时,被周氏牢牢控制了十几年的那些城池在一夜之间全部投诚,而此时的大军已经压到了汴京城外。
大军伐周的口号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义军投入其中,直直朝汴京逼近。
一时之间,汴京城岌岌可危。
捷报一个接着一个传到邕州行馆,我却不喜不悲,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刀刀以为我病了,几乎将邕州城内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大夫们异口同声,都说我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最终她无奈,也只能由着我这样醒醒睡睡,昏沉度日。
“什么时辰了?”我从睡梦中清醒时,刀刀正侍立在屋内。
“回郡主,酉时一刻了,厨房那边差不多该备好晚膳了。”刀刀见我醒来很开心。
我看了她一眼,心道她方才约莫是准备叫醒我。我朝她点了点头,起身穿上外衣,想了想终是决定走出房门透透气。
秦缨的琴音若有似无的传来,这些时日来她一直坚持不断的弹琴,不论天有多冷,一天都没落下。我顿足听了听,推开了房门。
冬日遍地生寒,屋外极冷,我畏寒,寒气让我生生打了个冷颤。刀刀迅速上前,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暖和了许多。
“有他的消息了吗?”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依旧毫无音讯。”
我日日都会追问关于阿邵的消息,刀刀给出的答案由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明明早就猜到了,听她亲口说出,却依旧觉得难受。这些时日我拼命让自己睡,只不过是希望能少想些,虽然梦里依然会想,偶尔会在梦中惊醒,但总比清醒时要想的少些。
没有消息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让我一直心存侥幸,那一丝不肯认输的侥幸让我心存希望。
“郡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这样会让很多人失望。”刀刀难得敛了笑,将话说的颇为严厉。
她平日从不劝我,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一味的遵从。今日倒是奇了,竟能从她口中听到这般严肃的话。我没有回话,仔细的听着秦缨的琴音。
秦缨正在弹《寒梅夜话》,那是极为哀怨缠绵的一首曲子,一首思念恋人的曲子,依稀记得是我皇伯父的一位后妃所作,我曾在宫中无意间听过几次,这会儿听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刀刀见我这般,也不再劝,低声道:“奴婢去看看晚膳备好了没。”
冷风刮过我的面容,轻拂着我的裙摆,我看着刀刀的身影消失在远门前,久久不曾回神。
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阿邵。
我永远记得在凤岐山脚下的小村中,他淡淡和我说可以依靠他的模样,亦无法忘记他在危难之时全力护我周全的情形。
昭儿步履从容踏进院门,来到我的身侧,见我瑟缩在狐裘中却又在风中林立,笑道:“满儿姐姐,担心着凉!”
我回神,冲她笑了笑,却没有多言。
昭儿问道:“还在想他?”
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阿邵,我没有否认。
见我如此,她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已经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执着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