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阳立刻挡在了張三丰之前,大声道:“我跟你比!”说着便也拔出了一柄剑来。一看那剑,王公子第一个笑了出来,道:“臭小杂毛!格老子你以为你在画符捉鬼么?拿了柄桃木剑来和我师傅比划!哈哈哈哈……”
真阳手中所持果然便是道士驱邪捉鬼时常用的寻常桃木剑。張三丰笑道:“道士生来是杀鬼的又不是杀人的,用那金铁利器作何?”
西华子脸色一变,沉声道:“枉自托大,找死莫怪!”一言发闭,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长剑平平推了出去。此人脾气虽急躁,但出剑平稳有力,丝毫不急躁,果然甚有名门名家的风范。
昆仑派的剑法讲究用腰不用腿、用臂不用腰、用腕不用臂,出剑平稳大气凝重有如莽莽昆仑,手腕抖动之下,剑尖却有如满天纷飞大雪,剑气纵横之下飞雪便化作了无数细微闪电,将敌人完全笼罩在长剑之下。如此气势,張三丰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暗暗感叹当年的昆仑三圣何足道当真是一个武学史上难得一见的奇人。
但张无忌丝毫没有将草包一般的西华子放在眼里,倒是那真阳却让他吃惊不已。想当年初见真阳时他只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小道士,只敢躲在别人身后偷偷看自己,终日奔进奔出的干各种杂活儿,伺候三师伯的吃饭穿衣,很少见他有时间练过武功,没想到此时的身手却如此了得,直不下武当第三代最杰出的高手宋青书,而且内力之纯厚精深更有胜之。果然三招后辈谦让前辈的客气招数一过那西华子便立刻落入了下风。真阳便如当年在武当山上张无忌迎战八臂身剑方东白一样,手持木剑贴着对方剑脊圈圈转转、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地画圈,使的正是張三丰新创的太极剑法。
只见真阳所使的太极剑法虽远远不如张无忌当年那般雄劲至极,但绵绵之力几乎不减。站在一旁掠阵的衞四娘眼看师哥不敌,情急之下忍不住手按剑柄向前跨了两步。張三丰叹道:“昆仑三圣啊昆仑三圣!可惜你我便只有那一面之缘哪!真阳,这一架咱们也不用打了,这便去了吧。”听到此言,真阳剑下排圈推出,逼得西华子倒退了几步,脱身而出道:“太师傅令我去了,晚辈告辞!”说罢随張三丰而去。花姑娘大急,叫道:“真阳!你……”
真阳头也没敢回地道:“花姑娘,你的好意小道心领了,容我日后向姑娘赔不是!再见了!”
西华子提剑欲追,衞四娘却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此老道只怕便是張三丰!”西华子的心裏打了个突,道:“当真?”
衞四娘点了点头。王公子却不知此中情由,还道是对方自知不敌而知难而退呢。便大声道:“师傅,你为何不一剑杀了他!?”衞四娘喝道:“住嘴!我们走!”拉了西华子的衣袖便走,王公子看了一眼花姑娘,哼了一声,带了家丁,惺惺地随西衞二人去了。
张无忌暗暗拉了一把周颠,随張三丰之后而去。行了近二里地,忽闻身后马蹄声大作,回头一看,却见那王公子带了家丁又追了来。两人相视苦笑,心中均道此人去而复来定对真阳不利。此时張三丰也回过了头来,离张无忌虽远,却向他笑了一笑,张无忌心中大动,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对周颠道:“麻烦大哥代我打发来者,我去拜见太师傅。”
周颠大喜:“正合我意!周颠去者!”当道向来人奔去。他可没耐心等,又不愿他们过分靠近教主和张真人。周颠不愧为五散人之一,提气奔跑起来快逾奔马,王公子催马也快,他们转眼便碰面了。周颠也不打话,径直朝王公子的马胸冲去。如此冲法凶险至极,那王公子也吓了一跳,当即一鞭劈脸打去,口中骂道:“龟儿找死!”
周颠哈哈大笑,一闪身便避过了此鞭,猛地向马胸撞去,那马受惊之下吁吁惊叫着人立着朝周颠撞来,其势如千钧压顶。也只有周颠这种人才会行此颠招。王公子心中暗笑今日找死的人当真不少!毫不勒马,任那马朝来人撞去。将及马身之际,周颠已侧身避开了正胸,右臂一长,便抓住了马的辔头,斜地里猛地一拉,那马人立狂冲之下哪能再保持平衡?立刻四腿一闪横摔了出去,连人带马,在路边泥里躺着滑出好远,扑通一声,摔入了水田中。
王公子带领的家丁们纷纷大惊失色,立刻勒住马跳下水田去从马身下拉出了少爷来,只拉得他杀猪般的惨叫,原来一条腿已经摔断了。周颠笑吟吟的叉着腰站在路当中,看着他们道:“摔着了吗?骑马千万不要太快了,否则马失前蹄是常有的,那可乖乖了不得。哈哈。”
众家丁大怒之下一起拔刀爬出水田冲了上去,王公子剧痛之下心中又一酸,掩面往摔得也不轻的马身上一趴,嚎啕大哭起来。那几名家丁只是寻常泼皮,几乎不会什么武功,原本周颠一出手便可将他们全部打发了,可泼皮们自冲上来时便骂不绝口,一时间周颠倒不舍得一下子打发掉他们了,只和他们团团转着相互对骂,倒也大快其意,只是众泼皮们骂得太过难听,没几个回合周颠便大落下风了。
那边的张无忌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还未追至,真阳已手按剑柄扭过了头来。张无忌正欲打招呼,張三丰已道:“真阳,那是你无忌师兄,不必紧张。”真阳大喜过望,当即奔来跪倒便拜,道:“你当真便是我的无忌师兄吗?太好了!”张无忌也连忙回拜,抹去了脸上的灰尘,摘下帽子喜道:“真阳!恭喜你跟着太师傅学了一身好本领!”
真阳脸上通红,道:“跟师兄的绝世神功比起来,我这点微末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張三丰呵呵笑着停下了驴来。说道:“无忌,别来无恙否?”
张无忌叩拜道:“太师傅,见到你老人家精神体魄更胜以前,无忌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
張三丰呵呵笑道:“别来夸太师傅了。快起来说话吧!听江湖传言,你已经辞去明教教主之位了?”
张无忌起身点头道:“正是。”
張三丰点头道:“那么今后作何打算?”
张无忌道:“便是找个僻静之处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吧。”
張三丰捋须点头,沉吟半晌道:“便是和那赵姑娘?”
张无忌点头道:“正是。无忌已然和敏妹结为了夫妻。”当下将如何上武当山成婚、如何到光明顶让教主之位、赵敏又如何被五毒教何绿嫣“请”去等等事由都说与張三丰听了。張三丰捋须点头。张无忌又问道:“太师傅为何没有在武当山清修却下了山来?”張三丰洋洋得意道:“你可知太师傅一生中有几次大彻大悟?”张无忌道:“听先父道,太师傅初出少林后,没有投靠了义守襄阳的郭靖郭大侠,算是一次,此后在武当山洞中领悟到了武功中的以柔克刚的至理,算是第二回,这第三回么,便应算太师傅您自创太极功法吧!”
張三丰摇头道:“前两回你说对了,至于最后一回么,只是创了一门武功而已,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张无忌又惊又佩道:“太师傅真乃神人也!”
張三丰哈哈笑道:“不用再夸了,马上都入土了才顿悟一下,是否已太晚了?哈哈哈哈,好了无忌,你继续去找你的赵姑娘,我继续我的云游,我们爷孙俩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拍驴便走。张无忌急道:“太师傅,你还没有跟无忌说您的第三次顿悟是什么呢!”張三丰哈哈笑道:“老道半年之前偶遇一位后生小辈刘伯温,竟然蒙他点化才生此念。无忌啊,找到赵姑娘后烦劳你再来一趟武当山,那时我们爷孙俩再好好聊聊!”说罢又欲去,张无忌又追了几步,張三丰突然勒驴回首神秘兮兮的道:“无忌过来,太师傅有一事相求!”张无忌大喜,忙附耳过去,只听張三丰小声道:“你太师傅我下山已久,身上所携盘缠颇显不足,可否先借我点?”听得此言张无忌顿时面红过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摸遍全身方才摸出了十几文钱来,交给張三丰,扭头看见周颠站在附近,又将他身上的二十几文钱全搜了出来,交给張三丰,道:“无忌不孝,身上便只剩这么点了……”
張三丰一并收起,哈哈大笑而去,朗声吟道:“众生苦,众生苦,圣人焉知晓?只为静修者,成仙又如何?”
这一日来张无忌一心尽在体会張三丰临走时说的话,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太师傅语中的深意。太师傅似乎指的是众生之苦圣人如何能知道,而只知闭关静修之人,即使成了神仙又能如何?那么既然连圣人都不知道众生之苦,那谁人又知晓呢?而且修道便是为了成仙,太师傅修炼百年,几已成就半仙之体了罢,他为何又不屑成仙了呢?
太师傅当真只能拿“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这天便是那青城派掌门徐真人六十大寿的日子了,天只刚亮,青城山下建福宫外的路口处便已是一片喜气洋洋了。十数个年轻道人身穿崭新的道袍,在一名中年道人的带领下站于山路两旁,口宣道号,喜滋滋的迎接各路来宾上山。张无忌和周颠隐身于密林之中,远远的望将下去,只见来宾当中竟然有四师伯张松溪携两名弟子拜贺,还有少林派的圆心大师、华山派的高矮二老者、崆峒派的宗维侠和唐文亮、昆仑派的西华子和衞四娘、青海派的青海三剑等等熟悉的面孔。直等到卯牌时分,才见到峨嵋派的二十几名男女弟子在掌门人周芷若的带领下姗姗而来。六大门派中唯有峨嵋派是掌门人率众亲来,收了拜帖及礼物后,一名小道士当即亮开了嗓子高声赞礼,随后便另有小道士飞奔上山,不一会儿那寿星公徐便亲自从建福宫迎将了出来。张无忌远远看那徐,见他玄色道袍,身材瘦小,面目清癯,五绺微显花白的长须垂于胸前,端的甚有仙风道骨。只见他立于观前小溪的石桥上将周芷若一行迎进观去,一时心下甚感惆怅,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青城山素有“幽甲天下”的美誉。它层峦叠嶂,峰峰竟秀,林海莽莽,四季葱茏,青翠欲滴,状如城廓,故名青城。此时虽是隆冬,但在清晨薄雾的笼罩下更显得清幽之极。张周二人藏身密林荫天的半山崖上,于那观中之景隐隐看到。只见那院中影影绰绰人来人往,大多都是相互抱拳,哈哈招呼。相隔甚远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想必便是“好久未见”“久仰大名”之类吧。不一会儿观中开出早餐素斋来,只见院中数十张八仙桌上人人手捧一碗热粥,下着茵红翠白的泡菜,吃得甚是香甜。自从張三丰拿去了他们身上仅存的几十个大钱以后,两人至今粒米未下,仅靠自山上胡乱寻点野果果腹而已。此时看到此景,两人均忍不住馋蜒横流,肚内咕咕直响。好不容易熬到午时,院中丝竹锣鼓声大作,却开出了筵席来。道观虽不似和尚庙那么严禁荤腥,但也不至于满桌大鱼大肉,仅仅只是很素色的山果炖鸡等寥寥数样荤菜,配上无数美奂美仑的素菜,加以道家自酿的甘泉乳酒,却也显得丰盛之极了。川中美食甲天下,便是在这道观之中也可见一斑,这一点比之河南的嵩山少林寺可就高了去了。想想几个月前的少林屠狮大会,和尚们给大家搬出来的素斋,无数英雄便只觉无味之极,如同吃了猪食一般。周颠只觉耳边鸟鸣兽吠声不绝,林间的阴湿之气自足底丝丝而入,全身不由得变作冰冰凉,几乎口吐白沫的道:“无忌,我们还是混进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张无忌也甚有此意,但眼见这大白天的,又有那么多的熟人,就这么混进去恐有不妥,便没有应他。过了半晌周颠又道:“那我们便下山好歹抢他一个富户,好歹在镇子上先吃他一顿吧!总不能就这么饿着肚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又吃又喝吧?”
若如周颠所说他们须得绕下山,然后先抢钱,再乘舟渡过闽江方可到达江对面的镇子吃饭。切莫说这山下人烟甚少,即使运气好碰上一个有钱人路过抢得了钱财乘舟过江或者干脆如昨日一般两人游泳过江吃饭也最少得要一天的时间,这一来万一周芷若便走了呢?是以张无忌又没有及时应他。只是听他大有坐立不安的样子,忽感不忍,便道:“要不然大哥自己一人先过江去寻饭吃吧,我不饿,却还挨得住!”
周颠颓然坐倒,干脆闭上双眼打盹,不再看那院中的景象。张无忌心中难过,心道让周颠陪着自己这般吃苦终归对不住他,看来得捡个合适的机会让他独自去了吧。正在寻思时,忽见侧门有人出来,遥遥望去却是青海三剑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者,五人三前两后跨过了围墙外的小溪,走到了密林中来。到四株参天巨木间的空地中站定,高老者直着脖子道:“叶道长,你们三位不会当真便是邀我哥儿俩出来赏玩风景吧?”
叶长青微微一笑道:“久闻二位前辈武功高绝,心中仰慕之极,早想找个机会好好请两位指点我等小辈一番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私见的机会!呵呵,前辈请看,这幽幽翠林,唧唧鸟鸣,不是正如人间仙境么?心旷神怡之下畅所欲言定会大快人心那!哈哈。”
高老者老嘴一撇,道:“嘿嘿,我看你等还是别卖关子了,你们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快快倒出来吧!如不然老夫可没心情站在此处喝风,便要回去了!”
那长相凶丑的刘道人听此话脸上立露凶光,伸手便欲拔剑,但被叶长青伸手按住了。此时藏在远处的张无忌看那侧门人影一闪,又有两人溜了出来,却是西华子和衞四娘二人。只见他们踅手踅脚的悄悄摸到了一处大石之后偷窥林中五人。无独有偶,那门口人影又闪,又一先一后溜出了两个人来。当先一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妙龄少女,便是那百花寨的花大寨主;后面一位是一名中年女尼。中年女尼偶一面向张无忌这边时,张无忌的心裏不禁格登一跳:“那不是丁敏君么?她果然已经出家了。”张无忌心道丁敏君比之灭绝师太更加不肯吃亏,自己的徒儿受了欺负她自然要讨还回来。不过以她的武功,比之西华子一人尚多少有些不如,何况对方又多了一名好手衞四娘,不知她如何能为花姑娘出气。花姑娘的紧随而出显然已被西华子察觉,向她怒目而视,花姑娘则大作鬼脸,气得西华子胡子乱翘却作声不得。花姑娘和丁敏君在另一处岩石之后躲了起来,专门盯着西华子。
只听林中叶长青道:“前辈是个痛快人,晚辈便直说了罢,请问二位前辈听没听说过神衣门三个字。”
矮老者一振,悚然动容道:“神衣门?便是那近几个月来迅速自江南崛起,已经闹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的神衣门?”
高老者哧地一声道:“妖魔小丑而已!”
叶长青颇为得意洋洋的道:“可曾听说过‘催命符’和‘招贤符’?”
矮老者道:“接符必死乃‘催命符’,有求必应为‘招贤符’,可是如此?”
叶长青点头道:“正是如此!接到‘催命符’不言而喻,而若接到‘招贤符’,则证明神衣门极为赏识你的才能,只要你肯加入神衣门,神衣门便可为你杀一个你最想杀的人!”
高老者抢着问道:“那我若最想杀的人便是神衣门的头脑呢?”
听到此言周颠立时忘记了饥饿,忍不住便要拍自己的大腿,大赞问得好!果然青海三剑脸色大变,只听叶长青强压怒气道:“毫无诚意之请求便只能换来‘催命符’而已!”
高老者又道:“听此言的口气你三位已经加入神衣门了?”
叶长青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怒火,故意不回答这个问题道:“有人托贫道带来此物交与二位。”
叶长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举在面前,由于他背对着张无忌,是以张无忌只看得见他的手背,却看不见他掌中之物。便只见矮老者脸色大变,惊道:“‘招贤符’!”继而又苦笑道“我想定是你们搞错了,我师兄弟二人年已老迈,已无丝毫用处,称得上什么贤?烦劳叶道长还是拿回去吧。替我谢谢你们主人的赏识。”
叶长青语气极为平静地道:“拒接‘招贤符’的人从来不过三日便会接到‘催命符’。”
一听此话高老者立时怒道:“难道我们华山派便怕了你?”叶道长鼻内哼哼了一声,虽不作答,但嚣张之气焰可见于表。矮老者较为持重,道:“叶道长,天下须抬不过一个理字,贵门如此霸道难道不怕引起天下的公愤么?”
叶长青哈哈笑道:“天下大乱,强者为王!再说了,神衣门的宗旨是与鞑子为敌,与魔教势不两立,这不正是天下名门正派的本意么?”
高老者嗤了一声道:“残忍好杀,与魔教有何两样?再说魔教也未必不好,我便瞧那张无忌小子比你们神衣门的人顺眼百倍!”
听到这话张无忌和周颠都感动不已,心道自己以前颇为看不起这个老不正经的华山高老者倒是小气了。只见那长相凶丑的刘道士冷哼一声道:“大师兄,我等与他废话作甚?接与不接便是一句话!我们回去向香主复命便是!”
叶长青摇头道:“圣使有命,多交朋友,少树强敌,天下英雄,以笼络为主,至于杀戮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所以还请二位前辈三思!”
高老者欲反唇相讥,却被师兄拦下了。矮老者道:“叶道长,老朽敬你为一派之主,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望贵门海量。多谈无异,不如且回去继续吃酒如何?”
刘道士仓地拔出宝剑,道:“完不成使命回去少不得又要承受一番责罚,不带你二人身上一件东西回去怎显我三兄弟已经尽力了?”说罢挥剑便向高老者的左手削去。不等他拔剑高老者便早已暗自戒备,此时见对方动手,立时钢刀在手,刀尖外分,当的碰偏了对方剑势,钢刀不停,反向刘道士的左腕砍去。只一招之间,张无忌便看出高老者的功力远在刘道士之上。只见他刀法精奇之极,只三招便稳占上风,迫得一直默不作声的矮道士也拔剑攻了上去。高老者以一敌二虽颇为吃力,但一柄钢刀挥舞之下,一时之间却也不见败象。全然不似与张无忌交手时的那般缚手缚脚。
叶长青看着矮老者,忽然左手一挥,一支袖箭嗖地射出,径向七八丈外躲在岩石之后的西华子射去。西华子大惊缩头,那袖箭擦过他高高的道冠,钉在他身后不远的树干之上。
叶长青哼哼冷笑道:“昆仑派的朋友和峨嵋派的朋友,这么鬼鬼祟祟的作甚?快快现身吧。”
西华子等人只得站了出来。见到对方双目如电,西华子心头一颤,忙说道:“叶道兄你好!我师兄妹二人饭后无事,出来遛遛,正好碰上各位在此闲谈,多有打扰,多有打扰!”
叶长青鼻内一哼,道:“一个老道士,一个老闺女,天天缠在一起,形影不离,成什么体统!”
一听此话周颠当即便忍不住要笑,但好歹捂住了嘴巴。心道自认识这叶杂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他产生好感。
西华子和衞四娘的脸上均火烧了般的红,花姑娘哈哈大笑,拍手叫好。衞四娘拔剑而出,要与叶长青拼命。西华子忙拉住了师妹,道:“叶道兄说笑了,叶道兄说笑了!”回手两枚钢镖向花姑娘的面门射去,骂道:“小妮子平地惹人生厌!”西华子自知不是青海三剑的对手,是以只好将满腔的怒火都发在了花姑娘的身上。而且一出手就直取对方要害,端的心狠手辣!
丁敏君不待钢镖射到,已抖出拂尘卷住了那两枚钢镖,再甩手一抖,将两枚钢镖还了回去,她更狠,直取对方双目。拂尘卷着甩出比抖腕而出力道要大得多,西华子一振之下不敢用手硬接,只得偏头躲了过去。丁敏君道:“西华道兄,令师掌门夫妇突然暴亡,你二人不留在昆仑山夺那掌门之位,却又如何跑到中原来捣乱?”
西华子道:“不干你事!”转头向着叶长青又道:“叶道兄,华山派的老头儿不敢接道兄的令符,不如道兄便赐了我如何?”叶长青忍不住仰天呵呵笑了起来,道:“你以为神衣门的令符是这么容易便拿到的么?你拿此符做什么?让神衣门助你铲除异己好做那掌门之位?呵呵哈哈……”被人当中说中心中的阴谋,饶是西华子脸皮奇厚也大感难以消受,脸皮发紫。但事已至此他便咬住牙,索性豁出去了。抱拳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神衣门好生兴旺,更难得的是毫无门户之见,有容纳百川之量,好生令人佩服和向往!望道兄成全,不吝举荐!”
说完这一席话西华子不由暗暗得意,心道自己原来也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长进了,了不起!满以为对方定当感激涕零,立刻点头,没想到身边的师妹呼地跃开半步,瞪着自己道:“师兄!你……你怎可?难道你不惜背叛师门么?”这个师妹同自己自小一起长大,虽说西华子自幼便出家做了道士,但西华子是何许人?早在十六七岁翩翩少年两小怀春时便偷偷的和这位师妹发生了苟且之事,只是师门礼法甚严,他们谁也没敢稍有声张,幸好从未被人发觉,直到前不久师傅夫妇逝世,昔日逃下山的师叔重上昆仑,派内一片大乱之下,两人才略略肆无忌惮起来。衞四娘只待效仿师傅当年扶持掌门师叔一样将师兄扶持上掌门之位,然后师兄还俗同自己结为夫妻,正大光明的生活在一起,谁知师兄即位不成却要出此下策,欲投靠神衣门来除去对手!借刀杀人虽不失是一个好办法,但这一来昆仑派岂不便成了神衣门的傀儡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何做得?是以衞四娘听西华子此言便呵斥了出来。
西华子待要反驳,叶长青却哈哈大笑起来,道:“要加入神衣门么,现任昆仑派掌门,你的师叔司徒余或可有此资格,而以你现下的功力么,嘿嘿,只怕还需再练上那么几年!”
西华子大窘,脸色紫到发黑,突然甩手一掌打在衞四娘的脸上,厉声喝道:“谁要你多事!”衞四娘捂着脸望着师兄,她不敢相信师兄尽然当众打了自己,羞愧悲痛之下说不出话来。花姑娘这时却怒喝起来:“狗道士!你要不要脸!自己受了别人的奚落不去找回来,却只会拿自己的女人来出气!算什么男人!”
西华子怒得无以复加,拔剑出鞘,一招关山飞渡向花姑娘当胸便刺去。丁敏君一把将徒弟拉到身后,手提拂尘和西华子斗在了一起。她的武功原较西华子为弱,但自从周芷若做了掌门,将九阴真经中的一些武功心法向所有同门传授之后,峨嵋派众人一时间武功俱各大进,即便是素与周芷若不睦的丁敏君也不再是以前的三流人物了。
衞四娘一手提剑,一手捂脸,眼泪扑簌簌不绝,终于没有上前帮助师兄,而是转身掩面而去。花姑娘近日突然春意勃发,眼见衞四娘掩面痛哭而去,不仅心下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便道:“臭道士!你的女人跑了,你还不去追?”
十余招一过,西华子丝毫没占上风,不由得心下也渐渐平和下来,凝神以对。衞四娘的离去他并非没有看见,但女人跑了没关系,她哭过之后自然又会跑了回来,是以根本没影响到他。这时他反而觉得眼前的丁敏君目若秋霜,肤白胜雪,虽然年龄也不小了,又剃度做了尼姑,可姿色之美绝非年老朱黄的衞四娘可以比拟,是以不禁叹道:“丁姑娘,没想到你出家之后改用了拂尘还是如此了得!当真令人钦佩!”
丁敏君面上虽不动生色,但心中却颇为得意,道:“贫尼现已出家为尼,法号静敏,再也不是什么丁敏君了!请道长别再乱喊。”说着拂尘上的力道便不由得减了一两分,只盼时间拖长点,再听他几句花言巧语。
这时却只听那边叮当声大作,叶长青和矮老者均已加入了战团。原来高老者一个没留神被矮道人刺中大腿,高老者破口大骂之下矮老者先加入了战团。高老者得师兄相助精神为之一振,道:“正好让我哥儿俩的两仪刀法考较考较你们的三才剑阵!”
这五人相斗起来自然远非西华子与静敏可比,只见他们阵法对阵法,好看之极,斗到紧张酣畅之际突听一个声音喝彩道:“好武功!好阵法!”这一彩声中气十足,声音虽不甚响,但满山回荡,良久不绝。八人同时吃了一惊,一齐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侧门口处已站了数十人。青城派的徐、武当派的张松溪、峨嵋派的周芷若等等,都在其中。适才喝彩的便是徐。
见此情景青海三剑当即罢斗,跳出圈外,叶长青朗声道:“饭后无事,林中环境美妙,忍不住向前辈高人请教几招,倒教各位行家见笑了。哈哈,出来一活动不觉又口渴了,且回去再喝两杯。”说罢没事人般地走了回去。华山二老也不愿声张此事,胡乱包扎了伤口也回去了。此时西华子怒气全消,况且对方招数奇绝,自己渐感吃不消,早已不想再斗,便也乘机下台,收剑跳出了圈外。花姑娘急道:“师傅,此道人的弟子王伯雄几次三番滋扰于我,师傅怎可就此放过了他?”
西华子哈哈笑道:“我徒儿少年英俊,家财豪富,难得的是又对姑娘痴心一片,我看你二位倒般配得很,不如贫道就此提个亲,成就一桩美事如何?”
不待西华子说完花姑娘已经勃然变色大喝道:“臭道士休得胡说!本姑娘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那王狗熊!我见到他就讨厌!恨不得杀了他!”
听到此处众人都不由好笑,周芷若温言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凭地在这许多英雄面前闹笑话,快回去吧!”周芷若做了掌门之后励精图治,武功突飞猛进,此时虽温言而语,但其中的威严却令静敏师徒二人半分不敢抗拒,乖乖地退了回去。群雄虽略感有些蹊跷,但当事人不提,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纷纷回归院中。
自那周芷若出侧门张无忌的眼睛便几乎没有片刻离开过她,只见她进门的一刹那时却突然一回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然后进去了。
院中群雄直坐到半夜才逐渐散去,建福宫中房舍甚多,宫中道人早已打了百余地铺同来宾中的晚辈年轻人在几个大殿中睡了,其余地位尊崇的和年老的便安排在了一间间的厢房里。二更时分,四下里均已无动静,张周二人终于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正欲下去越墙而入,却见那墙头青影一闪,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越墙而出。那人身形婀娜,玉面如月,身法如一阵轻风,不用看就知是周芷若来了。张无忌大喜,心道不用自己亲自去找她了。当即从树后走了出来,向她招了招手。周芷若抬眼看见了他,展开轻功,足踏青草灌木,凌波虚渡般地飘了过来。
自少林一战后周芷若大概便已懂得了《九阴真经》应当循序渐进的道理,是以仅数月之后的周芷若便与以前判若两人,其武功身法戾气尽去,再也不似鬼魅一般。不一会儿周芷若便来到了二人面前,未开口,双手自袖中伸出,提出一个油纸包、一只酒葫芦来。一见这两样物事周颠立刻两眼放光,也不知哪来的直觉,竟能一下子猜到周芷若所携何物,忙双手接过,馋蜒横流,张口咬去葫芦上的塞子仰脖便喝。果然是好酒啊,周颠一口气喝掉了小半葫芦,不舍得再喝,赞道:“青城派牛鼻子自酿的洞天乳酒,味道果然不同凡响!无忌,你也来一口吧!”
张无忌接过也饮了一大口。这时周颠已撕开了油纸包,裏面包的却是一只肥鸡。此鸡肉色白|嫩,果味飘香,乃青城山道士采摘野果和药材炖制而成,食之不但美味可口,而且具有大补的功效。道家虽有的不大忌酒肉荤腥,但此类食物自己平时还是不甚常吃的,只是有红白喜事时才做将出来宴请宾客。周颠不识此货,但只觉肚子实在是饿得紧了,此鸡又滑嫩喷香得紧,便口水流得话也说不出来,忙撕了一条鸡腿下来交到张无忌的嘴裏,自己撕下了整个鸡屁股,将尾巴尖那一大块完全塞入了嘴裏,只吃得满嘴流油,骨头渣都没吐出来一星半点。
周芷若抿嘴笑道:“你们便不怕我下毒了?吃得如此香甜?”
周颠满嘴酒肉,含糊不清的说:“此时便是鹤顶红我也一口吃下了!受不了了!”
张无忌无心酒肉,他道:“多谢周……姑娘的美食美酒,只不知……”
周芷若微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念念不忘你的赵姑娘……”
张无忌颇感尴尬,道:“对不起……我一日找不到她,一日寝食难安……”
周芷若还待说什么,却见周颠在边上,便道:“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可以么?”
周颠忙欲离开,周芷若却道:“青城夜景别有一番风味,张公子如不嫌弃,便陪小女子四处走走如何?”张无忌点了点头,跟在周芷若身侧后方半步,沿着溪流向那青城绝顶而去。路很快便没有了,周芷若索性展开轻功,足踏树冠,层层飞跃而上。张无忌始终跟在她的身侧,默默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林木渐尽。张无忌忍不住赞道:“芷若,你的武功进步之快当真匪夷所思!难怪当初尊师如此器重于你,说你的前程不可限量,果然如此!”
听完此话周芷若悠的便在一根高枝上停了下来,道:“我这点微末武功在张公子看来,实在不足一晒,公子何必又来取笑于我?”
张无忌仍然在她侧后方停了下来,道:“芷若,我并没有取笑于你,我是真心的!”
周芷若听到那一句“我是真心的”,两行泪水当即便流了下来。张无忌心头一软便想去扶她,却终于没伸出手去。他知道现在自己和周芷若早已不是订婚关系,而且自己已和敏妹结为了夫妻,他应该主动和周芷若之间划清界限,以免徒增她的烦恼。周芷若哭了一会儿,抹去了眼泪道:“武功算得了什么?便是天下无敌又如何?从少林回到峨嵋以后我才明白,我就是因为师傅太器重我了,不忍让师傅失望,才做出了那么多的不可挽回的大错事……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恨我师傅!恨她为何那么乖戾偏激,硬生生将我逼向万劫不复之地……咳……现下说什么也都晚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说罢泪水又长流而下。
张无忌感叹道:“芷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必过分介怀,而且,我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
周芷若凄然一笑,道:“是么?都过去了么?便也有无忌哥哥你呀!你也去了,你还会回来么?”
张无忌怔在了当地,他听出来了周芷若的意思,但他能作何回答?只说了几个“我”字便哑口无言了。周芷若凄然一笑,双袖微张,如飞天仙子一般又向上跃去。张无忌愣了一下,随后而去。很快出了树林,在岩石上两人上升更快,不一会儿便上了山顶,只见那山下青翠苍茫,一条岷江如同一条银白的丝带蜿蜒而去。薄雾缥缈,疏星乱闪,一轮露出了多半张脸的皓月正悬在头顶之上,山风轻拂,静极了,美极了。周芷若飞奔至临江的悬崖边,散开长发,振臂而呼。她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因为适才的飞跃上山已泛起了两团桃红,在那万里山河吹来的长风中,长发飘洒,青裙飒飒,皓月映照之下,竟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