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并没有结果，辛悦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家中，房间漆黑一片。

辛悦在黑暗中迷惑了两秒，猛打了一个冷颤，拔腿就往屋里跑，大叫着：“宝儿！宝儿！”

客厅中慢慢响起一把颓靡的人声，“……你回来了。”

辛悦刹住脚步转回头，却看不见客厅哪里有人，按着心口道：“宝儿，你在哪儿，怎么不开灯？”

魏嘉宝不答应了，辛悦开了灯，寻着声音找到一地狼藉。饭菜，地上有，桌上也有，魏嘉宝坐在碗和盘的碎片当中。

辛悦头脑发麻，半跪在魏嘉宝身边，托着她的手，细细检查着，问：“怎么了，摔跤了？”

魏嘉宝说：“你是不是找高玟去了？”

辛悦哑口无言，困惑地堆起眉来。

魏嘉宝见不得辛悦露出这样一幅神色看她，跳起来踢开已经碎了的碗盘，在饭菜上踩，“你找她了！你去找她了！你又去找她了！”

魏嘉宝歇斯底里地叫，辛悦恐惧地喃喃：“宝儿，醒醒，别这样，别这样……”

魏嘉宝呼地别过脸，“你想过我是一个人吗？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我心软，我忍着难过，允许你找过一次那个姓高的女人，你就得寸进尺地觉得我好了？你可以丢开我了？辛悦——我会死的——救救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盯着我！他们扯我的衣服，他们撕我的裤子……”她揪扯着自己的领口，声嘶力竭地叫，大声地咳嗽干呕，放任地睡在地上，蜷着身子发抖，鼻子里有尖锐的哼鸣，头发浸在残羹里。

辛悦只有扶起了魏嘉宝，让她的脸靠在颈脖，“对不起……”魏嘉宝的双臂极力地紧匝着辛悦的身体，“辛悦，别离开我，别让我一个人……”

辛悦用安抚的声音说：“宝儿，我希望你好……不是为了让你离开我……是为了让我们长久地在一起，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担心……这一年，做的治疗，难道对你没有一点帮助吗……”

魏嘉宝突然从辛悦怀里撤出来，擦着泪挤出亢奋的笑，“有的，当然有的！我觉得好一些了……但是……还没有那么快……辛悦，你再等等不行么？你就那么想找女朋友么？”

辛悦为她擦去眼泪，“你答应我，好好的，不自残，也尽量别这样，我就不找女朋友。”

魏嘉宝笑着躺倒在辛悦怀里，“嗯，好。可以。就这么说定了。”

夜里，辛悦煎熬地躺着。魏嘉宝的手紧紧抱着自己，魏嘉宝就像一个未足月的孩子，对她充满了依赖。她懂得魏嘉宝的不安，在一个没有父亲的成长环境中，母亲不足以倚傍，魏嘉宝自幼缺乏安全感。受过欺凌，倾向于爱慕成熟而有实力的男人，易应延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珍惜她，后期又遭遇到了人生的劫难，作为唯一强势而真诚待她的亲人，魏嘉宝本能地投入进了她的羽翼下。

魏嘉宝在梦里也不安稳，轻轻地颤抖着，低低地啜泣着……辛悦轻拍着她的脊背，直至她慢慢睡熟了。辛悦一直都明白，并不止是魏嘉宝单方面地有依赖的情感需求，相反是给予照顾的人，更有需求。魏嘉宝所惧怕的，其实辛悦更惧怕。

可今夜，辛悦终究还是想到了一些从前、现在和未来，陪着魏嘉宝，究竟是在拯救她，还是让她更加泥足深陷？

……

“以下是新闻的主要内容……gamma第24期技术研讨会，拟本月中旬将于旦丁城举行……全球难民政策仍持续收紧……法国政府针对企业聘用难民……”

魏嘉宝挥动叉子笑着给辛悦打手势，辛悦摘下蓝牙耳机，“起这么早，今天有课？”

“约了同学，一起画画。”

辛悦有些意外，笑道：“是嘛？”

魏嘉宝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

辛悦替魏嘉宝整着衣领，“钱带够了吗？两只手机都带着，有事给我电话。”

“够了……好。”魏嘉宝答应着，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辛悦。

辛悦拍拍她的脸，“别紧张。是女生吗？”

“嗯……女的……”魏嘉宝低头搓着手说。

辛悦带笑说着“下午见”，挂上耳机喝了口牛奶，魏嘉宝还没有走，辛悦回头问：“怎么了？紧张吗？要不——”

“不用！下午见。”话说完，又偎在辛悦身边，侧脸枕在辛悦腿上，“你说的……我好了，我们永远在一起，是真的吧。”

辛悦倒不急着回答自证，皱着眉瞧着魏嘉宝纤长的睫毛，托着睫毛的脸，比自己要圆润饱满些，像莹洁的玉。辛悦眼中露出些微笑的预兆，过了好久，轻轻地掀了掀她，打发了一句：“别问傻话了……”

魏嘉宝出了门，辛悦打开地图，看她上了车，才把窗口关掉。

高玟终于打电话来了，这是个十分明媚而闲适的周末，辛悦说：“……mann，我正预备出门，有事吗？”

高玟先轻轻笑了一声，说：“我现在在法国。yee这边几家公司出了点问题，应该是被全球伟业干扰了。早前洼泊难民四处流离失所，yee这边招收了一些拖家带口的难民，给他们培训，帮他们顺利安家。虽说政府也给了一些补贴的指标，其实没有多大效果，副作用也很多，有抗议示威的，都被按下去了。就是这两天，在这群难民里出了一名工人，和本地员工发生口角，纵火焚毁了工作区，伤了人，引起了舆论关注。现在处于查封状态……”

高玟这样关注，想必又是和易应延的共有资产。辛悦不知说什么，问：“那你……”

“我说了。”高玟答。

辛悦此刻不能不感到自己分外自私，改口道：“那——你这两天应该很忙吧，注意休息……”

“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第一件事，你想去吉科布，就得先到法国来，就是难民这件事。你可以负责这个类目，我意思是，往返吉科布。吉科布的事，因为你给裴瑞德的方案，通达管理层已经通过了。但是yee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朝令夕改，对他也有影响。折中一点，这个方法我认为最适合。”

不尽如人意，却也聊胜于无，辛悦还在沉思，高玟说：“第二件事，我在这边看了几所院校的mba课程，有两间我感觉比较适合你，侧重点分别在管理和运营，完了我把资料给你发邮箱，你挑选一下。既然把你调到法国，虽说不一定能爬到高管，先夯实了中层的基础。往后就是爬上了高管，也不算完，后面还有emba，总而言之，你个人的实力还是时刻得跟上，不要落人口实。攀人情，走后门，说来说去，最终看得是你个人的实力，否则也立不稳脚跟。”

辛悦说：“你一整套方案都拿出来了……”

高玟说：“我说完了。你不是要出去吗？去吧。资料你看好了，就抽时间过来……我在这边等你。”

“会不会阻你时间。”

电话那头沉了片刻，高玟说：“你不用赔我修理费么？”

辛悦说：“你撞的我。”

“我撞谁，都得赔我修理费，你去问问，谁不知道这个？承惠，清单我稍后给你发到手机上，总共是26万，看在主顾一场，零头我给你抹了。”

辛悦悄声顶了一句说：“四舍五入的吧，你不去抢……”

“姓辛的——”

辛悦岔断了道：“我想想，有时间我就过来。”

高玟笑着，勾脚看导购莎沙为她扣好的鞋，“别怂，区区几十万就又打回小白领了。”

高玟听见那人笑了一声，说：“谢谢高总看得起我……”

电话挂的仓促，余音还在耳边响，高玟愣着，导购道：“这双鞋还是出自于高女士最青睐的设计师胡佛的设计，小鹿翻毛皮，内衬柔软，灵感是天鹅的颈弧，此外还添加了一些钢铁工业风的元素，增加一些硬线条彰显个性。颜色很大胆，只有这一款，而且非常挑人，衬高女士偏白的肤色……”

高玟瞥了一眼脚边排满地的鞋，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这便是要的意思了，几个店员手忙脚乱张罗着，高玟忽然举头问：“多少钱？”

导购一愣，犹豫了一下道：“这款吗？高女士挑选的这款鞋子是2826……”

“总共。”高玟补充了一句。

导购眼神示意其他店员，说：“立刻为高女士结算。”

账单还没送来，高玟呆呆地说：“能便宜点吗？”

导购梗着脖子，把这话琢磨了片刻，笑着说：“可以给高女士配些本季的限量礼品。这边挑选——”

高玟拎着一只袋子从店铺离开的时候，心中是兴奋的，她只花了一万九！还不到两万块！原来一万九也能让她快乐！她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完全不是！一个小白领，也养得起。

……

辛悦考虑了两天，诚然如高玟为她筹划的那般，没有别的选择。

法国之旅势在必行。因为必要见高玟，魏嘉宝又是那番情形，辛悦联络到辛尚，让他想办法凑合魏嘉宝在魏家待两天。魏萍那里她也打电话支会过了，态度淡淡的，比想象中要好。家人都习惯了。辛悦上了年纪，成了家里的远近闻名的老姑娘，不谈男朋友，也不结婚。幸而负担着家里许多开销，还不至于当面受人白眼。

其中看得最开的莫过于盛月娥，越活越年轻，养老院里一枝花，焕发了第二春。和一名退休的老教授甚是合拍，自驾出去旅行了两趟，两下里很有些意思。盛月娥和辛悦婉转提过两次，辛悦还没抽出空子和对方子女见面。辛尚有些抗拒，辛悦劝了一次，被指责，“推卸责任”。也不敢再提。

为怕魏嘉宝要强跟，辛悦骗她说要去洼泊考察工作。洼泊危险，不适宜带她同往。临行前给魏嘉宝频频做思想工作，让她和家人适应几天，适应得好，去法国工作就带她同往。魏嘉宝十分勉强，一再嘱咐辛悦每晚给她打电话，发视频。

登机那天，天气不大好，潮湿闷热，说闷热却有风，腥风中夹着一两点冷雨，打在人脸上，像人不知不觉落的泪。

辛悦给魏嘉宝打了一个电话，魏嘉宝这日不舒服，窝在房间还没吃饭。辛悦劝到飞机即将起飞，魏嘉宝才答应辛悦吃一点粥。辛悦说：“你乖，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魏嘉宝问她：“洼泊有什么值得带回来？”

辛悦说：“哦……中转别的国家，有些好玩的东西的。”

魏嘉宝说：“我不要你带什么，你快点回来。我没有你，睡不好觉……”

那夜在飞机上，有人在辛悦耳边反复叨念着这句话，便一夜没睡好。

下了机也通电话，也视频，都是谨慎而闪烁，怕暴露了行藏。一切安然无恙，辛悦放下心来。

高玟仍是派人来机场接她，接到易应延的别墅里。易应延却没在，高玟戴着围裙在厨房张罗着给辛悦做中餐接风。

园子养了六条油亮颀长的猎犬，甩着长舌头呼哧呼哧地欢迎远客。缠得辛悦很不耐烦，高玟让人把狗带开了，辛悦坐在餐桌把玩着光鲜讲究的餐具，不知为何有些想找茬。

“易先生的家真漂亮，刀叉都带着着易氏的象牙徽记，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沾了高总的光。”

高玟扭过身，靠在案几，似笑非笑问：“脸这么臭，你怎么了？”

辛悦说：“没睡好吧。看见大户人家，不禁深感自己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高玟咬着嘴唇，“你别告诉我，你在妒忌易应延……”

辛悦冷笑着说：“岂止，妒忌得面目全非了。”

高玟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说：“你看我脚上的鞋子，好看么？”

“好看。”

高玟说：“你根本没看。”

辛悦打起精神，看了看，道：“好看。”

高玟笑道：“2800！”像拿了90分等待父母夸奖的小孩子。

辛悦迟疑着回应说：“……物有所值。”

高玟一愣，只好笑着，慢慢地说。“你也可以买……”

辛悦一笑摇摇头说：“跟太细了，不好走路。我就算了。”

“谁让你穿了？”高玟皱起眉。

辛悦说：“宝儿也不合适，鞋面有些太华丽了。”

高玟十分没趣，恨道：“易应延也没有你直男。”

辛悦感到莫名被冒犯了，说：“那自然不能比，起码易先生能养一群狗讨好喜欢狗的女人，还能把房子给她招呼客人！”

高玟转身把手里的铲子往锅里一扔，“跟你多说一句话，都是自杀！”

辛悦也不想说了，起身便走，“我上去了。”

回到房间，辛悦打开手机，翻着旦丁城的新闻报道。“gamma卡洛尔丁率同一众工程师探访孤儿院，呼吁社会各界关注弱势群体，强调人文关怀。”新闻附带着几张图，辛悦打开其中一张，图片里的丁贤没有化妆，头发向后拢起扎着，淡淡一张微黄的瓜子脸，黑葡萄似的大眼有些肿。抓拍中的女人正在说话，完全没有表情管理的她看起来专注又认真。她穿着一身宽大的冲锋衣，直筒运动裤，脚上蹬着一双灰间紫的登山运动鞋。

辛悦看入了神，指腹无意识地轻抚着照中人的脸，新闻被轻轻一划，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则洼泊的新闻，“多方势力又生暴力冲突，致数十平民死伤，洼泊的黎明何时到来？”辛悦想了想，给魏嘉宝发信息道：“这两天感冒了，在安排的住宿地躺着，你晚上有没有踢被子，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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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来能写到下一个关键，发现不行，还得几千字交代。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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