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2 / 2)

烟火纪事 明吾 5479 字 2022-12-14

高玟捎了一眼一旁的辛尚,把手放在辛悦膝上,“我们回去好不好?换一身衣服,我给你……”

辛悦面无表情拨开高玟的手,绕过高玟大步出了门。高玟不知所措地站着,一辈子没被人这么冷待过,一时难堪得在一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几双目光挤得病房已呆不下去了,高玟忍了辱,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喊道:“辛悦,你去哪里?”

高玟追上来,苦口婆心地跟在辛悦后面唤。辛悦等电梯不到,把身一扭转出走火通道。高玟回来得急,从夏港的晚宴上下来,脚上穿着一双筷子细的高跟鞋,提着满是串珠的裙子,抓着不干不净的楼道扶手,声声地哀唤:“辛悦,你怎么了,你生我气了,我做错什么了?”

辛悦不发一言,两只脚踏风似地往下踩,高玟跟追不上,脚下一滑,狠崴了一下,鞋跟也挂折了,人扶着墙,狼狈瘫坐在楼梯上。

辛悦回过头,用冰冷的目光盯着高玟看,高玟拧着两道弯弯的眉毛,柔声唤:“辛悦,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你说,你告诉我,我和你解释……”

恨高玟心机深沉,高玟从前就是这样;骂她有私心,自己何尝不是?可高玟扭了脚,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这几天丢失的感觉,这一刻,像一条粗糙的绳拴住了她的颈脖,将她拉回满是痛楚的人间,感受杂乱得难以承受。

楼梯连着楼梯一折一转,辛悦低下头从缝隙往下看,丁贤好似在唤她,辛悦侧着耳朵听,一声清晰过一声。丁贤死了,辛悦泪流满面的想。

索性闭了眼,放松了身子往下沉。耳边响起一声尖叫,待醒过来,高玟的手紧紧箍着她的腰,“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说啊,我做错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辛悦说不出话,喉咙里面挣出一声嗄哑刺耳的嘶叫,掀得高玟一个踉跄。

辛悦疯一样跑得不见踪迹,高玟委屈坐在地上,揉着肿痛的腿脚给自己抹眼泪。思来想去,只怕辛悦出了危险,一瘸一拐往外追。

……

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控制,辛悦的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她只是回了家。知道辛悦不会开门,高玟问辛尚拿了钥匙。软磨硬泡,终于弄清了全部的前因后果。

房间里面还是两天前高玟临走时的模样,桌上陈置着辛悦喝了半碗的汤。高玟找完整个房子最后来到辛悦卧室的阳台,辛悦正坐在地上发呆。

高玟跪坐在辛悦身旁,任由辛悦当她不存在。天色一点点晚下去,漆黑的房间里,高玟说:“我知道你恼我,怨我丁贤的事我不告诉你……当时,我真的,怕你受不了……我一直想,如果出事的人是我,那样你就会爱我多一点……”

辛悦把脸转开,高玟轻轻把手扶在辛悦臂上,说:“我找人查了,没有搜到任何华人女性的尸体……她可能……还活着……”

辛悦认定这又是高玟为了安抚自己用的招数,丁贤死了。丁贤死了,她真的也可以过完余生,为她的父母,为魏嘉宝,活到毫无价值为止。怎么碰见高玟,就撑不下去了。

高玟拉住她的手说:“我……去找她,我可以去洼泊找她……我一定把她——给你带回来……”

辛悦握着脸哭得不知所措,艰难挤出一个“不”字,高玟立起身说:“我承诺你的,我会做到,你等着。”

辛悦拽住了高玟,“我说……不!”

高玟回握住辛悦说:“我就一个愿望……你跟我,说一次,哪怕一次真话。说你爱我,你也爱我……”

辛悦摇头,“不”,高玟坚持说:“你有!”

“不!”

高玟挽住了辛悦的颈,吻她的嘴,对她切切地说:“你骗我,你有!你爱我!”

辛悦这晚糟糕至极,宝儿是不是真的完好,丁贤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是,除了自己,并没有人更适合去洼泊。不能够让高玟去冒险。

高玟迷醉得要融化在她怀里,辛悦推不开,拒绝不掉,懊恼地托住了高玟的头,粗鲁地把高玟抓在怀里,狂风暴雨地吻她,又厌恶地掀开了她对她吼:“你就这么想要这样?被当成替身也无所谓吗?要我说多少次?我不!不爱你!”

高玟愣住,辛悦也愣着,这两天的障碍忽然消失了。

高玟蓄着一汪泪眼,“你当我是谁,你就当吧……”

辛悦摇着手往后退,继而将她狠狠往门外推,“你走!走!我不想看见你!不需要你为我干什么!”

……

漆黑处忽然打开一道长方形的光口,在暗处的两人一时都不能够适应这样的强光。这里没有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没有纸笔,丁贤在心中勉强计算时间。凭借每天从长方口送水送食的惯性计算,大约是有将近一个月了。送餐人从不说话,无法得出任何判断。究竟是政府军还是奉真极端组织,丁贤无法确定,若是后者,只怕全尸也难留。

目前为止,丁贤可以庆幸的是,对方暂时没有暴露出任何危险的倾向,也并没有采取分别关押,精神摧毁的极端方式对待她们。仅仅只是将二人关押起来,提供生存所必须的条件。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有不知道的好处,说明二人具备价值,暂时还能拥有生存的希望;但处于茫然,人不免焦虑。据丁贤了解,对比其他监狱的条件,若囚禁她二人的这里叫做监房,很可以算得上是个中的顶级配置。该有的都不吝啬,一个高不可及的通风口,两张胶板床,一只抽水马桶,一处洗漱池。必须的几样日用品,虽说牙刷是软塑胶的,但有片小香皂,难能可贵。如果不可避免地要遭受厄运,被强丨奸,被处死,一切悲惨的事,她不想臭着。

怕家人阻挠,魏嘉宝一路关机,初到洼泊就给辛悦打电话。辛悦的手机关机,她四处向人打听辛悦所说酒店,她英文懂得有限,临时背了几句入境必要的句子,生生靠着手机里的词典现学现用,找到了地点。令她意外的是,她姐姐并不在哪里。住宿点的人反馈说并没有这么一位客人。当天夜里,发生夜袭,基站被炸毁。魏嘉宝随人逃到避难区,念念不忘找辛悦,担心她被困在战区。打不通电话,魏嘉宝四处找寻,辗转得知有华人在附近战区做公益,这才遇见了丁贤。

丁贤带着她,凭着半瓶水,在坍毁的楼房地下室里生存了两天,每天被爆炸声惊醒的一瞬,都发自内心地感恩生命。第三天夜里,她们被人找到,辗转来了这里。二人被强制收去了衣服、手表和手机。每三天更换一身囚衣。衣服上甚至没有扣子。

丁贤并没有告诉魏嘉宝太多可怕的可能,只对她讲故事,告诉她身体意味着什么,生命又意味着什么,当遇见不可回避的磨难,两者和内心的自由相比,微不足道。

魏嘉宝起初不懂,然而被长期关押着,慢慢也模糊理解了。她的人生曾经跌至低谷,虽然过得富足美满,依旧不断在缺失。这一刻处于深渊,缺失的东西,却被渐渐在补足。原来即使没有辛悦,她一样可以睡着;没有辛悦,她依然有生存的勇气。魏嘉宝感慨说:“我只希望辛悦没有来洼泊,在别的地方,平平安安的。”丁贤不答言。

向日无事,两人只有聊天,天南地北无话不说,常常聊起辛悦,丁贤并不回避。从丁贤的说辞听来,她和辛悦的过往,尽然都是欢乐的,全没有什么称得上不快的回忆。即便是争吵,也有趣味。

丁贤说到欢喜时,不自禁曾多次提及和辛悦的心有灵犀,她们的八字之约。

魏嘉宝问:“都是哪八个字?”

丁贤却沉默不再说下去。魏嘉宝甚少从辛悦口里听见丁贤,讳莫若深的态度令人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但这次相处,让她有了另外一番看法,丁贤说过的许多趣事,都被辛悦用忠诚的译笔毫不走样的对她演示过。

房间里微弱的一盏灯,丁贤不说话的时候坐在暗处,偶尔魏嘉宝会错觉那是辛悦坐在那里。如果再也见不到辛悦,这样也算一种弥补。

……

天野唯今天手腕的状态不太好,这一箭没抱任何希望,居然正中红心。她把靶心上的箭取下来,射得太密,箭坏了。她皱眉丢在一边,坐在一旁垂着目光上弦蜡。平板电脑里响起一把中年男人的声音:“这件事,我让青空负责了。虽然我并不认可你的做法,但是时间不等人,我不得不督促你。”

天野唯道:“爸爸,中国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我让人去保护魏嘉宝,并不是为了要挟辛悦。你对她不够了解,这个人很顽固,正是我需要的人。要靠要挟得来的结果,就是她内心始终存在抵抗,每分每秒都想挣脱,叛离。既然要利用她,就要她甘心情愿死心塌地为我们所用。她重情感,用情怀道义锁住她最合适不过,让她从自我认可中达到升华,从而坚定信念。这样驯化的人,比自幼养的猎犬还忠诚可靠。人们愿意为了心中的理想不顾一切时,掌控就不费吹灰之力。”

男人说:“我暂时看不出,你说的这个人,这样重要。据说你私下还见过她,去医院探望过她,给她送了花。这让我对你感到担心。”

天野唯停下手,低着头半晌,笑道:“好的,就按爸爸说的做。”

扣上电脑,天野唯取出电话,安静了半晌,忽有人问:“哪位?”

“爸爸说,让我联系妹妹。”

“知道了。”

天野唯说:“十分感谢,我就在这等着。”

……

辛悦早上在家刷锅洗碗,出了门还在可惜那么一锅汤。没想到,来到医院里又闻到那股香味儿。高玟整张脸肿着,眼下挂着两块三角形的阴影,辛悦都故作不见。

知道高玟素来会讨长辈喜欢,也不知私下里对她父亲吹了什么风,猜测稍后少不了辛海宏一番说教,辛悦像被打小报告的小学生,暗暗地忌恨着。

两人碰面,高玟便拾起包,对辛海宏说:“叔叔,我先走了。”

辛悦听着高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夺出门叫:“高玟!”

高玟回望了一眼,脚下放慢了,辛悦说:“我再说一次,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自己的事!不要你操心!我的家人,不用你管!”

高玟的步伐且行且慢,忽地转过身子,几大步来到辛悦面前,甩手上的包砸了辛悦一下,“姓辛的,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凭我爱你,你就可以践踏我!”

这是高玟第一次说“爱”她,高玟爱她,可怜的高玟。

辛尚从病房探出头,“姐,爸叫你——”

高玟按着嘴,缓过一口气,“你只管亏待我吧……是你说的,我要做什么,就做。你要怎么对我,是你的事。”

辛悦怕她死心不息要去洼泊,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呢?你不要以为你怎么样,就会让我感激,就会让我,感到欠了你从而对你有什么改变!我告诉你,我烦你!看见你就讨厌!你没有人要吗?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

高玟瞠着一双通红的目,颤声问:“还有吗?就这么点本事?还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出来……”

辛悦最恨自己改不了,激动就要落泪,其实应该是她占了上风,她掌控着主导权。辛悦不去看高玟,“如果我真的爱你,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克服,不管你是谁,不管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所以我对你,与其说做不到,不如说,我根本不想做。要有早就有了,要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你懂?还要我说详细些吗?”

高玟默默听完,抬起头哽咽说:“明白了。”

……

辛海宏支开了人,单独和辛悦坐着。辛悦以为他要问,要劝。辛海宏却只是说:“我年轻的时候,犯了很多错。我自己也知道。时代真的变了,从前总觉得有大把时间等你慢慢拨乱反正,慢慢发现,谁也不等你,也没有什么事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很走运,我有两个爱过我的女人,对我不离不弃,包容我的暴躁和无理取闹。遗憾呐,作为一个男人,我什么也没给到她们,你,宝儿……都是我欠她们的账。你早前出事的时候,我真想,想让我替代我的女儿吧。什么劫,什么难,都朝着我来。我老了,也没多久活头……只希望让我的孩子平安顺遂,活得快乐一点。不像现在……”

辛悦截断了话说:“爸,你歇着,医生说,不要胡思乱想,过两天,说不定还是得动个小手术。”

辛海宏拍拍辛悦的手,“我没事……你呢?”

辛悦的泪泛上来,摇着头轻笑道:“我……有什么事……我挺好的。真的……”

辛海宏很惘然地轻叹了一声,“那个丁贤……你去找她吧……小文都和我说了……你喜欢谁,就去吧,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去吧。”

辛悦屏着呼吸说:“没事……你不操心,我等你手术结束。”

辛海宏说:“你去吧,保护自己,如果可以,带宝儿回来。我欠她们娘儿俩的太多了,宝儿打小就受了很多罪,我没有陪伴,没有教育,还把她弄成这个样子。我才是最应该走这一趟的人。”

辛悦勉强笑说:“没事,不急。等你……”

“等什么,我好好的。你去就完了,这里不是有辛尚么,你害怕我怎么样,小手术而已……带她回来,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犹豫什么,快去,别耽误了……”

……

来不及等耿中华给她反馈,正如辛海宏说的,魏嘉宝、丁贤、高玟,迟一步她都耗不起。冲动妄为、不自量力,是辛悦过于深刻的明白。

辛悦彻底放下了通达的工作,订了往洼泊的机票,等待签证的时刻,照顾辛海宏之余,从图书馆大量下载收集洼泊局势的资料,包括城市路线。根据丁贤当日在洼泊做公益的资讯,不无意外地发现,活动场地,正是当日她告知魏嘉宝的安置点周边。辛悦大胆地推测,极有可能,丁贤当时和魏嘉宝在一起。

辛悦做足了一切出行的准备,却在这个时候,签证意外地被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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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9点。

注释一下一个小细节,可能有读者不懂,并没有直写进去。本来想丢给读者理解,想想,还是算了。

同样在洼泊失踪,为什么辛悦觉得魏嘉宝还活着丁贤一定死了?丁贤的应变能力很出众,联系不上说明无法联系。魏嘉宝只是个英语都说不好的小女生。还有一部分悲观的原因,爱情总有一些莫名其妙悲观的成分。亲/友人和爱人做同一件事,效果总是对爱人比较悲观。本观点仅代表个别。

补分的读者朋友,感谢。这文硬是被几个小读者灌到五千多了,真不容易,感谢。长评的读者朋友,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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