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胭脂蓝 悄然无声 3235 字 29天前

乘着马车出了宫,一连几天,餐风露宿,这世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夜熔一直不能相信,不能安静,只怕只是一场较长的梦,如果这是梦,她希望一直能沉在梦里,眠在他的身侧,如果一定要醒来的话,就请晚些时候吧!

紧紧的窝在罗迦的臂弯里,她暗自祈祷着,不愿意睁开眼,隐约听见他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拿低柔的声音抚慰她。

此时此刻,她方才知道,原来人的心竟能变得这么的柔软。卸去尘世里厚重的盔甲,抛下锐利的长矛,竟然如此笨拙而柔软。

走,只要走出那个牢笼,他们就会得到幸福。

一路南行,他们绕过城镇,这一日终于进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掀开帘子,可以见到街上行人如织,各有所奔,有挎着瓜果篮子叫卖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眼大而灵慧。篮子里拿翠绿的荷叶托着红欲滴的樱桃,黄澄澄的枇杷,青青的苹果,一口轻轻巧巧的吴侬软语,甜娇温柔,引得她买了一把枇杷,拿荷叶托在手里,鲜香诱人。而他伫立在一旁含笑而望。

蓦然,一阵铁蹄声响,一群铁甲禁军便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的手一抖,黄澄澄的枇杷就洒落了一地,那碧油油的荷叶自她手中飘舞着仿佛镜安城雪花,覆在了焦色的土地上。

她惊惶失措,罗迦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她。

可是平日里温暖的手掌,此刻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度,还在隐隐的颤抖着。

“殿下,皇后懿旨,请您回宫!”

幸福,即将落入在他们的手中,却是来去匆匆,来时叫人欢欣鼓舞,去时却又惨淡收场,她曾经以为抓住了它的的头,却终是不能捉住它的尾,只好看它从手中逝去,终是无能为力。

奇异的在她耳边响起的却是悱熔深沉阴冷的音色:

“权力,只有权力……”

依旧是他们相依在马车中,异样的安静,静到可以听到胸口里心脏的博动、血液的流动,那种安静可以让人发疯,触目所见的却是彼此雪一样的惨白的面色。

“在想什么?”

“罗迦,你曾经在我十四岁生辰那日……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看着他,轻轻开口,音色清雅柔和,淡定里一抹坚持的温和。

“永远都不要让你伤心。”

看着恍惚得仿佛要消失掉的夜熔,罗迦胸膛里那莫名其妙的仿佛无法抓住任何事物的无力感越加的浓烈起来,那样的无能为力一路沿着喉咙滚下心脏,所到之处,伤痕累累。

抵达镜安时,已是夜里,车自玄武门进宫,只听见车轱辘吱吱嘎嘎碾过去,最后停在了太极殿前。

“郡主,王爷在太极殿等您。”

一切终于要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等不及他们的分别了。

她下车却没有动,只是看着马车又缓缓的向宁夜宫驶去。

罗迦掀开侧面的帘子,看着她,他们互相凝望,直至看不见彼此。

“郡主。”

宫人低声的提醒着她。

该来的终是要来,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踩过乌砖的地面,走到了谢流岚的跟前。

鎏金纱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淌着,太极殿殿中灯烛通明,但却依旧无法摆脱那种沉郁的压抑。

夜熔站在那里,愧疚以及痛苦仿佛针刺般的灼热侵蚀着周身每一寸肌肤,直至深入骨髓,令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谢流岚面色却十分平淡,眼里并没有夜熔预料中的怒火,他那深黑色的瞳眸依旧如秋水般清澈平静。

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夜熔几番,最后脸上浮出一个笑来,慢言细语道:

“回来了。”

“爹爹,我只是想和罗迦在的在一起,只是……”

接下来的话,被谢流岚印在她唇间的修长手指封印住,此时此刻,她才察觉到他的指竟是没有温度的冰冷。

“你所托非良人啊,熔儿。”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冰冷,却带来了烈焰燃烧般的热度进入他的身体。

颤抖了一下,津津的汗水从额头滚落,夜熔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熔化了,无力地睁大了双眼,近乎虚脱的开口。

“你做了什么爹爹。”

太极殿的窗是洞开的,风乍起吹入殿中,谢流岚朱色如血的冠带,在一片赤色的烛光中飘荡。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拂了拂她零乱的发,嘴唇弯出一个温润的角度。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苏轻涪做了什么,她只有罗迦那么一个儿子……”

不待他说完,夜熔已经转身飞奔而出。

看着自己在风里带着瑟缩味道的指,指尖还仿佛留有少女的余温,他唇角的弧度再次加深,更加刻画出岁月的深深纹路:

“都是痴儿啊……”

宁夜宫中,轻罗烟的帐帘撕裂成了数断,白玉的茶盏滚落在织花的地毯上,象牙的屏风也七倒八歪的,原本精致华美的宫殿此刻已是一片狼籍。

罗迦走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母后。”

苏轻涪站在窗前,茜色襦裙,腰际亦是系着代表皇后身份的明黄色缚凤结玉长绦,春寒料峭中,此时的罗迦第一次感觉到她的瘦弱。

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随即又垂下了眼,累丝龙凤步摇所垂珠珞似水波微微摇曳,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弯成了一扇优美的弧形,在象牙玉般的肌肤上投下了淡青色的阴影。

看着苏轻涪精雕细琢的脸庞,罗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母后,请您成全我,请您成全我们。”

罗迦的眼,那深黑色的瞳眸清澈如幽谷的秋水、明亮如夜空的银月,她的心中一恨,这样神情的儿子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她直直的看着他,也许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罗迦的心渐渐冷了下来,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的母亲一直是这个冷冷的样子,而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无法逾越。

“我没有夜熔,没有她……我就没有了所有的快乐,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一切,只请您成全我们。”

苏轻涪的脸在烛光蒙胧中显得凄迷而诡异,眼眸一转,伸手搀起了他,对他笑着一字一顿地道:

“迦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自然希望你快乐,所以我自然会成全你。”

“母后……”

看着罗迦目瞪口呆的表情,苏轻涪淡淡地笑了,笑容中仿佛有几分无奈:

“没事,被这裏的杂乱吓坏了吧?不是因为你的事情,这么急找你回来,是因为出了别的事情,来,坐下来陪我聊聊吧。”

苏轻涪缓步走近,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臂,罗迦并没有觉得温暖,反无端端心口一惊。

让他坐在了檀木的交椅上,苏轻涪苍白着脸,微微蹙着眉,绾色的袖下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红檀的案上有规律的敲打着。目光却没有看向他,依旧是望向窗外,鬓际的攒珠步摇垂下细密的珠幌,令罗迦看不清她的眼神,只隐约瞧见她的面色端庄安详。

“知道吗?你外公,我的父亲死了,就在你离开皇宫的第三天。”

“什么?外公的身体一向很硬朗……”

他身体一哆嗦,睁大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却仿佛什么也没看到,殷红的唇中继续几乎没有热力的吐出字句,她的眼底深处似两簇火苗在燃烧,旋即,唇角微微上扬,露出的一个微笑,像流霞中的晨曦一样迷离,却诡异而意味深长。

“不是病死的,是……在乾涁宫前撞壁而死的。”

“母后!!!”

罗迦霎时目眦欲裂,胸中仿佛有什么被生生的撕裂。

那个满鬓苍白的老人,虽然懦弱,但是是这个宫里除去夜熔,唯一会对他温柔以待的人,他记得,他的手掌极暖,落在他的额上又是那么的轻柔,那个喜欢对他说‘殿下,你说我们苏家唯一的希望。’的老人,他的外公……

“你的父亲前两天身体变得不好,而你又和夜熔私奔……谢流岚说、说、你要登基必不能有外戚弄权,他为了我苏氏千余口,为了你能顺利登基,那血鲜红鲜红的洒满了乾涁宫的前……”

“怎么会……”看着罗迦痛不欲生的模样,苏轻涪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欢欣,转瞬即视,而沉浸在悲痛中的罗迦并没有看见。

“没事,我只是心裏堵得很,和你说说,不然我怕是以后没有机会看到你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着罗迦饱满的额头:“你知道吗,你要是走了,这宁夜宫我也不能呆了,静寿宫也是不可能去的,也许,谢流岚会给我一座冷宫,要知道进了宫的女子,这一辈子就都不能离开皇宫。也许我会在冷宫,孤独终老。我……这一辈子真是坎坷,你的父皇,你看到的,他的眼中从来没有我,他的心神都给你的姑母……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了你,不过还真是讽刺,如今连你也爱上了夜氏的女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父亲,一辈子被夜氏欺压,最后死在了谢流岚手中;丈夫,被夜氏的女人勾去了魂魄,留下来得只是一个空壳;儿子,为了夜氏的女子要抛下一切……”

“母后……”

此时的罗迦已经失去了方寸,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无措而惊慌的看着苏轻涪。

“迦儿,我该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我16岁进宫,19岁生下你,今年我才35岁,你看……”

她的手顺着自己的发髻向上滑去,绾色的袖滑落到手肘,露出了带着几缕殷红抓痕的手臂,那像细长的抓痕,是只有女子的凤仙指甲才能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