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胭脂蓝 悄然无声 3290 字 29天前

静寿宫中,打发走了哭诉得几乎喘不上气得吴贤妃,苏轻涪立于窗畔。

窗外,细雨已停,天色却不见晴,正如在她的年华不再的面上的阴云一般,幽幽黯然。

许久,她略一抬眸,阴沉的天光落在眼底,慢慢地凝结成冰,覆盖住仿佛这重重宫阁一般的空漠与阴冷。

“太后,皇后娘娘来给您请安来了。”

好似没有听到宫人的禀报,穿风绕梁之中,苏轻涪几欲握断了手中的玉牒。

蓦然,叮当声声,玉牒坠地,那流光溢彩的圆润,落在乌砖地上,却也没有丝毫的损毁,依旧泛出润色翦翦。

“太后!”

宫人的一声惊呼,唤回了她的心神,重新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宫人拾起的玉牒,她缓缓的开口道:

“让她进来。”

宫人搀扶下的女子,夜熔从容的来到她的面前。

事隔多年,她再一次见到这个夜氏仅存的骨血,美丽得让她暗自吃惊的容貌,一身和新婚喜气格格不入的黑衣……那眉那眼虽并不相象,但是那神韵气质,依旧好似一把利刃,生生的划进了她的心口。

“儿臣参见母后。”

冷冷的看着她敛身揖礼,她兀自出神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急着叫平身。

可是,夜熔已经自顾自的扶着何度起了身,端庄优雅的坐在了一旁。

苏轻涪皱紧了描画的优美的眉,看着面若冰霜毫无笑容的女子,心裏的气火直直的升腾了起来,可玉颜之上依旧保持着纹丝不惊,嘴唇动了几了几动,方才慢悠悠地道:

“听说……今天皇后惩戒了贤妃,不知道什么事情要你这么大动肝火。”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听说母后最近身体不好,所以连大婚都缺了席,以后……这后宫的事情就请您交给儿臣处理,您也就可以安心的颐养天年。”

这样的话,噎得苏轻涪的心中一堵,凤眼中已微含怒意,手掌紧了又松,微微的刺痛让她仍是力持着平静,淡淡的开口。

“也对,哀家最近的身体是不大好,这是贤妃呈上的玉牒,于情于理都应该交给你的。但是你的眼睛不好,又毕竟新近入宫,凡事都不太熟悉,这样,哀家一会儿派个人在你身边,帮你打点一切,哀家也好放心一些,你看可好?”

站在夜熔身旁的何度,刚刚上前接过宫人奉上的玉牒。

这厢的夜熔,却在听到她的话时,本是白玉无瑕般的脸孔陡然泛着潮|红。

只听她冷冷一哼,玄色衣袖一挥,便把宫人新呈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上,瓷器破裂的声音伴着茶水洒了一桌,沿着桌面稀呖呖的流了下来,空气中顿时飘着一股清茶的香气。

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举止,苏轻涪终是隐忍不住,变了颜色。

可是不等她开口怒斥,夜熔已经起了身,用着淡然的听不出任何波动的语气开口:

“母后怕是也乏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看着她正要离去的婀娜身影,苏轻涪双眉间的纵纹,深得令人胆寒的触目,连着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夜熔,无论如何,不论当年有过什么,现在他已经是你的君,也是你的夫,你的天,女人再怎样好强争胜,最终还是要依附男人。你要知道深宫寂寂,不管怎样,你的依靠始终是他。他喜欢的是温顺婉约的女子,所以,你若凡事不要太过,惹怒了他……要知道,没有了他,你,就什么也不是。”

女人本就应是丝萝,纵然是富贵荣华集于一身,却也终需寻了那附身的木,哪怕是再刚再强,遇到了自己的夫君,也终是化为绕指柔。反则,就好似离了天空的大地,再不会有什么用处。

听到她的话,夜熔止住了身形,回眸,毫无焦距的眸却闪烁着莹莹的光,殷红唇间挑起一丝笑意,妖媚得仿佛彼岸之花,带着血雾沉沉向她压了过来。

魔障……

瞬间,苏轻涪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个词。

“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瞎子罢了。”

直到她走远,坐在交椅上的苏轻涪才缓缓的喘过这口气,淡淡安抚自己似的笑着。

秋风萧瑟地吹过,梧桐叶哗然作响,夜熔突然觉得阵阵的烦躁,索性不乘辇,挥退了随侍的宫人,只由何度搀扶着,走在通往宁夜宫的御道上。

宫人见她走来,远远的都匍匐在了地上。

飒飒风声中,清冷梧桐发出沙沙的声音,几树惊秋。夜熔放缓了脚步微微敛目昂首,恍惚间怀念起幽州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那仿佛如柔纱般轻拂在身上风……

许久,何冬终是忍不住,看了一下四处无人,方才低声开口:

“娘娘,您这是何苦,贤妃也就算了,但是她是太后,您……这样,未免太过浮躁了。”

她闻言微愣,龙凤珠翠冠垂下的珠珞遮盖的面容,反而浅浅的牵起了殷红的唇,浮出的,竟是微不可觉的郁悒与苦涩。

“连你也这么觉得……”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道娉婷的身影,看着那即使是被最顶级的纱丝罩衫包裹,如同水里芙蕖一般清丽的容颜依然不见开怀,他的心隐隐的痛着,无法抑制的唤道:

“娘娘!”

“何度,你知道什么是以弱示强吗?”

“奴才愚顿,请娘娘示下。”

停步,朝着何度的开口方向侧首,她微微拧眉,似乎是想笑,但是魂魄中的悲凉无奈却不允许,纤细的指带起玄色纹金绣的袖口掩住唇,似笑还哭,一双如水的明媚眸子却似穿过何度,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可他仍旧觉得如水碧横波一般的眼神好似水雾一般拂向他,层层水波笼罩而来,她那一点最婉转的心事便酝酿在那愁眉半颦、薄唇微挑的迷蒙之中。

“本宫是个瞎子,这对本宫是一种不幸,但是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但是,夜氏继承人无法视物的这个事实,只能让他们放下一部分的戒心。所以,本宫必须暴躁,必须浮夸,这样,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要知道黎国君皇高贵的手已经伸向了夜氏,那上面即将沾满夜氏的血。不能显得聪慧,也不能过分的愚顿,本宫只有让他们看到一个脾气暴躁的不良于行的失明之人,这样,本宫才能活下去。”

“娘娘,您为什么不想办法救救他们?”

“救?他们欺本宫双目失明,从不把本宫当作夜氏的族长。这些年做下了多少事,可曾有一件把本宫放在眼里?”她晦暗不明的微笑起来,珊瑚色嘴唇勾出一个奇妙的毫无温度的弧度:“他们死了,才是对本宫最大的拯救,只有他们死了,夜氏才会真正的臣服在本宫的脚下。你说本宫借刀杀人也罢,铁石心肠也好,他们,你就不要管了。”

“是,奴才遵命。”何度的脸,隐在重重枝影叶翳下,朦蒙胧胧,连着那略显尖利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奴才只希望娘娘您能幸福。”

夜熔没有再说话,只是袖子下半掩的手微微用力的握住了何冬的手。

天边慢慢现出了一抹霞光,斜浸在梧桐瘦影疏横的枝叶之上,泛着蒙蒙的光,然后日终是落入西山。

淡月如勾,长阶外敲起悠悠的梆子,太极殿书房依旧是华灯高掌。

何浅跪在地上,向坐在御案之后一身明黄龙袍的罗迦,禀告着新后的行径。

殿中极静,几乎连呼吸声也不见,只有那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偶尔爆响的烛花,细细的噼叭声,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他偷眼瞧着,罗迦已经起身踱到了洞开的窗旁,天河漆乌,新月如鈎,风反而愈加的大了,树影被吹拂得不停摇曳,在他莫测的极为英俊的容颜上映下古怪的影子。

罗迦眯着眼睛,负手而立,三分狂傲、七分雍容,只是那不经意间的紧眉昂首之间,刻到骨子里的雍容高华的意态,便流露了出来。

何浅口中的她,那个夜氏的女人,暴躁,善妒,毫无容人之量,并且并不是清白之身,这样的女子,和他心目中的她,完全无法符合。

他心中的她……

应该是什么样子……

“皇上,傅太傅求见。”

罗迦一愣,随即想到,一向老成稳重的傅太傅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才深夜求见,转身重新在御座上落座,对宫人道:

“宣。”

被朱色胸前纹绣的仙鹤官袍包裹的白发苍然的傅太傅,有些匆匆的行了叩拜之礼,便将奏折呈给御座上端坐的罗迦:

“这是刚刚呈到的,灵州侯夜克索贪赃枉法的证据。”

景非焰接过奏折一览,冷笑道:“小小的一个灵州侯也敢如此的贪赃枉法,按黎国律法早该凌迟处死,何至于今日如此嚣张,倒大半是托了他谢流岚的余威了。”

傅太傅素来知道谢流岚一向是君王的一块心病,所以不敢再说其他,暗察罗迦的神色,斟酌词句:

“老臣明白陛下的心意,陛下欲一举铲除牵制夜氏的势力,但毕竟还是有些冒险。在北狄边境有夜氏夜风名统帅的十万铁骑,北狄也是向来为我朝心腹之患,所以,断不可因此轻率。皇上虽已登基数载,但若急于铲除夜氏,老臣怕引起朝局不稳,到时北狄边关也恐有变量。”

罗迦不动声色的慢慢地道:“那依太傅之见,当如何?”

傅太傅躬身,七梁冠的金丝冠带滑过空气,留下一条鎏金的痕迹,衬着他雪白的发,更见苍然:“我黎国律法中外戚不得为军职,夜风名虽是皇后的远亲,但毕竟是宗族,所以官职还是好罢的,只是那十几万的军心……还有夜氏在军中根深蒂固的人脉……”

“夜氏现在的势力是三足鼎立,财力在灵州,军力在紧邻北狄的青州,还有镜安的夜松都。”罗迦看他一眼,眉毛一挑漠然的笑了起来,虽然优雅从容,却遮不住眉眼间一丝的志在必得:

道:“太傅所说不无道理,但是朕认为必须先把主干砍掉,其余的枝叶再一点点收拾好了。”

傅太傅将腰弯的更低,语气却是越加的强硬。

“陛下如果您执意要彻底铲除夜氏,那么您身边夜氏最高身份的女子……也不得不除,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罗迦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然后那一截从明黄色袖里伸出来象是白玉一般的拿着奏折的手,在透雕卷云纹的灯罩中沉淀出的光芒中一颤,默然半晌复又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