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男子看着低垂着头夜熔,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被斗篷覆盖住的,苍白面容。
走近了几步,她发上的斜斜擦一对金丝蝶翼步摇,衔挂珠串,摇曳垂落于鬓角,再次挡住了他的视线。
没有耐心再仔细打量,男子看着君王和女子亲密的姿势,毫不在乎的嗤笑出声。
而被夜熔夺取了全部心神,心中洋溢的幸福和满足的罗迦此刻才回过神来。
“来,朕给你引见一下,这是朕一把最锋利的宝剑,官任衞州上护军。惬怀,这是朕的爱妻。”
自然的笑意浮上罗迦俊美的脸,他很喜欢这个不拘小节的男子,同样他也知道男子对自己是何等的忠心耿耿,如亲人一般衞护自己。
在这争权夺利的宫廷里,他对于自己虽不是兄弟却胜于兄弟。
“娘娘千岁,微臣刚刚失礼了,望请娘娘不要见怪。”
男子虽是面圣着的却是一身简装,天青色的锦袍,领口一圈白色的狐毛,随着风微微的摆着。说话间挑眉挑眼的笑着,像猫似的眼睛却暗暗的浮着一层精光。
一旁的何度已经从树上拔下了乌黑的箭,利落的手法,让男子暗自一惊。
夜熔接过箭,白皙纤细的指缓缓在箭身上摸索着,然后依旧是垂着头,淡淡开口:
“将军姓莫?”
此语一出,罗迦和男子俱是一愣,不过男子到底是官场世家中打滚久了,把惊疑掩饰得半点不留痕迹。
“箭上刻着而已。莫惬怀……”
夜熔低语着男子的名字,然后一切就好像昨日般,清晰的浮上了她的脑海。
温柔的带着薄茧的手掌,温柔的唇,那温柔和痛苦混合的滋味。
蒙胧的时候,他隐忍以及细腻的安抚……可是那一切目前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裏,她缓缓伸手摘掉了斗篷,抬起了头。
“本宫无法视物,自然也就无法看见莫将军张弓的英姿,真是遗憾。不过,刚刚还以为莫将军真的要射杀本宫呢。”
美丽到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容颜,几乎把人冰冻住的眼下,蓝色的胭脂花……
似是被那刺骨的冷猛冻一下,莫惬怀的眼里立刻浮出一层雾气,视线和瞳孔都开始收缩,全身变得僵硬。
风吹着,带下了阵阵雪花,空气中逐渐加重的寒气,让夜熔咳了几声。
“惬怀你也太不小心,罚你再不许在宫内张弓。”
看到了一切的罗迦,只以为是莫惬怀对夜氏的憎恶,所以并不是太过在意,只是低头紧张的搂紧了她:“不过朕保证他并不是有意的,来,一同去菱阳殿说吧,这裏好像越来越冷了。”
被罗迦这么一斥,莫惬怀歪了歪脖子,如工笔细画比女子还要精致的面上却仍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罗迦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仍是笑嘻嘻的跟上,但是看着夜熔背影的眼底深处,多了一抹深思。
炉里刚刚添了细酥的红罗香炭,燃得丝丝剔红,发出欢快的毕剥之声,殿中暖如春日。
宫人见他们进来,忙把隔了铜格子煨着描金酒壶撤下,红袖素手用添漆的托盘捧着,呈了上来。霎时间,香醇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浓得象一段丝绸。
夜熔在罗迦的搀扶下落座,就听到悉悉嗦嗦的衣裾之声,簪环叮琅若流水叠声,然后女子软言轻语响起:
“臣妾参见皇上,娘娘。”
“免礼吧。”
罗迦有些紧张的偷眼瞧着,只见夜熔的眉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忙亲自帮她解了斗篷,笑道:
“贤妃的柳腰舞是最美的,惬怀这次可要好好品评品评。”
吴贤妃躬身一礼,然后悠扬的乐声中,紫玉珊瑚的步摇在云鬓间随着婀娜舞步微微晃动,轻纱舞衣在缓步之间摇出一片红艳霞色,端是绝色。
腰若杨柳,樱唇经过点染更显鲜红,漆黑的眼睛,眼波流转似不经意状,婉转落在罗迦身上,明显的带着诱惑的幽怨。
端坐在几案之后,莫惬怀一边欣赏着吴贤妃的纤腰之舞,一边斜窥着首座上的女子。
解了玄貂斗篷的她,依旧是一身黑色衣裙,金步翠珠如云的髻发上摇曳,玉搔头珠光流影,倒是衬得她肌莹如雪,带着一种苍白的病态。
席上何度跪在夜熔之侧,执着银箸把各色食物夹入她的碟中。
进宫之前他只曾听闻夜后喜黑衣,且眼盲暴躁易怒,他一直很奇怪为何这样的女子,能使英明的君王神魂颠倒,却万万没有想到是她就是那个和他春风一度的女子。
望着夜熔冷漠镇定的脸,满腔无处发泄的愤怒却使他无法平静,然后放肆地笑起来,露出了野兽般的白牙齿。
“请娘娘尝尝这飞叶,此酒是臣专门为皇上带回的。”
接过何度递到手中的琉璃酒盏,夜熔拢袖端起,稍稍垂下了眼睑,让微颤的密密睫毛遮住了眼,细细的抿了一口。
然后,举起手想与和她举杯的莫惬怀,还有一旁含笑而望的罗迦,都发现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恍惚神色。
刹时间,她好象在入神的想着什么,蹙起眉,眉眼间全是的回忆……
因为看不到他们讶异的视线,她的嘴角忽又淡淡的勾起,浮起一丝笑容,盏中轻浅的酒液摇摇晃晃,映下了她稍纵即逝的绚烂笑容:
“果真是好酒,入口柔和浓郁,回味甘美寒冽。”
淡淡的杜若在菱阳殿中沉淀,美丽的舞依旧在继续,可是他们的已没有心思去注意。
君王迟疑着伸手搂住了夜熔消瘦的肩膀,皱着眉头有些嫉妒的说道:
“酒虽好。但也不要贪杯,你的身体才刚刚好。”
还不待她答话,莫惬怀眼里暗影彤彤的开了口。
“这飞叶酒是瓜州的特产,娘娘您到过瓜州吗?”
她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青色的阴影如烟花,晕染了眼下。
“从来只是路过而已。”
“瓜州每月十五的灯会可是比这飞叶出名的多啊。”
火烧火燎一般的酒意从喉间冲斥而开,如海潮一般九层波涛。
金丝纹绣的袖掩住唇,她不由的咳了起来。
罗迦倒是吃了一惊,如此厚重的酒,她大病初愈的身体如何禁得起,伸手轻抚她的脊背,本是想这样她会好过一些,却不想她的身子一僵。
殿下翩翩起舞的吴贤妃,眼里生出几分艳羡和嫉妒来。
待到罗迦收回手来,她方抬眼转向莫惬怀的方向。
一片水光盈盈的明眸,双颊染上一层嫣红,如九染的锦纱,挑起来,落下绯色。
“是吗,那本宫有机会一定会好好观赏。”顿了顿,待到喉中酒气过了,才缓缓起身道:“大概是久未饮了,不胜酒力,望皇上恩准让臣妾先走一步。”
那一抹暗色玄衣消失于宫门之外,寒凉的也似在空气之中染开了般,殿内晦涩迷离。
罗迦坐于席上,已经没有心思,明黄的衣袖一摆,吴贤妃便幽怨的退了出去。
坐在下席的莫惬怀目光炯然的看着君王,在一刹那,眉宇间浮出一种凛冽的寒气,宛若沥血的金戈般森然,他清晰而缓慢地道:
“皇上,无论如何,她都是姓夜。”
“朕知道,惬怀。”罗迦皱着眉头转首望向莫惬怀,神色间倒是多了几分憔悴,似是为了提醒自己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朕知道。”
雪纷纷扬扬的落着,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覆盖了皇宫下来。
从菱阳殿出来,,莫惬怀走在出宫的长廊上,雪花柔和而冰冷地抚摸着脸颊。
冰冷的美丽啊,美丽的好象要使人窒息。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种极美的冰冷扼杀了呼吸……
这种诱惑,连理智的君王也难逃一劫啊。
他自嘲地想着。
宫人执着八宝琉璃宫灯,红色烛光在青石的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绯色雾纱,依旧是美丽得有些冰冷。
然后宫人停下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沉思,有一个优雅的阴影投在地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你……”
她乌黑的发与雪光有着同样的光华,一时间,他竟无法把视线移开。
廊外的夜空沉沉,寒风呼啸,而她似是已等了很久。
“你要回去了吗,惬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