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是皇家供奉的香火,迎来送往的皆是黎国的贵族子弟,寻常不入外人,是以总是静静。
庭院中种植的大片桐树,在冬季里充满了枯败的味道。
香火袅绕的大殿,梵音喃喃,那一盏长明灯冉冉如浮生之莲,铜炉里燃了一段香,炉中香灰细软,袅袅的青烟绕上经幔,佛在堂上拈花而笑。
苏轻涪虔诚地跪倒在菩萨面前,翡翠步摇在云鬓间微微晃动,珠翠环佩琳琅作响。
“佛祖有灵,且恕我无过。请保佑我苏家万世荣华,上天既已注定我孤独终老,我便一定要得到另外的补偿。现在,除了权利,在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夜氏现在不止是掌握了十余万的兵马,还在慢慢聚敛着巨额的钱财。我的儿子,现在对我已经产生了疑心,傅家在偷偷的调查我苏家。这些年,我确实偷偷聚敛的许多财富,为的就是预防这样腹背受敌的情况。现在我要把私库打开,佛祖,不只是为了对付夜氏以及傅家,还有我的儿子。谁也不能阻止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佛祖……请你保佑我。”
白眉的方丈,在一旁低声颂念着佛号。
道是母仪天下,古佛青灯前,也不过是一介凡子。
苏轻涪依旧低眉敛目,双手合十,用凌乱的声音自顾自地絮絮低语着。
然后,安宁了。
心都被掏空了一般的空宁。
苏轻涪起身,仿佛安心地微笑,却在眼底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日暖生烟,香炉中灰冷。
太后苏轻涪自皇家供奉的法门寺归来,回宫时突降大雪,鸾驾仪仗恰至苏府门前,便入内暂避。
书房内,空气之中满是火炭燃出的暖意,阴沉的天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棂,光影斑驳的将端坐在首座的苏轻涪笼在其中。
她身上穿着赤色的百鹤锦群,晦暗的光线里似凝血之色,衬着她凝重的神色,室内的所有人心便都跟着沉了下来。
其下坐的是苏轻涪的堂弟苏轻白以及妹婿吴楚欲。
苏轻白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面色过于苍白带着抹病态。由于是远亲,他的眉目间并没有有苏轻涪的精致,且历经多年的官海沉浮,两鬓已然是灰白,面上的细细纹路即使不说话也是格外的清晰。
“太后有心事?这些天臣都在家里躺着,也没有得空去看望太后,没想到太后的气色近来越发的好了。”
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吴楚欲话说得也略显轻浮,索性苏轻涪已经见惯了他的样子。
但苏轻白依旧略带鄙视的扫了他一眼,略略皱起了眉。
吴楚欲倒也不在意,那被酒色浑浊了的眼乱转了一通,便又开口道:
“太后,此次怎么没有见到贤妃娘娘?”
“那孩子心思太浅,哀家怕她在皇上面前藏不住话,所以让她留在了宫里。”说起吴贤妃苏轻涪略略皱起眉头,眼色也变得有些冰凉,那保养的得宜的手上握着由十八颗翠珠串连而成的佛珠,她望着幽碧色的珠子,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夜氏最近异动频频,而且皇上最近的态度……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到过静寿宫,哀家十分之不放心。”
“您希望臣下怎么做?”
苏轻白自幼丧母,父亲又妻妾成群,所以在后来的年月中,比他大五岁的堂姐,便总是抱有很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对苏轻涪说的话,称得上言听计从。
“尽早准备为好,防患于未然。”
“这个,要动用私库吗?”
吴楚欲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私库是苏吴两家历年积累的钱银和武器,要动用必须经过苏轻涪的许可。
“自然是要用的,这大概是场硬仗啊。”
苏轻涪的声音清澈柔软,淡淡的笑着,有些特意修饰过的痕迹,但听到她说话的两人,依旧在那种柔软的后面感觉到了强硬。
“那,还请您留下玺印。”
凤玺,是太后权利的象征,现在也是苏家掌权的标志,有了凤玺才能打开私库。
苏轻白展开了宣纸,苏轻涪提笔写完,便把自己的印玺盖上。
一旁吴楚欲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两步,故作不经意的身子撞在桌沿,放在上面的茶水霎时间洒了一桌,沿着桌面稀呖呖的流了下来,洒了苏轻涪一身,空气中顿时飘着一股茶叶香气。
“真是对不住,看微臣这毛手毛脚的,太后您没烫着吧?!”
那盏中的茶水还是半烫的,苏轻涪疼得啊呀了一声,看着这污掉了衣衫,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终于变了脸色,但忍了忍,终是没说什么,起身在苏轻白的扶持下,去了后堂更衣。
吴楚欲急忙又拿出一张纸,把被苏轻涪匆忙间落在案上的凤玺拿起,印在了上面,然后急急的收在怀中,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然后,他看着面色难堪的苏轻涪和苏轻白重新回到书房,重新写好了密件,盖上了凤玺。
他在心裏冷冷的笑着,但是面上依旧纹丝不露。
送走了苏轻涪的鸾架之后,吴楚欲出了苏府,却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向了比较偏僻的羽化楼。
挥退了小二的殷勤,吴楚欲上了二楼的雅间。
阖上了门,屋子里只有他以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男子。
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燃着灯。男子以闲散的姿势站在窗前,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渐渐延伸到天棚。
也许是摇曳的光线造成的幻觉,吴楚欲觉得男子的身形异常高大,竟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戏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看来吴大人进行的很顺利。”
男子缓缓转过头,盯着吴楚欲。满室摇曳的烛光,似乎全都照在那双猫似的幽黑眼里。
吴楚欲定定的看着,此刻的男子就像雕塑一样,在光辉中熠熠生辉。
“将军久侯了。”因为逆光的缘故,吴楚欲看不清莫惬怀的表情,但他语调中的阴冷却清晰可辨,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的汗,他却不敢擦拭:“将军所托之事,已然成了。”
“辛苦大人了,大人请坐,别一直站在门口。”
莫惬怀看着吴楚欲战战兢兢的坐在自己身旁,拿出了那张印有苏轻涪凤玺的空白纸张。
雪白丝绸下的修长手指接过,揣入自己的怀中,如工笔细绘的绝美面上露出了优雅的笑意。
“在下答应大人的事情绝对会实现。”
“那……还请莫将军在北狄悱熔陛下美言,我吴氏一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再来苏家……您能不能手下留情,他们毕竟是……”
听着吴楚欲有些结结巴巴的话,莫惬怀微皱起眉头,略带迷惑地望着他。
然后他笑了,这同刚才展现的友善的笑完全不一样,是种充满着肆无忌惮的血腥色彩的微笑。
“怎么,大人这些年一直被苏家踩在脚下,已经生出了感情?还要为自己以前的主子尽尽本分?”
吴楚欲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僵硬,开口微弱而的反驳着:
“哼,在下只希望将军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那是自然。”
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不言而喻的肯定和胜券在握,让吴楚欲感到阵阵晕眩。
直到莫惬怀走了出去,他依旧靠在八仙桌上,四肢无力地,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无论吴家的身份多么高贵,但是自己和北狄王悱熔私相授受的信件,不知如何落到了他们的手中,现在的他只能顺从于这个男人以及……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