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胭脂蓝 悄然无声 4528 字 29天前

黑暗中的牢房,空气之中充满了鲜血味道和潮湿的气息。

猛地,牢门被推开了,没有光线的黑暗中阴影开始蠕动,衣料摩擦的声音轻轻的响起,片刻,莫惬怀所熟悉的纤瘦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陡然抬起头来,苍白憔悴如鬼魅一般,精钢的铁镣略动了动,便发出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比起刚刚来浓郁了许多。

这一夜的月光如水一般,从天边倾下,宛如正在融化的冰雪,或浓或淡,在她极美的脸上映出了班驳的阴影。

“你来了……”莫惬怀微弱的笑了起来,饱受了刑罚之后的他,整个人都有着一种非常苍白的孱弱感觉。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如此庆幸夜熔无法视物的这个事实。

“为什么要来,不是跟你说没事的吗?”

他说完的时候,她已经寻着他的声音,摸索着缓缓走近。近了他才发现她这几日瘦了许多,苍白有些脱了形,下颔更加狐狸似的尖锐了。

她的脸庞在月色之中如水平淡,连半点涟漪都没有,却隐隐的萦绕着一种戾气,好似扑着一层明灭不定的妖火。

“胭脂……”莫惬怀忍着身上的痛,绽开的笑意挂在嘴角之上,额前黑发让他半侧脸孔掩入暗色,一副戏谑口吻:“不管怎样能见到你真好……真的……胭脂……我、我很想你。”

她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摸索着。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浮荡着昏黄火光的空气中游弋着,带起一种冰冷意味的美丽。

然后银色的月光之中,她滑落的袖下,他看见她的臂上斑斑的青紫。

莫惬怀拼命地想要靠过去,却被铁镣锁得不能动弹,急了,陡然一声嘶哑的吼叫:

“胭脂,胭脂,你怎么了!!!他把你怎样了!!!”

她似是这才察觉,忙垂下手臂,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腕子,徒劳的想挡住,可是在白皙而纤瘦的腕骨之间,一道蓝色的瘀痕在微弱的光芒下闪烁着。

“没事,惬怀,我没有事。”夜熔苍白渐渐泛着奇异潮|红,眼睛象是有一层水雾一样的闪动着润泽的光芒:“我毕竟是夜氏的人,他怎样也不会为难我的。倒是你,我连累了你……他答应我,不会杀你,但是要把你流放的南地。今生今世,我恐怕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我说过,没事的……”莫惬怀从他凌乱的发丝之中看着她,看到因为她用力过度而微微扭曲的淡色嘴唇和泛着红晕的脸庞,脸上的阴影便渐渐深了起来,生气地蹙起眉,嘴角往下拉着,喘息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别怕,有我在,别怕……”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离他只有一臂之遥,月色扫过她的身体,把她的影子温柔的笼罩在他的身上,他恍惚的以为自己是被黑夜拥抱进了的怀中。

然后,她的指轻轻抚摩上他的脸颊,她倾身,似乎想要亲吻他嘴唇的样子。

非常接近的距离,他们呼吸可闻,然后,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她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上了他的唇。

她的嘴唇很凉……出乎意料的冰凉却也出乎意料的柔软……

软的象是最上等的丝绸,温润而柔和……

他象是在亲吻一块溶化的冰水晶。

蓦然,他方才觉得自己的口中弥漫满了血的味道。

他猛地推开她,才瞧见她的唇上,密密的伤痕,红色血化成胭脂染满了她的唇。

莫惬怀整个身体微微的颤抖,发出了微弱的呻|吟般地声音:

“他把你怎样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求你……求你……”

她似是一惊,连忙后退了一步,幽幽的光让没说话的夜熔显得很阴沉,眉目之间隐隐的露出一股阴冷之气,却又马上掩饰过去,然后她浅浅的笑着,本是隐在眼底的戾气也因这一笑消散不见,只是那样笑仿佛笼在烟熏雾燎中,有些虚虚的。

看着这样的夜熔,莫惬怀胸膛忽然之中升腾起了微妙的感情。

非常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她,害怕自己会再也看不到她,那样子的情景光是想象就让他觉得害怕不已……

不要离开我。

这几个字就在喉中,几近吐出。

汗水和着血污,湿淋淋地从莫惬怀的额头滑落,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以一种非常严肃的口气开口说话:“胭脂,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什么权利,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夜熔却突然退后了一步,这一句话,好似针细密而绵绸的扎在心裏,拔不出来,只能是任其痛到最后,难掩的血肉模糊,时日长了,便救无可救。

多少年前,明丽的春日里,在刚刚发出新芽的芙蓉树下,一身金黄的衣袍宛如游龙优雅的少年,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们走。

如今那少年忘却一切,那栽种着芙蓉树的庭院以被填平,当年那个少女早已不在。

这个男子是真的爱上她了,夜熔在心里面这么枯涩的想着,然后,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她冷冷的微笑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的感情,就象是最清澈的镜子一样空洞的反射着面前的一切。

“莫惬怀,你怎么竟这么笨!”

莫惬怀却依旧问道,那种柔软的音色仿佛连月色也融化了一般:

“好不好?”

他的语气中毫无困惑,连半点犹豫都未曾有,秋水般坦然。

这样的人,其实远比其它人幸福。

夜熔觉得快要窒息了,微挺直了身体,黑色与白色交织的发色在月光下显现出丝绸一般的流光,绯色的嘴唇微微的翕动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坦率的像个孩子一般。

而她却被这孩童一般的纯真,压抑得无法呼吸,心脏好似要迸裂一般的痛着。

“好不好,胭脂?”他第三次问道,声音也不大,在还瓢荡着自己血腥的空间中微弱的漂浮,但是却象是一根锐利的针一般刺穿她的耳:“我从没有见过父亲,很小的时候又没有了母亲,现在想来,我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我……从那一年瓜州第一眼看见你开始,这辈子想要的东西就只有一样,可惜那时我还不明白,就那么错过了……你知道的,胭脂,若不是这链子锁着我,我就跪下来……我们远走高飞好吗……”

那样的情真意切,她怎么听不出来,心裏顿时乱了,好似条条的丝缠绕在一起。

狠狠的咬上自己遍布伤痕的唇。那样的痛,过上许久才平下心来。

不能后悔了。

事到如今,她走不了回头路。

心思百转,她脸上却是平常,喜怒不到台面上,但是眼里却是泄了底,盖不住寒气外溢,妖青的诡异,腐朽的颓靡,狰狞的妖媚,勾得人的眼睛沉沉的压在上面。

他看在眼里,心沉了下去。

“说得真好听啊,惬怀,答应过朕永不会背叛的兄弟!”

忽然,牢门口的火光亮堂了起来,从外头走了进来。明黄龙袍的俊美男子看着莫惬,脸色铁青,眉间都是煞气,在天牢昏暗的灯火下,更是显得狰狞。

“当年朕手中最锋利的宝剑,老虎一样的男子,竟然也被驯得这般柔顺,逆毛都被抚平了,老虎变成了猫。好!很好!爱美人不爱江山,当真是个多情种子。要不要朕亲自帮你解开链子,好让你跪下来求她。”

罗迦的话,一字一句象钢针一样刺进了夜熔的骨,带起一种难言麻木一般的痛。

她摸索扯上罗迦的衣袖,声声哀婉,入到骨内,凄丽难言:

“你答应过我,不再为难他!”

细长的眼睛猛的眯起,胸膛里拂过了带着剧毒的气息,衣袖被她纤细的指紧紧攥出细碎支棱的痕迹,他用上了力气,才抽出了来。

罗迦走道莫惬怀身前,眉目之间,火的阴影班驳叠叠,他们相向的目光宛若金戈交错、刀光溅起,凛凛的杀气几乎划破肌肤。

“怎么,不想跪下来求她吗?求那个夜氏的女人?”

罗迦刻薄的扭着嘴唇,声音冰冷,墨色的眼竟有着近似恶毒的光辉。

莫惬怀平静的表情忽然在瞬间变的异常狰狞,一声似乎可以震碎人心魂的怒吼从肺部挤压而出:“跪下来又怎样?她爱我不是吗?她现在爱的是我!”

莫惬怀怒吼之后,狂怒并没有他想象的一样出现在罗迦的面上,在他怒吼过后,罗迦则似乎完全收敛了怒火,只剩一种内敛的奇怪狂气,却让人觉得从心底向外的发寒。

空气之中一声破碎般的尖啸,罗迦的左手和莫惬怀面颊的碰撞爆出一声脆响。

莫惬怀闷哼一声,头被打得彻底偏侧,死死地咬住了牙,嘴唇苍白若灰,一点腥红从裏面沁出来。莫惬怀保持着被打的姿势僵硬了片刻,等他终于回头的时候,眼中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感情。

两个男人忽重忽轻的喘息在空气中上下纠结,风起时,火光忽明忽暗,划破夜色。

蓦然一声响动,却是夜熔踉跄后退,脚下不知是被何物绊了一绊,险些坐到地,狼狈之至。

罗迦转头看向夜熔,她竟是脸色青白,眉头紧锁,荧荧的眸光尽是凄然,阴恻恻的,仿佛用血肉开出来的繁花似锦。

“怎么怕成这副样子?怎么不再摆出情深意切的模样来啊?熔?”

他笑着说,轻轻伸出修长的指,轻抚摸她一头丝缎般的秀发,然后眷恋的埋首在她肩膀上。

就这么笑着,用一点感情也没有,干涩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

夜熔浑身一震,却没有言语。

看着她这副模样,罗迦只觉得疼痛从胸口喷薄而出,一丝丝渗入血脉。

疼……疼得入骨。

抓着她头发的指头猛的收紧,让夜熔觉得头皮一阵剧痛,他冷声道:

“莫惬怀,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便是死了,也是朕脚下的臣子,而她永远是朕的!而且……朕爱她,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他说,他爱她……

明明是已经把她遗忘,为什么他还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那么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呢?

痛,真的很痛。

她觉得从心脏向外的疼。

果然……到了这个地步,还会心疼的自己,真是可怜呢……

此刻,没有任何伪装的,她,漠然的潸然泪下,那泪沾染了月光的颜色,苍白的透明。

他们已然反目成仇。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啊……

为什么还要哭呢?

看着她点点留下的泪,罗迦只觉得心裏开始发冷,冷得连血液也冻结。然后,他的面上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也许只是眼角和唇边的线条绷紧了,但整张脸顿时变得凌厉无比,眼神也渐渐地扭曲。

“罗迦……”莫惬怀看着夜熔,眼色里忽然带了寂寥的味道,那种仿佛被漫天的清冷压下,即将崩溃一般的眼神。等到转向罗迦时,深黑色的眼睛里片刻之前的动摇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片罗迦从未见过的寒冷:“放开她……有什么你衝着我来。”

夜熔眉宇间流露着隐约冰冷,仿佛带着一点点寒凉的意味,然侧首转向莫惬怀时,却浅浅莞尔,月亮的光辉都好似在她清瘦的面镀上一层流水般的银。

他们相互凝视,即使她看不到,罗迦知道,她此刻的心却正在看。

那最自然不过的神态,仿佛空间里没有存在着罗迦,她的夫,她的天,她的君。

多好的眼神啊,罗迦想着,笑着,心裏的某个部位却毫无预兆的疼痛起来。

那笑意渐露狰狞,不见往日儒雅风度。

“明天一早你就要去了南地,有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吧,惬怀。”

仿佛空气都寂静凝结下来一般,被铁链缚住的莫惬怀,狠狠的凝视着对面俊美的年轻帝王,赤红的眼眸里一片暴戾。

“罗迦……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你睁大眼睛瞧着。”

“很好,朕等着你,惬怀。”

罗迦冷笑说完,却连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都不怜惜的把几乎没有行为能力的她一路拖曳而出……

而夜熔低着头,唇边难掩一抹笑意。

战争终于开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不知道谁会赢。

铁蹄纷踏如雷,枯木上乌鸦惊起,兀然一声怪叫,扑腾着翅膀飞上半空,隐没在山崖的阴影裏面。

押解官傅清仰首望着高耸的峰谷,黄昏的影子掠过他剑一般的眼,带着苍茫的血色。

“大人,前面便是飞碧谷了。”

探路的骑兵在峡谷前面勒住了马,回来禀报。

傅清目中隐有深沉之意,慢慢地开口:“飞碧谷通道狭窄,两侧峭壁如刀削,只可守不可攻,设或敌方在谷中埋伏,冒入则必死无疑。此处乃天堑险地,还需得小心为是,还有没有路可以绕行?”

“启禀将军,要是绕行还得走百余里。”

傅清略一沉吟:“看来绕道之举似乎不妥,如此令人先行,探个虚实。”

说完打了个手势,左右的骑兵拨马进了峡谷。

众军在谷口严命以待,风沙卷着战帜猎猎作响,马儿等得不耐地刨起了蹄子。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峡谷的那一边传来了两声短促而响亮的号角声。

傅清这才微笑道:“无妨,咱们走吧。”

说罢,一挥手,铁甲军押着囚车从后面过来,车上莫惬怀一人满面血污、狼狈万分,已不复当日玉树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