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胭脂蓝 悄然无声 4528 字 1个月前

傅清看了,心下极为不忍,但还是率领着数万铁甲军缓缓地进了峡谷。

日头愈偏,压着悬崖峭壁的影子沉了下来,崖上孤树一支,斜斜地伸了出来,嶙峋宛如枯骨。进入飞碧谷之后,一种奇妙的感觉就没有预兆的攀附上傅清的心头……

身为武将在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直觉让他觉得浑身一阵发寒,有着某种微妙的杀气在空气之中浮荡着。敏锐的让全身警戒,傅清刚刚要高声提醒,忽然听得那厢鼓点阵阵震天呐喊。

飞碧谷中埋伏的人马举着的描金绣着“莫”大旗。

“有埋伏!”傅清自从进入谷中就一直繃着神经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拔出了剑大声的喊道:“我们中计了,快撤出谷去!”

说完,傅清当机立断回马,让为数不多的侍衞队拱护在囚车的外侧,他利落的砍倒一名袭来兵士,就要向莫惬怀劈去。

那名探路的骑兵却更快一步,飞快地奔过去,利索地打开了莫惬怀身上的铁镣。

旁边的守护兵衞惊呆了,还未回神,早被那骑兵一剑斩倒。同时,无数名莫氏军冲了上来,向全无防备的傅清一行人砍杀了过来。一时间,刀剑碰撞的声音,惊惶的叫声,喊杀声在飞碧谷裏面蔓延开来。

莫惬怀飞身上了剽悍的黑马上,深深呼吸了一下带这浓重血腥的空气,感觉到属于生死相博的战场特有的感觉,身体裏面属于武士的血兴奋昂扬起来。

他握住了长剑,歪了下头,猫似的眼睛挑衅一般的看着被困其中的傅清,沾了血污凌乱的头发在夜风中飘扬,嘴角边泛起冷酷的笑容。

“傅将军,想没想到啊,他派了你来可真是一大失误啊。”

陡然,崖上鼓声又起,阵阵震人心神,罗迦的声音从混乱中传了过来,那样冷酷:

“惬怀那可未必。”

明黄的旗帜随着军队早已悄然靠近,成了扇合之势,在在空气之中散布着恐惧的种子,莫氏军们看到那面旗帜之后几乎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傅清几乎是滚着下马,跪在罗迦的面前。

罗迦却并没有看他,在马上挺直了腰,凛冽的眼神冷冷地盯着莫惬怀,高傲宛然天人。

莫惬怀拧起了纤细的眉毛,而无法抑制的怒火在那双颜色不一样的眼睛裏面燃烧起来。

天色|欲倾,烟尘弥天,崖上箭矢如流星千簇,滚石轰然落下。

莫氏军惊慌失措,眼见转刻间又被反包围,军心顿时大乱。

莫惬怀在马上一边挥剑厮杀,一边耳闻战士濒死的号叫在夜幕里迸裂出来。

血腥的味道浓浓地散在风里,半天月如弓,带着一抹胭脂的红。

“怎么样?”

“将军,我军长途劳顿而且粮草不足,根本不敌皇上的铁甲军。”

“夜氏呢?夜橝的那些军队呢?”

“将军,他们在青州一动不动,根本就是坐山观虎斗。”

“什么,好,很好……”

好到他咬牙切齿的可以闻到口腔裏面鲜血味道的程度了,莫惬怀把‘夜熔’两个字压在了喉咙之中,觉得胸膛裏面燃烧的怒火像是沸腾的岩浆一般浓烈:“原来瞎了眼的竟然是我……”

莫惬怀四顾惨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已经快要支援不住了。

八万人马顷刻之间溃不成军,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鲜血的味道在带着水气的空气裏面浮遊飘荡。

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无法原谅就是无法原谅。

只是简单的反间计。

怪不得,悱熔对他说,想要黎国就要远离夜熔……

他不听劝告,急急起兵,现在北狄之军天高水远,根本无法支援。

夜氏,按兵不动……

芸芸众生,苦海无涯,回头,却是没有可站的岸,没有渡人的佛。

夜熔……胭脂……

只要想起,就那样的痛着,那是一种,从肉体刻画到骨上的,名为痛的哀伤。

尤其,那个人是自己倾心爱上的女子。

原来,一直都只是他一厢情愿,原来她从未爱过他,原来从头至尾都只是利用。

四面,全是他死士血淋淋的尸首……一刀,又是一刀,满眼的血影刀光,鬼气逼人,扑天铺地,他只能看着,寻不到路,满眼是瑟瑟人心,哀鸣遍野。

恨,应该恨她……可是为什么没有恨……只有那种无力的悲哀。

满天飞雪中,她对他说,惬怀,此时此刻,我爱你。

那也牢中相会,他求她一同远走天涯,她悲哀的神色……

其实,一切并非无计可寻,这个计策也并不高明,只是他被她蒙了眼,再也无法看见其他。

可悲的是,此时此刻,他竟依旧爱她……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莫惬怀觉得自己有些眩晕。

他看着面前的敌人,罗迦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怕他们来个鱼死网破,而采取的是谨慎消耗的战术,打算在充分剥夺战斗力之后再一举歼灭。

真不愧是黎国的君主,看样子是在劫难逃了。

“罗迦,我本是福王锦渊之子,这些年我忍辱为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大宝。可惜我竟……失了方寸,中了计中之计,如今死到临头了,我也明白过了。”

莫惬怀的眼睛微微地向上一瞥,恰恰和罗迦的目光对在一起,黑暗中,有寒光掠过眉睫,如猫般的双眼,几近是敛成一道细缝,露出笑意,几分冷几分寒透出沉痛:“告诉她,我爱她!我对她的情意,天地可鉴!还有,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分上,求你莫要为难与她……”

自己的爱情害人害己,但是却又不能放手。

她对他说,此时此刻,我爱你……

那日牢中,她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没有丝毫的退缩,而直视他的眼睛里却不断地流下眼泪,像是溶化的珍珠一般,那样的她让他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就这么流着眼泪消失般。

可是那泪,现在想来,却并不是为他所流。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面前的男子,才是她所爱……

他竟然懂了她的心思,绝决疯狂的爱人方式,拖着自己心爱的人万劫不复,让背叛自己的人知道,什么是爱到极至的痛,什么是彻底的伤。

他仿佛看见她,每日每夜的煎熬,无法跳出去痛苦……

在爱与恨两者之间徘徊,最终,生生将所有的疼痛拥抱进魂魄的深处。

他爱她,只为她是那样的懂他,可是现在细细想来,自己直到这一刻才懂了她……

是不是,早日懂了她,就可以把她从无边的痛苦中解救出来,是不是她就会真正开心的笑,就会真正露很温暖的神情,她的魂就不会永远的那么苍白冷漠。

只要,能够早一点懂得她,是不是一切就都会改观。

不是不爱,只是他错过。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那一瞬间罗迦看见的莫惬怀的眼直盯盯地瞪着他,淡淡一笑。

莫惬怀掩住半侧脸庞,眼前已是暗暗腥红,伤口的疼已经麻木,麻木到了心裏,却仍是觉得一阵一阵的翻涌,胸口好象快要跳脱出来。

然后,手中佩剑一横,饮颈自刎。

眼前却是满天飞雪,她树下而立,一袭黑衣迎风瑟瑟,她对他说,此时此刻,她爱他。

在他眼里,她高傲,坚韧,却有着让人心迷神醉的温柔,这种温柔,就像罂栗花,让人忍不住尝试,然后万劫不复。

她的吻,味道是清冽的,带着些淡淡的凉,纠缠着,感觉甜蜜而美妙,撩人的催着了他身上的情,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焚烧,黑色的火焰,在他心底,将所有理智的底线击溃。

罗迦一呆,看着莫惬怀流血过多而渐渐失去生命的躯体,重重的一声叹息,下令收兵。

他的死,让一切都成了枉然……

飞碧谷中最鲜明的颜色就是士兵残缺的尸体,以及遍地的红色。

血色长天。

春雨如烟,早起的时分,天是灰的,蒙蒙地笼着烟纱。

雨声瑟瑟,在一片一片的金色琉璃瓦间落下晦涩的色泽,好似腐化了一般。

滴水檐边上淌下一长串水珠子,落得芭蕉声声,隐隐的听闻鸟的嘶鸣,隐在斜风细雨的幕中。夜熔抱着琵琶坐在廊下,轻弹慢拢出宫商之调。在寒凉的空气之中染开了般,晦涩迷离。

此时,有人踏雨而来,明黄色的伞盖遮住了一方漏雨的天,他宽袍长带、缓步来到近前,神情淡淡,却高傲而尊贵。

夜熔恍若未觉,淡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一下一下地拨着琴弦,金声断玉,愈渐凄切。

罗迦优雅地立在她的面前,眉间眼底如深潭,浮浮黄光,薄薄的唇勾起,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

“他在飞碧谷,自刎而亡,临终前让朕告诉你,此情不渝。”

夜熔微微一颤,紧紧地咬住泛白的下唇,一言不发的放下琵琶,摸索着站起来,就要向外走,何度急忙上前搀住她。

而她反倒僵硬地站住,然后那极美的面上竟泛起了薄薄的红晕,如九染的锦纱,挑起来,落下绯色,抬眼,却是灼灼的明眸。

“成王败寇而已,怎么他死了,你不满意?”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时,空气便沉下来,风吹过,飒飒的音,隔着迷离的烟雨,愈发的显的这金碧辉煌的宁夜宫透着寒气。

许久,罗迦望着夜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又眯了眯,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很慢很慢。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几乎触到了她的呼吸,夹杂着丝丝细雨,冷彻离人的心扉。

“别碰我,请别碰我,别用沾着他血的手碰我。”

罗迦目光倏然森冷,伸出手,托起夜熔的下颌,恣意地欣赏着她美丽的容颜,低低的笑道:

“朕的手上,没错,是沾了他的血,可是你要记得,你的手上同样也沾着他的血。朕是直接杀了他,你是间接的杀了他,我们谁都跑不了!”

“那又怎样?你的疑心一向很重,你敢说,自从派他去了青州,你就没有戒心?他有了太多军权,你就没有提防?此时此刻,他能如此快的兵败,也说明你在他的军中安插了多少内线,不是吗?罗迦?”她清冷的眸中带上了一丝寒凉,如初雪般莹白的肌肤泛着清冷细腻的幽泽,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我是故意害他没有错,可是你,用你的似真还假的手足情,害惨了他。我早说过,情同手足,同只是相似、好像……并不是,你说对不对?”

雨势愈渐的大了起来,风摇曳,雨无心。

他的眼里是一层阴寒,映着这满院的雨,幽幽的一层青气:

“说的很好,那么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你,可满意?”

“我,自然是满意。”她轻轻地说着,那般虚幻而清幽,若有若无地流动着一丝孤傲绝尘的气息:“你没有了左膀右臂,现在可曾满意,罗迦?你看着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向死亡,却又无能为力,可曾满意?罗迦?”

寂寞宫城影,春雨如酥。雨雾氤氲的如薄纱拂在夜熔消瘦的身上,朦朦晕晕。微风掠过,引得她的一袭黑衣在风中轻缠,恍惚间,似已远离尘世。

罗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望着她孤傲的身影,心重重地跳着,然后缩紧了一下。

心中,有千万根丝在绞缠着,凌乱如麻,让他无法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熔,只要你说,你还爱朕,求朕原谅你,朕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朕还是会一样爱你的。”

“我说过了,我……不再爱你……”夜熔侧头,以一种温和而略带嘲弄的表情看着他,她的声音在飘雨的晨色中更显温柔:“永远不再……”

然后她转身身姿依旧是高贵挺直,在雨中绝然而去,那优雅的步伐翩然若舞。

九曲回廊、勾檐如画,朱色的阑干外,见她衣袂飘飘,宛如惊鸿照影,便欲随风归去。

执伞的宫人在一旁俯首默然。

斜斜地风过,点点细雨把他的俊雅風采蒙上了一层灰雾,黯哑许多,挑起来的眉眼间,有一丝疲惫的影子,眼睛却透亮:

“你费尽心机,难道不是为了他死?难道……你是希望看着朕死不成?是不是?”

她停住了脚步,转头回望,那么美丽的面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泪,嘴角上扬了一下,仿佛微笑,又仿佛没有,惊艳而凄厉。

“罗迦,我怎会希望你死,我怎会……”

“你做了这么多事,害了如此多的人,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会遭到报应?”

“你就是我的报应……罗迦……”

猛然掐住自己掌心,她已是陷入苦海之的人,纵然是痛苦,又如何。

曾几何时,宫阁重重之中,他们倾心相恋,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只是如今,今非昔比。

雨滴下,不知是哪里一声清吟,清清幽幽,道来一曲,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