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涛惨白着脸,喃喃:“好苦……骗得好苦……先生,你骗得我……我骗得我自己……好苦!”他也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俯身拾起被李明心掉落的弯刀,哈哈大笑:“骗得好苦!好苦!”然后一反手,就向自己心口扎去。
李云生惊呼道:“公子爷!”抢步上前,“铛”的一指弹在了刀身上。弯刀立刻断为两截,刀尖直飞了出去,而余下的半截还握在富察涛的手。富察涛浑然不觉,一个劲儿把半截断刀向自己胸口猛扎下去,口中狂笑道:“好苦……骗得好苦!恩威并济……天下苍生……恩怨……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衣服片刻就被捅烂了,胸口肌肤血肉模糊。门口原本不敢走远的十余名兵丁,和两三位随军的大夫,见状,齐齐扑了上来,拉手的,抱腿的,夺下了富察涛手中的断刀:“公子爷……公子爷保重身子啊……”
富察涛被一群人簇拥着,抬着,出了门去。“骗得好苦”这句话响了一路,疯狂而绝望,一声声,利刃般捅进柳清野的胸膛,痛在有关鄯善的那些旧伤口上——虽然李云生出门前拍开了柳清野的穴道,但是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动不了,只有头脑心智还在活动着——骗得好苦。谁骗了谁?是富察康欺骗了儿子?是鞑子皇帝欺骗了李云生?是李云生欺骗了富察涛?是富察涛欺骗了他自己?还是苍天,苍天欺骗了所有的人?苍天要把忠孝和情义放在世人的面前,要世人去追求,但是,偏偏求什么就失去什么——柳清野,对故国与师门不忠,对父母与师父不孝,对丹鹰无情,对富察涛无义……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啊!
柳清野几乎就在富察涛的那间屋子里站了一夜,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光大明,草原秋日的艳阳洒满大地。
他感觉手脚冰凉,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地上的,而身上盖了一件大氅,鲜红的,一望而知是丹鹰之物。他心中一疼——鲜红的,丹鹰的血!他昨天对丹鹰都做了些什么!
他倏地一下跳将起来,却立刻发现,眼前还有一抹亮丽的鲜红——是丹鹰的红头巾,就拴在门口。
他慌忙把头巾解下来,在门口四下里张望着,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不由得心中一凉:丹鹰把头巾系在这裏是什么意思?她难道走了么?因为她决意与清朝结盟?因为我说了我会怨恨她?因为我要杀富察涛?因为我伤了她?她就走了么?
他大步追进场子里,见往来的都是清兵,不见半个维吾尔人,心中奇怪,便一把拉住个兵丁,问道:“维吾尔人呢?到哪里去了?”
那兵丁的汉语不太灵光,回答道:“维吾尔人……那拉提城……走了……”
他还不明就里,忽见成安仁从边上走了过来,就上前问道:“成叔叔,维吾尔人呢?丹鹰呢?”
成安仁大喝了一声,一个耳光打在了柳清野脸上,道:“你究竟对丹鹰丫头做了什么?她不要俺跟她去那拉提城了!”
柳清野惊道:“那拉提?她去攻打那拉提了?”
成安仁道:“难道我还骗你?昨天夜里的加急战报,准噶尔人的增援部队就快到那拉提了!所以丹鹰丫头带着维吾尔人做先头部队先去扰城,这边清兵随后攻过去——你小子,昨天究竟对丹鹰做了什么?她居然和俺说,维吾尔人同清朝结盟了,汉人一定怨恨,所以就不要跟她去出生入死了!”
柳清野张口结舌,紧紧地捏着拳头纂着那红头巾,恨不得能将自己打死。
“我要去找她!”黑将军还和昨日归来时一样就在房门前。柳清野已经不忠不孝,决不能再无情无义!
“等等,俺也去!”成安仁叫道,“奶奶的,汉人和维吾尔人是兄弟,就算咱们同满清鞑子有仇,但是和维吾尔人没仇,和富察涛也没仇!”
可是他二人方要策马离去,却见城门口急匆匆驰来一骑,跌跌撞撞的,马上之人正是王春山。柳清野不由一愕:王春山不是回中原去了么?
王春山一人一骑奔倒近前,编身子一斜从马上跌了下来。成安仁和柳清野连忙上去扶住他,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春山几日不见,老了二十岁,嘶声大呼道:“富察老贼!富察老贼……他把兄弟们全杀了!”
成安仁和柳清野惊得几乎站立不稳。柳清野颤声道:“什么?你们……不是回中原么?怎么会……”
王春山悲愤道:“你们前脚才走,老贼后脚就来……兄弟们都还中着‘贵妃回眸’……都……都死在他的乱箭之下啊!只有老夫一个人……只有老夫一个人逃脱……”
柳清野头脑“嗡”地一响,思绪被拉回那个漆黑的夜晚,看见鄯善冲天的火光,听见阎铁笔凄厉的悲叹,然后,恍惚也看见富察康的兵队,铁骑千万,踏碎死寂的黑夜,飕飕的利箭飞翔声,好像风一样。
成安仁破口大骂:“奶奶的,俺就听说昨天明心丫头疯了一样要杀富察涛,原来是这件事!奶奶的!俺……俺非得去宰了老贼不可!”
王春山道:“富察老贼的兵队已经北上了……紧跟在老夫的后面,这就快要到那克苏城了……你们快叫维吾尔人来,咱们还在佳木塔沟埋伏,把老贼诛杀!”
“维吾尔人?”成安仁道,“维吾尔人都上那拉提城去了……况且他们和清朝结盟啦——他们和富察涛结的盟,你叫他们去杀富察康,怎么可能!”
王春山惊道:“什么?维吾尔人居然和清朝结盟?当初咱们叫丹鹰当盟主,不就是为了阻止热伊扎和清朝结盟么!现在……现在怎么……”
“这就是丹鹰的主意。”成安仁道,“不过,富察涛帮她打下了那克苏城……这也是……”
“不过是一个那克苏城!”王春山道,“她没看到咱们汉人么!今天富察康能这样待咱们汉人,明天也会想要奴役维吾尔人!糊涂!糊涂啊!”
成安仁道:“俺和柳清野这就要去追丹鹰回来。”
“不忙追她!”王春山道,“富察涛这小鞑子在这裏么?咱们先抓了他来,老贼来了也好有个要挟!”
“他就在这裏。”说话的是李明心,大约丹鹰走时点了她的穴道,至此时方才自行解开,她眼窝深陷,一脸的憔悴,见了王春山便即垂下泪来:“王伯伯,娘她死啦……各位叔叔伯伯都死啦……咱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王春山狠狠地点了点头:“此血海深仇,如若不报,以何颜面苟活于天地间?”他抚摩着李明心的头发:“明心,富察涛和李云生这个汉奸在哪里?”
李明心一指场子对面一间房子道:“就在那里,我昨天差一点就杀了他!”
她正说话间,那间房子的门打开了,李云生走了出来,见了王春山,惊讶道:“王大侠,你怎么在这裏?”
王春山冷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在这裏?姓李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串通了富察康,杀害我传灯会一众兄弟,你还问老夫为什么在这裏?老夫先要你偿命!”话音未落,人已拔地纵起,十指如鈎,向李云生攻了过去。
李云生先是一愕,到王春山逼到近前,才茫然侧身闪开,说道:“啊……果然……果然……我也该料到……我也该料到啊!”
王春山哼道:“料到?哼,你这汉奸也不必假惺惺了!”呼呼呼两攻了三掌,一掌攻左,一掌攻右,这前两掌逼得李云生无处闪避,而第三掌打得不偏不倚,正对心窝,极是凌厉凶狠,若非李云生轻功高强,硬生生原地纵起两丈高,那是决计避不过去的。
王春山三掌皆不中,转而对李明心道:“明心,去把小鞑子拉出来!”
李明心道:“是!”便往房中抢步而去。
李云生叫了声:“休伤害公子爷!”但是他人在半空中,尚未落地,王春山也跟着一纵而起,同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腰眼。李云生在空中拧身闪开,袖子低拂,正中王春山的膝盖,让他登时跌出去两三丈远。
成安仁见状,叫道:“奶奶的,王大侠,俺来帮你!”说罢,“呛”地抽出金背大砍刀,乘着李云生下落之际直砍他的小腿。
李云生屈起两腿,叫成安仁一砍落空,随即以膝盖为先下落,膝关节刚好击在成安仁收撤不及的刀身上,如此借力又上蹿丈许。
柳清野见他三人斗得激烈,旁边清兵已渐渐聚拢过来,惟恐清兵一拥而上害了成、王二人的性命,当即俯身从地上拾了一把小石子,意欲将围观者击杀。可是,石子方要出手,他忽然想道:“这些清兵,是要去那拉提城支援的丹鹰的,倘若杀了他们,丹鹰在那拉提岂不遇险?再者,这些也是流血流汗攻打那克苏的功臣啊!”可是转念一想:“无论是否功臣,都是富察康的手下,今日富察康能叫兵队射杀传灯会的叔叔伯伯,也能叫兵队射杀成叔叔和王伯伯……他日,也许会像王伯伯所说的,射杀丹鹰……”这样一想,他立刻啪啪啪啪一把石子出手,打得清兵中一片惨叫之声。
“柳清野!不要伤及无辜!”李云生争斗之中疾呼。
“伤及无辜?”王春山冷笑道,“你到现在还装什么大善人?鞑子无辜,我传灯会的弟兄难道不无辜?我四妹她,难道不无辜?你这禽兽不如的汉奸!”边说边“呼呼”连出两记猛拳,又对柳清野道:“清野,这些兵丁交给成安仁来收拾,你进去助你师姐把小鞑子抓出来!”
柳清野应了声,见成安仁也哇哇狂叫着,还在向李云生攻击,便又抓了一把石子丢出去,结果了十几个兵丁,这才冲进富察涛的房间去。
他见房间里李明心呆呆立着,而床上坐着的富察涛,表情微微含笑又是微微皱眉,竟是如痴似傻的。李明心的一把弯刀正对着他的咽喉,他却只是口中念念,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柳清野自识得富察涛以来,印象此人无论身在军帐中做他的公子爷,在乱军中指挥兵士,在草屋里沦为俘虏,还是在莽克善面前自舍性命,都儒雅倜傥,言论侃侃,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而自昨日听闻鄯善惨剧后,便忽然变成了这副疯癫的模样!
柳清野心中那“不共戴天”的感觉,在丹鹰受伤,富察涛以断刀自刺之后,便即动摇了,这时候,更加无法下手去挟持富察涛。李明心也只是举刀相向,逼也逼不上,更不要说砍下去了!
可是,若不挟持他,富察康一来,王春山和成安仁难免一死!柳清野一咬牙,大步上前,拉住了富察涛的胳膊:“你跟我出出来!”
李明心见柳清野行动了,也便清醒了过来,走上来用刀架在富察涛的脖子上,二人同把他押出房间。
而富察涛丝毫也不反抗,仿佛行尸走肉般由他们拖着,只兀自喃喃,其话语,依稀可辨的,唯有“恩怨”“苍生”几个字而已。
“恩怨,苍生!”柳清野心想着,“他已经疯了,却还惦记着这些……这些李先生说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罢了……我要报仇只找富察康,总不害富察涛的性命就是了。”
他们三人走出了房间,见王春山、成安仁和李云生三人还斗个不休,然实是李云生不愿害二人性命,有心相让,每一招都比那二人的招式稍稍慢得片刻,只求化解不求取胜。但他这样,其实又占了后发制人这一条优势,斗了如许多的回合,王、成二人非但伤不得他分毫,还逐渐招式散乱了。这时王春山见柳清野挟了富察涛出来,登时大喜道:“好,清野,做得好!”一边攻了李云生几招,一边冷哼道:“姓李的,你家公子爷已在我们手中,你待如何?是自尽,还是要老夫动手?”
李云生望了望柳清野等三人,叹了口气,道:“倘若李某自尽,万事便能解决,那李某自尽又有何不可呢?”
柳清野听他意思,似已萌了死志,心中大是不忍,几欲上前阻止,而这时候,却听得城外轰隆隆打雷般响起了一片马蹄声,场边围观的清兵纷纷扭头去望,接着就爆发出欢呼声——那是富察康的兵队到了!
柳清野从城门洞里望去,只见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如此驰来,唯听马蹄声,铁甲声和旗帜猎猎之声,竟没有半点人声喧哗,当真军纪严明,相比之下,维吾尔军队就杂乱得多,而过去的传灯会,更像是乌合之众了!柳清野不觉心下骇然。
大军顷刻就到了城下,鼓角声大作,城内兵士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直通城门口。那边军中便先驰出十六名铁甲骑兵,各持大旗,分列在道路两侧,随后就是富察康,单人匹马出阵。
王春山见了这阵仗,当即跃出战团,从柳清野手中把富察涛夺了下来,以两指扼住他的咽喉,道:“富察老贼,你来得正好!今日便叫你死在此地!”
富察康喝道:“大胆反贼!你如此食古不化,枉本将军屡次饶你!”
王春山道:“呸!你这鞑子,你几时饶过我?你把我那些兄弟射死在乱箭之中,杀你千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富察康道:“逆贼!你不肯投效朝廷,本就该死,李先生既然救了你出去,本将军也懒得追究,若非你半途又折回鄯善来刺杀,本将军何至于号令放箭?”
此言一出,柳清野愕然道:“王伯伯,你们没回中原去?是去了鄯善?”
王春山道:“富察老贼不除,有何颜面回中原?我便要兄弟们同去鄯善拼死杀掉老贼……但是兄弟们都误信这汉奸之言,不肯同去,我只好独自前往,等到兄弟们追上来,就落入老贼的圈套之中……”他说着,红了眼,但旋即猛吸了几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大声道:“富察老贼,你是想看着你儿子死了再死,还是你先自尽,我随后送你儿子来陪你?”
富察康怒道:“你……你这老匹夫……”待要再骂,见儿子表情不对,心知此时不能激怒王春山,便换了语气道:“你放了涛儿,我就饶了你。你既不愿投效朝廷,也可允你在山野逍遥……”
“放屁!”成安仁骂道,“你杀了这么多好兄弟,就一句逍遥就算了?不如俺送你去阴曹地府逍遥吧!”说着,大刀一挥,噔噔噔几步,就向富察康扑了过去。
“慢着!”李云生轻轻一声啸,袖子一挥,正拂在成安仁的手臂上,把他打得直飞了出去,然后倏忽一跃,已到了王春山的身前,猛然一掌向富察涛的顶门拍去。王春山做梦也没想到他有这一着,生恐现在就杀了富察涛便失了要挟,连忙侧身举掌来迎,把富察涛护在了身后。“砰”地一声,二人双掌相交,掌风激荡,王春山立刻被推出了几丈,而李云生顺手一拉,就把富察涛救了下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满场一时鸦雀无声,而成安仁和王春山回过神来,立刻破口大骂。富察康却是大喜,叫道:“好,李先生,你又建奇功,这次回京,我一定奏明圣上,你可不要再推却封赏了!”
“将军——”李云生携着富察涛走上两步,“李某不要圣上封赏,李某只求将军封赏。”
“哦?”富察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这李云生追随他许多年,从来不提任何要求的,今日居然同他讲封赏了!须知一个人如果有想要的,那便好控制得多。他当即满面笑容,道:“先生要什么,但说无妨!倘若是我力不能及的,我一定奏请圣上赏赐,这世上圣上办不到之事,恐怕还不多。”
李云生道:“此事将军必然能办到,但是若是奏明圣上,那是再好不过了,相信圣上也会乐意办到的。”
富察康道:“这是自然,便是你要我赏一份,圣上再赏一份,也无不可!你且说来听。”
李云生回头望一眼呆立着的柳清野和李明心,以及怒不可遏的王春山和成安仁,再次向富察康走近了两步,道:“李某斗胆请求将军,从今以后将军善待汉人,不要再与这些汉人为敌了……倘若他们当真造反,也请……也请将军奏明圣上,招安为上,流徙为中,斩杀为下……”
富察康愣了愣,不想李云生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而李云生又继续道:“这裏的四个汉人,两个于我是朋友,一个是我师侄,一个是我女儿,还请将军莫要伤害他们!”
富察康于李云生先前说的一条倒是无所谓遵从,因为自顺治以来,对于反清之人,本就是以招安为主的,况且实施以后,举国上下,反抗之人已经减少太半。但是,李云生说要饶恕王春山一行四人,却是困难,这四人就在眼前,不知何时就要再来拼死一击。他这样一考虑,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
李云生知他心思,忽然也用两指扼了富察涛的咽喉,道:“倘若将军不答应,李某也只有反了,误杀公子爷,将军勿怪!”
富察康怒道:“你……你胁迫我?”
李云生道:“不敢,将军于李某有知遇之恩,倘若李某杀了公子爷,李某也当一死,为公子爷抵命。”
富察康一向锺爱这个独子,如果儿子被杀,便是李云生偿命,也是无济于事的。权衡轻重,他当下道:“好,就依了你!”
李云生道:“多谢。李某知道,将军说话,一言九鼎,决无反悔之说,李某也就不要将军盟誓了。”他说着,放开了手指,又转向王春山道:“王大侠,李某已求将军网开一面,将军所答应的事,你也亲耳听见,还望你以后不要再和朝廷作对,好生回中原归隐吧!”
王春山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富察康道:“李先生,你看,这些个反贼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他们恨你入骨,你又何必为他们求赦?”
李云生道:“李某不才,追随将军左右,也学不得将军半分治国方略。李某深知自己才疏学浅,终日只会做那天下大同的美梦……但是,还望将军……还望将军多少也念一念这美梦……这也是……这也是公子爷的美梦啊……将军忍心就这样打碎了么?”
富察康一愣,看向表情怪异的儿子,心中也不免震动了,道:“好,依你就是。”
李云生已经走到了清兵的阵前,放开了富察涛,道:“公子爷,李某一生之中,和你说了无数的妄言,究竟哪一句当真能救天下苍生,李某也不知晓,还盼公子爷日后入朝为官,自己斟酌……如果公子爷还挂念着那个不可能的梦想,便请公子爷赶紧清醒振作吧!”
富察涛的目光一闪,抬眼看了看李云生:“先生……”
李云生微微一笑,道:“如此,李某就放心了。”说罢,回身走到场中,再次微笑着看了女儿一眼,突然倒了下去。待富察涛和李明心惊呼着奔上前来,发现他已然自绝经脉而死!
富察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明心愕然之后,也嘤嘤而泣。柳清野怔怔地望定李云生微笑的面容,心中一片茫然:“他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么?为了他自己说的,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么?既然不能实现,他又是为了什么?什么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什么是英雄?唉……”耳边又响起了阎铁笔那句“人生在世”,自己不禁也叹出了声来:“人生在世!人生在世……”
富察康策马走上几步,大声传令道:“厚葬李先生!他是个英雄!”
“英雄?”王春山见富察康失了保护,“呼”地纵身跃起,道,“他不过是个汉奸,畏罪自杀,居然说同时英雄!你敬佩他,就让你陪他去吧!”
可是他跃至半空,却忽然被成安仁跳将起来抱住了:“王大侠,李先生为了咱们而死的!他连死都不怕,还会畏罪?咱们答应了他,不再和朝廷作对的……”
“呸!”王春山道,“你答应他了?我可没答应!”说罢,又要飞身上前,却见富察康阵里一排排的弓箭手已经利箭在弦了,只要他一妄动,立刻万箭穿心,他只得愤愤站住。
富察康道:“你这老匹夫,枉李先生为你塔上性命!我真该乱箭射死了你,可是……我不能对死人失信。”说着,一抬手,示意弓箭手退下。然后道:“扶起公子爷,出城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