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胭脂染帝业 端木摇 10252 字 1个月前

四月的风拂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惬意舒适;郊野的阳光明媚灿烂,整个天空流光溢彩,漫山遍野的野花在暖风中摇曳多姿,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芬芳。

刘曜牵着我的手,漫步在乡村林野间,碧浅和陈永在后面跟着。

很久没有徜徉在宁静如画的乡野,虽然觉得风光优美,却无法淡定从容,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样。

来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小河慢悠悠的流淌,仿佛这个乱世的硝烟烽火、金戈铁马与它无关。

碧浅和陈永远远地避开,我看不见他们。刘曜拉着我坐在草地上,从身后抱着我。

反抗也是无果,我索性任由他了。

“随我走,好不好?”他的脸颊蹭着我的腮,语声温和,“给我一些时间,待时机成熟,我娶你为妻。”

“待你功成名就的那日,再来洛阳找我,那时,我会嫁给你,绝不食言!”我清冷道。

“难道你还想再等八年?”刘曜陡然拔高声音,扳过我的身子,紧盯着我的眸,“我找你整整八年,我们还有多少个八年可以等?假若你有何不测,或者你再嫁别人,我怎么办?”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可是,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我怎会跟他走?

他的掌心贴着我的腮,沉沉道:“容儿,既然上苍让我找到你,我就不会再放开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这番话,发自肺腑吗?就算是,他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我道:“话虽如此,我怎么知道你做得到?怎么知道你会有功成名就的一日?”

刘曜深黑若夜的瞳仁微微一缩,“我是汉国皇帝麾下的将军,如今我为他南征北战,他日我必登临高位,容儿,你不信我吗?”

我心中一动,他真的是汉主刘渊麾下的将军,我没有猜错,他和刘聪是一伙的,也许他们的交情还不错呢。

怎么办?

“就算你有雄心壮志,我也不会冒险一搏,刘曜,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只能信自己。”

“你……”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脸膛发黑。

“我会在洛阳等你,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我柔声道,“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表哥也会保护我,你放心吧。”

“倘若他能保护你,今日你就不会任人宰割。”刘曜没好气地说。

他说得没错,表哥毕竟势单力薄,可是,表哥已经尽力了。

我别开脸,望着波光粼粼、金光灿灿的小河,那一河碎金、一川烟草,在这乱世是一幅多么宁静的画面,多么难得。

刘曜的嗓音仿若压抑着什么,“容儿,我娶你不是因为八年前的约定,而是,我真的想娶你。”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道:“不如这样吧,以三年为期,我在洛阳等你;三年后,无论你是否功成名就,我一定嫁给你。”

四目相对,刘曜望进我的眼,好像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

我被他瞧得心裏发毛,只能不惧地迎着他犀利的目光,面不改色。

“好吧,就以三年为期。”他无奈地答应了,眼眸深黑,宛若万丈深渊,卷走人的魂灵。

“你……喜欢我?”犹豫了须臾,我终于问出口。

“你长得这么美,艳冠洛阳,性情独特,我怎会不喜欢?”刘曜淡淡一笑。

“如此而已?”

“喜欢便是喜欢,真要讲,也讲不出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是一种揪心的感觉,不在身边,想念、牵挂;携手相依,看不够,爱不够,想完完全全地拥有。”

他说得对,喜欢,爱,真的讲不出具体什么来,那只是一种揪心、煎熬的感觉。只要入了心,那人就会永远在心裏,赶也赶不走,忘也忘不掉;想拥有,想独占,想无时无刻地在一起,想一生一世彼此珍惜。至于为什么喜欢,喜欢什么,真的无从说起。

刘曜的眼中点缀着明显的情意与欲色,“容儿,我只知道,我要你。”

他的唇触上我的唇,凉凉的吻刹那间变得炽热霸道——是的,他和刘聪不一样,他的吻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在温和中攻陷,不容我有丝毫的抗拒;而刘聪,那是强势的掠夺、狠厉的霸道。

我没有反抗,因为他不容许我反抗,我也担心激起他的怒火,适得其反。

刘曜细细地吻我,腮边,耳垂,脖颈,急促的鼻息喷洒开来,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体内……

刘曜终究应允了我,三年为期,届时无论如何,我都要嫁给她。

他送我和碧浅回金墉城,此后就离开了洛阳,不过,陈永会留在洛阳,暗中保护我。我也知道,他留下陈永,一来是作为联络之用,二来是监视我。

当夜,碧浅忧心忡忡地问我:“皇后当真三年后嫁给他?”

“你说呢?”我含笑反问。

“奴婢觉得,这只是缓兵之计。”

“这些年洛阳形势不稳,瞬息万变,此后三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我靠在大枕上,想起表哥,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心中惴惴,“不知道表哥怎样了。”

“是啊,贵人说表少爷……”碧浅蹙眉道,秀丽的脸上布满了担忧,“希望表少爷吉人天相,安然无恙。”

假若表哥还活着,一定会派人来告诉我。

假若表哥遭遇不测,我一定不会放过碧涵。

忽然想起一事,我问:“那个陈永,对你还好吧,他有没有欺负你?”

闻言,碧浅的身子抖了一下,侧过脸,目光闪躲,“没……他没欺负奴婢……”

见她这般神色,我更怀疑了,握住她的手,“他是否对你不规矩?碧浅,你告诉我,他究竟对你……”

“没……真的没什么……皇后早点歇着吧。”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仿若染了西天的云霞。

“你也去歇着吧。”

我明白了几分,那陈永真的对她动手动脚?

三日后,表哥的人终于来了,这人说表哥身受重伤,在洛阳城中养伤,目前无法亲自前来。

我让他带话给表哥,让表哥好好养伤。

十日后,表哥终于出现在我眼前。他瘦了一圈,面色苍白,我想看看他伤了哪里,他不让我看,只说是皮外伤,再过一月就会痊愈。

这些年,他数次被我连累,死里逃生,伤痕累累,却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傻容儿,不要哭,我伤势不重,再过几日就好了。”他摸摸我的头,宠溺道。

“表哥,我总是连累你,你为了保护我而遍体鳞伤……”

“在这世上,你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你我相依为命,何须见外?”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地笑。

是啊,他一心一意地待我,没有心机谋算,没有想着回报,没有强逼硬夺,唯有心甘情愿地付出,视我如珠如宝,我的命,就是他的命。

这么好的男子,为什么我从未想过喜欢他、和他过一辈子?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身边人这么好,却永远不知道珍惜,咳……我只当他是可亲可敬的兄长,对他充满了感恩与依赖,却无男女之情。

我问:“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孙皓说,那日他赶来金墉城与我汇合,途中遭遇十余个黑衣人的伏击。这些黑衣人布好了陷阱,他一时大意才中了陷阱,身受重伤,奋力拼杀,才摆脱黑衣人的追捕。逃亡途中,他伤势太重,晕倒在路边,被附近的村民发现,才捡回一条命。接着,他委托村民回城给下属送信,他才得以回城养伤。

我知道,他没来找我,是不想让我担心。

五月,表哥复元后,重提回泰山一事。

我再三考虑,最终决定留在洛阳,因为,刘曜不会轻易地放过我;再者,我越来越觉得司马颖对我绝情绝义是另有原因。

记得,刘曜送我回金墉城,临走前,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轻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我会抽空回洛阳看你,你安心在洛阳等我。容儿,我答应你三年为期,并非舍得放手、舍得让你一人留在洛阳;是因为,我还要为汉国开疆拓土,为自己建功立业,没有太多闲暇照顾你。我也不想你陪我吃苦,我会赢取世间让人顶礼膜拜、至高无上的权势和最美好的一切,放在你的掌心,让你觉得,做我刘曜的女人不会受半分委屈。”

当时,我被他这番话震住了。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不愿我跟着他吃苦,当他功成名就、可以给我一切的时候,我跟着他才会幸福,才不会受委屈。

此后,他这番话总是回响在我的脑海,不由得想,男人都是这样想的吗?

表哥说,男人都会这么想,让心爱的女子跟着自己吃苦,是男人的悲哀;给她想要的一切,给她幸福、美满,这是世间每个男子的梦想与责任。

司马颖也是这么想吗?

他兵败,兵马受创,将士如一盘散沙,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手握重兵、意气风发的成都王、皇太弟。他让我跟他去长安,是心软,之后他被削去“皇太弟”的身份,被迫回封国,以图东山再起,在途中丢下我……在长安征西府那晚,我对他说以退为进、伺机再起,和他重归于好;可是,没过两日,他就变了,变得冷漠无情,对我再也没有过温情的时刻。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司马颖的绝情应该别有深意。

难道,他的想法和刘曜、表哥一样?他的权势大不如前,不知道能不能重整旗鼓;他不愿我跟着他吃苦,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才做出一副绝情绝义的样子,不听我的解释,狠心将我丢弃在冰天雪地中。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他这么做,心中也是不好受的吧。

是我笨、是我蠢,没有及时发觉他的所思所想,还埋怨他狠心绝情,我太笨了。

既然如此,我不能回泰山,必须待在洛阳等他回来找我,等他重整旗鼓、重整山河的那一日。

对于我的变卦,表哥和碧浅很惊讶。

“容儿,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孙皓气急败坏地问,眉宇紧凝。

“表少爷别急,皇后一定有自己的想法。”碧浅忧心地握着我的手腕,“皇后,究竟怎么回事?”

“表哥,很抱歉,我……”

我难以启齿,我知道,我的反覆无常和对司马颖的情,重重地伤了他的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违背自己的心。

碧浅见我为难,道:“不如由奴婢和表少爷说吧。”

于是,她硬拉着表哥出去了。

我看着他伤心、无奈地离去,心道:表哥,对不起。

孙皓没有逼我,遂了我的心愿,留在洛阳,在金墉城当廢后、庶人。

期待司马颖给我来信,但我心中清楚,他不会来信;期待他回洛阳看我,可我也知道,他不会回来……希望一次次地落空,一日日地被夜色吞没,但我会一直等下去。

那个暗中保护我、监视我的陈永,到底是祸患,我不能让他继续监视下去。

我让碧浅出面,请他来见我,在茶水中下药,让他昏迷。接着,我让孙皓绑了他,将他囚在我所住寝殿的附近的一间暗室,四人轮流看守。每日三餐,碧浅都会派人送去,或是自己送过去。

陈永与刘曜联络的法子,无非是飞鸽传书,孙皓模仿陈永的笔迹,半月传书一次,只报一切安好,并无特殊之事,尽量不让刘曜起疑。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想让刘曜知道与我有关的任何事。

这个炎热的夏季,碧涵没有来金墉城,也没有出手害我,但我清楚,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事事谨慎,膳食茶水都要试毒。

去花廊找过青衣十余次,一等就是三个时辰,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青衣不在金墉城了吗?死了吗?

我不相信他死了,也不相信他离开了金墉城,因为他说过,他是金墉城的活死人。

七月,骄阳如火,热浪滔天。

连续热了好几日,碧浅不知从何处寻来新鲜的瓜果,放在大缸水底一日一夜,食之冰凉沁爽,暑气燥热去了大半,好不惬意。

我还想再吃,碧浅连忙拦住,“不能多吃,虽然是大热天,可这瓜果太凉,吃多了,仔细身子不适。”

只好作罢,我问:“你怎么不吃?”

她莞尔一笑,“奴婢月信将至,不能吃这么冰凉的瓜果。”

我又问:“那个陈永怎么样?是不是恨死我了?”

“他数次逃跑,有一次还把守衞打伤了,有一次抓住我不放……所幸他没有为难我……放了我……”说着说着,她低垂了螓首,脸腮微红。

“这个陈永倒是一个硬汉。”我发觉她的神色有些异样,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

“是啊,他为人粗鲁,却也率直豪爽……”碧浅的双腮更红了,像是嫣红的海棠,娇艳欲滴,“奴婢没遇到过这样的男子,直来直去,还喜欢强迫人。”

“他轻薄你了?”我心念一转,这小妮子不会芳心初动吧。

“没……没……”她连忙否认,娇羞地觑我一眼,“其实,奴婢……心中早有意中人……怎会喜欢陈永?”

“我又没说你喜欢陈永。”我好笑道,欣赏她绯红的面色与羞答答的表情。

“皇后……”碧浅扭头跑出去。

我笑了笑,忽然想起,她的意中人是谁?

正想去抄书,却有一行人闯进来。骄阳当空,炙烈的阳光下,那个盛装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走来,阵仗傲人,气势惊人。

碧涵终于来了。

她能够堂而皇之地来到这裏,说明表哥安排看守这裏的守衞已经被制住。

眼下只能见机行事,我走出大殿,站在殿廊上,迎接贵人驾到。

碧涵走上来,浅笑盈盈地上下打量我,“数月未见,廢后别来无恙吧。”

我笑,“托贵人洪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今日的妆扮美艳妖娆,紫红的宫装,金光闪烁的珠钗,孤傲的凤头步摇,将她妆点得华贵绰约,美不胜收。她的红唇因为微笑而扯开,“那便好,不然,这偌大的洛阳城,没有一个知心人,可真寂寞。”

“贵人驾到,有何指教?”我思忖着,她今日来此,是要杀我吗?表哥是否再次遭遇不测?

“指教不敢当,只是数月不见廢后,甚为想念,就来金墉城看望廢后,顺便游览一下洛阳的郊野风光。”碧浅的脸庞在强盛的日光下,依然白皙明艳,看不出半分瑕疵,“最想欣赏的,当然是廢后被万虫啃噬、痛楚难当的模样。”

她径自笑起来,胸有成竹,颇为得意。

万虫啃噬?

忽然,我感觉到,双腿似有虫子在咬,先从脚底开始,很快的,那一条条的小虫爬上小腿肚,啃噬着,吸着我的骨血……紧接着,大腿、腰部,胸脯,脖子,无数条小虫钻进体内,撕咬着我的皮肉鲜血、五脏六腑,当真是万虫啃噬。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被万虫啃噬的感觉,又痒又疼,全身每一处地方都有虫子钻入钻出,痛楚难忍。我想抓痒,却抓不到,崩溃地挠着,却怎么也挠不到……好痒,好疼,好难受……

碧涵惬意地笑,一双美眸泻出**的厉色,“这滋味如何?是不是很销魂?”她猖狂地大笑,“我不妨告诉你,你所中的是‘万虫逍遥散’,这药散只要入体一点点,就会像你这般,如有万虫咬噬,又痒又疼,满地打滚,狼狈至极。”

万虫逍遥散?怎么会中毒?膳食茶水都试毒过,她如何让我中毒?

我跌坐在地上,身上痒疼,快被逼疯了。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中了我的‘万虫逍遥散’?”碧涵居高临下地笑睨着我,“方才你不是在吃冰凉的瓜果吗?我让人在那缸水中撒了万虫逍遥散,那些瓜果在水中浸了一日一夜,你吃进腹中,自然中了这无色无味的万虫逍遥散。”

“你好卑鄙……”我全身大汗,嘴唇颤抖,牙关颤抖。

“卑鄙?只怕我不及你一分。”她掐住我的嘴巴,眸光阴厉,“我左思右想,杀你太容易,太便宜你了。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一定会十倍偿还!”我咬牙、恨恨地说道。

“那我就等着咯。”碧浅的脸庞逆着光,暗影重重,“虽然万虫逍遥散不是剧毒,也不会即时毙命,只会让你痒疼十二个时辰,把自己抓得皮肉溃烂,毁了自己的容貌与身子。倘若你体虚,熬不到十二个时辰,那就下地府。倘若你熬过十二个时辰,那就恭喜你,你这条贱命还可以活着。不过我告诉你,这万虫逍遥散没有解药,也没人受得住万虫的啃噬,你好自为之。”

我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竭力忍着那无法忍受的痒、痛,咬紧牙关。

所有人都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没人怜悯,没人同情。

碧涵,你当真歹毒!

她蹲下来,啧啧有声,黛眉高挑,欣赏我的狼狈与丑态,“你可知我多么想要你死?可是,我还不能让你死,我要隔三差五地折磨你,让你身受世人难以承受的煎熬,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此,我才痛快、才甘心!”

我保证,绝没有下一次!在你出手之前,我一定会把你弄死!

碧涵如蛇蝎般狠毒地笑,“你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应该很恨我,想杀我。我不会给你机会,因为,整个洛阳都在我的手中!”

我怒目瞪她,她纵声狂笑,尖厉的笑声传遍了金墉城。

越来越痒,越来越疼,我剧烈地颤抖、抽搐,牙齿碰着牙齿,心好像揪在一起,被数不清的虫子咬着、啃着……头疼欲裂,冷汗淋漓,汗珠滴下来,模糊了双眼……蒙胧中,碧涵美艳的嘴脸扭曲了,变成狐狸的脸,张大嘴,撕咬着猎物……

不知何时,那笑声消失了,那只狐狸也不见了,殿前空无一人,只剩下万只小虫啃噬着我。

不知晕了多少回,醒来多少次,死去活来,恍然如梦。

梦醒了,还有万只小虫不依不饶地在我体内钻来钻去。

仿佛,一抹黑影笼罩了我;仿佛,有人在叫我;仿佛,一人抱起我。

我死了吗?

殷红的血……眼前一片血红……一滴滴,汇聚成河……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没那么痒、那么疼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死了,就不会再痒、再疼。

温凉适宜的水簇拥着我,很舒适,洗去所有的汗水与疼痛,我很累很乏,缓缓闭眼。

却有一只手掐着我的嘴,迫我张唇,模糊中,有粘腻的水滴入我口中,浓浓的血腥气。

此后,我再无知觉,仿佛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醒来时,再也没有万只小虫啃噬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是四肢无力,腹中空空。

怎么回事?我没有死?

我弹身而起,惊诧地发现,这是竹屋,躺在我身边的,正是我不想看见的人,刘聪。

是他救了我?他怎么解去我体内的万虫逍遥散?

他睡得很沉,鼻息匀长,双唇浮白,面色憔悴,左手腕有一道伤口,残留的血迹风干了。

想起神智模糊时饮血的感觉,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割腕让我饮血?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憔悴的样子,时隔一年半,他为什么还回来?我根本不想看见他,就算他救了我,就算他让我喝他的血,我也不会感激他。因为,他给我的伤害与**,永难忘记!

在他醒来之前,我必须逃走!

就在我下床之际,刘聪勾住我的腰肢,将我卷入怀中,“想逃走?”

“放开我……”我挣扎着,手足无力得很。

“不要走。”他扣着我的手腕,箍着我的身子,在我脑后沉声低语,“容儿,我只想这样抱着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恨你。”我心平气静道。

这样的语气,足以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恨没有丝毫减少,也不会因为他的付出而有所改变。

半晌,刘聪扳过我的身,与我面对面,“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也不奢望你会原谅我……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走,你可知我多么心痛?”

我看着他,这一年半,他没有出现过,我庆幸,以为他不会再回洛阳找我,可是,这事不如我的意,他到底回来了。

他没什么变化,一双黑眼缠绕着深浓的情意,闪着诚挚的水泽,令人感动。

“你以死威胁我,背后那一刀就像是你刺的,我差点儿死了,你可知道?”刘聪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裏,伤痕累累。”

“我从未招惹过你,是你自找的。”我冷淡道。

“对,是我自找的,因为,我无法不爱你。”他剑眉紧攒,眉峰如山岳陡峭,“我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可是,我做不到!就算你怎么伤我、拒绝我,我也无法停止爱你!我命令自己,不要再来洛阳,可我还是来了;因为,你已经在我心中,与我融为一体!见不到你,我就像丢了心、失了魂,你让我怎么活,容儿?”

听着他真心真意的告白,我毛骨悚然,不知怎么应对。

不疯魔,不成活。

刘聪牵唇一笑,“晋廷大乱,你不能再留在洛阳。司马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要荣华富贵,我给你!你要名分地位,我给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心中冷笑,你给我,我不要,我只要我喜欢的那个男子,司马颖。

“这些年,司马颖为你付出过什么?假若他真的爱你,早就应该带你走,而不是让你在洛阳日日夜夜地等他。”他的声音隐含怒气,“容儿,你不要做白日梦了,他无法给你幸福。”

“为什么不能?你又不是他。”我淡漠道。

“可我了解他。”

“当初他的确利用过我,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利用我。”我反驳道,“他是宗室亲王,不像你,无拘无束,可以任意妄为。他深谋远虑,想成就一番作为,不能不必须顾及我的身份。”

“傻容儿,在他心中,锦绣江山、九五尊位最重要,女人、家人、孩子都可以舍弃。就算是你,为了大业,他照样可以牺牲你。”他郑重地问,“你不信吗?”

是,我不信。

他真诚的表情不像有假,“这些年,有很多机会,他完全可以带你离开洛阳,可是,他带你离开了吗?”他痛心道,“没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舍弃你,就是担心被其他王爷抓住痛脚、被部将置喙、被臣民议论,才一次次地放弃良机。”

真的吗?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那年,司马颖废黜我庶人,就是想带我走。可是,我拒绝了,因为孙瑜而心灰意冷,故意刁难他。其他的良机,我不知道……心中很乱,我不想去想……

碧浅被打晕,那些保护我的守衞也被迷晕,所以,碧涵才能畅通无阻地闯到我的寝殿。

这是刘聪说的。

表哥呢?碧涵有心害我,一定会先对他下手。表哥是否遭遇不测?

夜空广袤无垠,星光璀璨耀眼,夏夜的风带来淡淡的花香,拂去心头的烦躁与身上的热意。

我坐在屋前竹阶上,他仰面躺着,望着遥远的星空。

万虫逍遥散的确无药可解,不过很凑巧,早些年他见过有人中了万虫逍遥散,没有死。于是,他为我解毒。在手指、脚趾刺针放血,待血色呈为鲜红便可,接着在温水中浸泡半个时辰,这种诡秘的毒散就能全部散去。

因为我失血过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身子很虚,他就让我喝他的血,补充血气。

刘聪以自己的血救我,可见他真的在乎我,但是,我心中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了。

“容儿,为什么喜欢司马颖?”他语声平静。

“男女之间的情,说不清道不明。”其实,我知道,司马颖以秦琵琶和一曲《越人歌》打开我封闭的心,继而占据了我的心。

“你喜欢他什么?”

“我娘擅弹秦琵琶,一生只奏《越人歌》;我与司马颖初次相见,他用秦琵琶弹奏了一曲《越人歌》……”

这么说,他应该明白了吧。

刘聪没有搭腔,静默良久才叹一声,然后,他让我回屋睡觉。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他会不会让我回去,想着如何摆脱他……

深夜静谧,唯有蛙虫的叫声不绝于耳。

总担心他会突然闯进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却无端地惊醒,冷汗涔涔。

屋外很静,刘聪睡在外面吗?睡沉了吗?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决定趁他熟睡的时候回金墉城。

他躺在屋外竹阶上,三四个酒壶散落在四处,酒气弥漫,呛鼻得很。由于饮酒的关系,他鼻息很重,好像不省人事。我轻轻地推他,他不为所动,睡死了。

正是逃走的良机。

我越过他,正准备牵马,忽然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心神一凛,转过身——

刘聪眉宇紧蹙,仿佛从地府走来的恶鬼,嗓音冰寒,“你想走?”

我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他一步步走过来,我步步后退,心惊胆颤……他箭步上前,陡然间抱起我,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笼罩了我……

就算挣扎反抗,也是以卵击石。

“刘聪,你混蛋!”我骤感恐惧,锤打他的胸膛。

“你不是不知道,我彻头彻尾是一个混蛋!”他将我压在屋前竹阶上,扯出我腰间的帛带,绑住我的手腕。

“放开我……”

刘聪神速地扯开自己的衣袍,赤身压住我,怒火点燃了他的黑眸,瞬间燎原,转变成熊熊的欲|火。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残暴、总是强逼我?

他炙热的唇舌烫着我,碾过身上每一处,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划过肉身,辣辣的疼……他口中的酒气好像烧着了,点燃了我的身子……他的**与吻触,使得我恐惧、剧烈地颤抖,我不知道如何阻止他……和上次一样,他不再是白日冷静自持的人,变得凶残、暴戾,不顾我的感受与意愿,弄得我的手足疼痛难忍。

“刘聪,我恨你……”无论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的心不属于我,我就要你的身,你不要妄想为司马颖守身如玉!”刘聪狂怒道。

他分开我的双腿,昂然之物对准我的私处,欲进不进,欲退不退,啃吻我的脸、唇,揉捏我的**。

疼,好疼……

我激烈地挣扎,忍不住叫出声,他半含我的唇瓣,炙烈的酒气窜进我的口中,冷邪道:“叫得大声点儿,你的叫声是最美妙、最动听的音律。”

全身就像着火了似的,热浪侵袭,汗水渗出,我无力地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当他挺入我的体内,涩痛袭来,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我闭上眼,任绝望淹没了自己。

夜空倾倒,星辰掉落凡间,黑夜越来越黑……

刘聪强攻硬夺,激烈地撞我,巨大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一夜的需索无度,让我四肢酸疼,身子不再是自己的,麻木了。

夜空破晓,朝阳冉冉升起,他仍然在我体内冲撞,仍然在我身上起伏。当万丈光芒冲破黑夜的束缚,在人间洒下缕缕金光,他终于不再折腾我,轻柔地吻我的唇角,眼中漾着满足的笑意,“容儿,你是我的……”

随后,他抱着我,沉入睡眠。

刘聪和我是被热醒的,午时的日头太过毒辣,晒得生疼。

他抱我回屋,并不因为宿醉和欢爱一夜而气色不佳,反而神采奕奕,弄水给我沐浴。

身上都是紫红的瘀痕,他怜惜地轻抚我的颈项,自责道:“昨晚喝醉了,不知轻重,下不为例。”

我无言以对,心头冰寒,就算他没有饮酒,也会变成禽兽不如的混蛋。

不敢问他打算将我如何,担心得到不想听到的回答。

他轻搂着我,在我的侧腮浅浅细吻,“你是我的,无论你是否心甘情愿,我不会放你走!”

语气坚决,有一种杀伐决断的感觉。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这日黄昏,刘聪带我上路,离开洛阳。

我没有问他带我去哪里,但我猜,应该是去汉国都城,离石。

为了防止我逃跑,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千方百计地想逃跑,一路上戒备万分,丝毫不敢疏忽大意,就连夜里睡觉也很警醒。

单骑飞奔,所经之地,到处可见白骨、尸首和断肢残躯,流民与逃亡的平民百姓徒步而行,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比洛阳的乞丐还不如。

乱世之象,便是如此吧。

早些时候,司马颖回封国,他昔日的部将公师藩聚兵数万迎接,随后北上,攻打郡县,一路抄掠回邺城,想夺回昔日地盘、伺机再起。七月,东海王司马越以“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为征讨口号,传檄诸州都督,共讨河间王司马颙。

这是刘聪对我说的,我也知道,大晋江山分崩离析,各地枭雄踞地称雄,建立小国,如刘渊建汉。

司马颖重整旗鼓,率军争战,能不能夺回昔日权势?

现在很难预测,我只希望他能保住一命,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可是,如果他回洛阳找我,找不到我,那怎么办?我必须想法子摆脱刘聪,必须回洛阳。

终于来到离石,刘聪并没有让我住进他的府邸,而是将我安排在一座别苑,派了两个侍女服侍我的起居。

洛阳的锦绣繁华,非其他地方能比,离石城郭不大,较为古朴,并无京都的繁荣、气象与气派。我所住的这座小苑与洛阳的小户差不多,非洛阳富丽堂皇的高宅大户可比。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日夜想的是如何逃跑。

白日,刘聪忙于公务,夜里回小苑陪我,不顾府中的娇妻美妾。

抵达离石第二日的夜里,他与我一道用晚膳,我随口问道:“你不回府瞧瞧妻儿?”

“见过了。”近来他神采飞扬,今夜却不显喜怒。

“哦。”我夹菜喂他,笑问,“你府中的娇妻美妾知道你金屋藏娇吗?”

“你担心她们找上门来?”他笑起来,看来很愉悦。

“是呀,我担心了两日呢。”

“不必担心,她们不知道。”他握着我的手,饱含歉意,“现在只能金屋藏娇,这些日子先委屈你。”

我抿唇淡笑,不置可否。

这夜,刘聪留宿在此,我无法躲过,只能违心地承欢。

过了两日,在小苑待得烦闷,我让侍女春梅和秋月带我出去逛逛。原本她们不敢带我出去,找借口推托,我知道也许是刘聪下了禁令。过了一日,她们主动提起,估计是请示了她们的将军。

春梅、秋月一左一右地跟着我,两个侍衞紧跟在后,如临大敌一般。

离石真的很小,街衢只有两三条,没什么新鲜、特别的玩意儿,街上也没什么人,半个时辰就逛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