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我好好调养,为了让我平复心情,刘聪没有进房,歇在别处。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四日,我仍然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
这日午时,我刚用完午膳,他忽然回来,形色匆匆。临走前,他走过来,默默地看我半晌,道:“容儿,我有要事在身,也许今夜不回来,你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安心等我回来。”
我木然地点头,心中狂喜,却装作面不改色。
刘聪情不自禁地靠近我,轻轻抬我的脸,吻我的唇,尔后,匆忙离去。
我望着那抹高挺、健壮的背影慢慢消失,没想到,这次见面,这次谈话,这轻轻的一吻,竟然别具深意。
这夜,他果真没有回来。秋月打听过,说最近国中政务繁忙,出了一些事。他是汉王刘渊第四子,自然有很多政务等着他处理。
天蒙蒙亮,我女扮男装,拎着包袱,从马厩牵了一匹马从别苑的偏门离开,没有人发现。
我骑马离开离石,奔向原野,奔向洛阳,风驰电掣。
也许是刘聪下令,别苑的守衞不再严密看着我;没有追兵追来,也许是刘聪忙于政务,没有回别苑,这才没有追我;也许是别的原因,反正我逃出了他的魔爪。
能够顺利逃出来,是我筹谋的结果。
张氏和呼延氏的到来,正中我下怀。我故意激怒张氏,让她惩罚我,以此作为声讨、控诉刘聪、与他吵架的理由;上天竟然给我一个绝妙的机会,让我有了身孕,更让我在张氏的惩罚中滑胎,我抓住了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刻意拖延时辰,让他亲眼目睹我所受的折辱与悲痛。
接下来的丧子之痛、悲愤难平、郁气攻心,就顺理成章了。
假若他没有外出办事,我也会寻找良机逃走,只不过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腹中孩儿滑掉了也好,不然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刘聪的孩子。
虽然悲痛,但也不至于那么痛彻心扉。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离石的时候,整个并州正闹饥荒,离石也受到影响,之后,汉王刘渊下令,迁都黎亭。
回洛阳的半途,我遇到了孙皓和碧浅。
碧浅喜极而泣,抱着我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孙皓的眼眸也湿了,哭笑交织,“容儿,回来了就好。”
那时,七月,碧浅被打晕,我被刘聪救走,而表哥被立节将军周权邀去府中。周权被碧涵收买,软禁表哥两日两夜才放他出来。表哥赶到金墉城,知道我失踪了以后,立即派人去找,可是,那时候我已经被迫和刘聪离开了洛阳。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是巧合,也是人为。
碧浅见我面色苍白,有些疑惑,“皇后,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没事,回去再说吧。”我苦笑。
“碧浅,先回洛阳吧。”孙皓抱我上马,了然地笑了笑。
“表哥,谢谢你。”
回到洛阳,我才知道,表哥遍寻金墉城和洛阳也找不到我,就进宫向贵人碧涵兴师问罪,向她要人。她听闻我失踪了,猜到有人救了我,恨得咬牙切齿。
碧涵,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会和你算清楚。
而那个被我囚禁在金墉城的陈永,早在我离开洛阳不久就逃跑了。
刘曜应该早就知道我失踪的消息,是否来过洛阳?是否还会再来?
心中惴惴,我期盼他和刘聪都不要来,也担心司马颖,不知道他能否在诸军混战中取胜。
我让表哥留意诸军消息,九月,孙皓说,河间王司马颙为了抵挡东海王司马越大军,表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邺城。
如此,晋廷内乱,陷入了混战的局面,司马颙、张方大军,司马颖大军,司马越大军,范阳王司马虓大军,诸军混战,以司马衷为帝的晋廷实则已经名存实亡。
司马越与司马颙,谁胜谁负,谁能夺得大权,现在还无法下论断。
相信碧涵知道我回到金墉城了,但是她没有来折磨我,也许是因为我事事小心的缘故,也许是表哥的守护令她不敢轻举妄动。总之,她在洛阳宫城,我在金墉城,井水不犯河水。
十月,司马衷下诏,令成都王为援军,据守河桥保衞洛阳。
十一月,立节将军周权诈称被檄,自称平西将军,复庶人羊氏皇后位。
这是我、孙皓和周权合谋的结果。
我让孙皓密见周权,对他许之以利,假若他有胆量诈称、复我后位,便可以以羊皇后的名义加官自封。虽然早先他和碧涵有勾连,但是碧涵无法给他更高的权位,只有我才有资格给他。
因此,我料定,他会按照我的意思做。
回到洛阳宫城,我恢复了大晋皇后的装束与凤仪,摆出了排场。
云气殿没有动静,好像一潭死水,但我知道,碧涵必定是伺机而动。
三日后,我刚吃过早膳,她就带着一批侍衞风风火火地来到昭阳殿,阵仗很大。
我站在殿门前,她走到门槛前止步,与我隔着一道门槛。
冬寒已至,她内穿藕粉厚袍,外披鹤氅,珠翠钗钿缀满了倾髻,再加上殷红的唇色,更显得雍容华贵,逼人的眼。相形之下,我则是形容粗陋、暗淡无光。
“见过皇后。”碧涵微微屈身,算是下礼。
“贵人免礼。”我知道她步履匆匆的缘由,却没有点破。
她挥退身后的宫人与侍衞,所有人都后退十步,只剩下春雪陪着。她的眼底眉梢盈满了焦急与忧色,“恳请皇后怜悯稚儿无辜,放了翾儿,碧涵感激不尽。”
我疑惑地问:“贵人何出此言?”
碧涵凄楚地看我,一双妙目水盈盈的,“今日一早,宫人发现翾儿不见了,碧涵命人寻找多时,找遍了整个云气殿,甚至整个宫城,都没有翾儿的踪影。”
“哦?有这回事?”我更惊讶了,“此事非同小可,再多派些人找找,就算把宫城翻过来也找到翾儿。”
“整个宫城都找遍了,只有昭阳殿还没找。”她眉眼凝结,担忧的神情楚楚动人。
“贵人意思是,翾儿可能在昭阳殿?”我震惊道,“你以为我把翾儿藏在昭阳殿?”
“翾儿还不到四岁,受不住这寒天,一不小心就病了,还请皇后高抬贵手,饶过翾儿。”碧涵恳求道,那模样好像快哭了。
我道:“贵人,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我真的没有藏着翾儿。你我虽然水火不容,可是我何必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再者,我也养过翾儿,她那么可爱,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
她缓缓跪地,泪珠盈眶,“碧涵恳求皇后饶过翾儿……皇后母仪天下,慈悲心肠,只要皇后饶过翾儿,把她还给碧涵,碧涵心甘情愿为皇后效劳。”
我冷冷地俯视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强烈,如火焚心。
碧涵再次哀求,“碧涵心甘情愿为皇后效劳,皇后有何吩咐,碧涵一定照办。”
我凝视她良久,终于道:“既然如此,贵人就为我洗衣、沏茶、烧水做饭吧。”
她叩首道:“谢皇后。”
碧涵怎么折磨我、**我的,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我让孙皓设法在天亮之前偷偷抱走司马翾,将小姑娘抱到宫外稳妥的地方藏着;只要司马翾在我的手中,碧涵就不敢轻举妄动,就会任我使唤。
她为我洗衣、沏茶、烧水做饭,就像我那时被她折磨的那样,我一不如意,就呼喝叱责,不是打骂,就是折辱,也让她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时正是冬寒时节,她的手被冻得红肿起来,气色也越来越差。
四日后,我不让她做这些粗活了,随便编排了一个错处,罚她跪在外面的地上,跪到第二日天亮。黄昏时,天降大雪,寒气逼人,她仍然跪着,只求我不让她的女儿受冻挨饿。
她的身上落满了鹅毛般的雪花,僵硬得如同一个堆积的雪人。
我远远地望着她受虐,心中虽然不是滋味,但也没有心软。
次日早上,碧浅说,碧涵晕倒在雪地,全身冻僵了,只剩下一口气。
两日后,她的风寒症好了一点,又到昭阳殿,匍匐在地,“恳请皇后告知翾儿是否安好?是否穿得暖、吃得饱?”
“贵人放心,翾儿好得很。”我端着茶盏,浅抿一口热茶,“就是有点想念娘亲,整日找娘亲。”
“皇后有何吩咐,碧涵定当办得妥妥当当。”碧涵虔诚道。
“既然你自己有所要求,我就成全你。”我看向碧浅,“碧浅,安排贵人去浣衣。”
“是,皇后。”碧浅应道。
“谢皇后恩典。”碧涵叩谢道。
这天寒地冻的冬季,双手浸在冰水中浣衣,痛楚可想而知。让她去浣衣,到底是我心软,狠不下杀手。
夜里,碧浅道:“皇后这么做,会不会太便宜贵人了?皇后想想,贵人好几次置您于死地啊。”
我浅浅一笑,“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不如把她交给你。”
铜镜中的碧浅慌张地推辞,“这怎么可以?”
我道:“没事,放胆去做吧。”
因为,她的清白被碧涵毁了,她受了这么大的侮辱,都是拜她的昔日姐妹所赐,我就让她处置碧涵,出这口恶气。
三日后,碧浅向我禀报,碧涵任劳任怨地浣衣,双手红肿得可怕,还染了外寒,咳嗽低热,病怏怏的。她还说,她让人在碧涵的膳食中下了春|药,那夜,没有男子解救,碧涵被折磨了一整夜,看起来挺惨的。
“碧浅,总是沉湎于过去的伤痛,这日子会很累,没有日光,没有温暖,你觉得呢?”我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往前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明媚,是不是?”
“奴婢明白,奴婢会记住皇后的教诲。”碧浅抿唇微笑。
我这么告诫别人,可自己做到了吗?
不几日,我以大晋皇后的名义下诏,贵人行止不端,惑乱宫闱,废贵人为庶人,宣平公主由皇后羊氏教养。
我不能让碧涵翻身再起,而且,只要我捏住她的致命要害——司马翾,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事,就在我下诏废贵人的次日,孙皓匆匆进宫,告诉我,洛阳令何乔带兵包围了平西将军周权的府邸,杀了周权。
就在这日,何乔下诏,废皇后羊氏为庶人,命其迁去金墉城。
没想到,区区洛阳令,竟然胆敢下廢后令,把我呼来喝去,这大晋,这世道,真的乱了。
我不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和司马衷一样,威严扫地,身不由己,只是一个被人操控、利用的玩偶。这是永康元年我被册立为大晋皇后之后,第四次被立,第四次被废。
谁给他的雄心豹子胆?
表哥道:“如今这世道,群雄并起,能者居之,只要手握兵马就是天王老子。何乔胆敢这么做,是不满周权在洛阳作威作福、横行无忌,是利欲熏心。”
“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容儿,你以为……”他也猜到了什么,何乔有胆量下廢后令,不单单是利欲熏心。
“他一向与碧涵有勾连,会不会他被碧涵利用了?”我寻思道,“或者是他听命于司马颙,才胆敢下廢后令?”
“也有可能。”孙皓深以为然地点头,“无论如何,我会藏好宣平公主,只要我们手中有小公主,碧涵就不敢乱来。容儿,何乔废你为庶人,让你搬去金墉城,你有何打算?”
“我打算会会何乔。”
“为什么?”
我望着殿外的鹅毛大雪,缓缓笑起来。
我倒要看看,他如何令我移驾。
次日午时,何乔果然带着兵马来到昭阳殿,那阵仗,仿佛他是手握强兵的大将军。
我站在殿阶上,他在众下属的簇拥下迈步而来,威风凛凛。他站定在我面前,腰背挺得直直的,“本官也想给皇后下礼,不过本官昨夜接到从长安快马送来的密诏。陛下命本官来昭阳殿宣旨廢后,请羊庶人迁出昭阳殿,暂住金墉城。”
孙皓冷沉道:“还请何大人出示密诏。”
何乔笑道:“难道杨将军不信?”
“廢后非同小可,陛下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廢后。何大人若无廢后诏书便是矫诏,皇后完全可以治你死罪,满门抄斩。”孙皓寸步不让。
“既然杨将军执意本官出示密诏,本官就让你死心。”何乔奸诈地笑。
他从部属手中接过一卷黄绫,展开来,孙皓凑上去看,面色大变。
我早已猜到,何乔必定会做足功夫,否则他如何令我去金墉城?
这卷密诏,可能是司马颙下的,也可能是何乔伪造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能暂时认命。
何乔阴沉道:“羊庶人还是尽早去金墉城,对了,据闻宣平公主失踪多日,羊庶人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小公主失踪一事,我也听闻了,我深居昭阳殿,怎么会知道小公主的下落?劳烦大人为陛下寻回小公主罢。”我微扯唇角。
“本官听闻,前贵人与你有点过节,小公主失踪,似乎与你有关。还请庶人交出小公主,否则,如果小公主有何不测,庶人难辞其咎。”何乔道。
“何大人,小公主失踪怎么会和她有关?”孙皓怒道,“何大人这么说,是否有真凭实据?”
“虽无真凭实据,但心知肚明,假如羊庶人决意不交出小公主,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何乔道。
“你想怎么样?”孙皓眉宇沉肃,杀气迫出,“虽然皇后被废,但也不是你想杀就杀。只有陛下才能治罪,难道何大人想越俎代庖?”
“本官并无此意。”何乔阴险一笑,“请羊庶人速速前往金墉城。”
我冷眼看他,“何大人,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我铭记在心,你最好寻求多方庇佑,否则,有朝一日,我复为皇后,你有何下场,无须我言明吧。”
何乔深深地笑,“好气魄,那就要看羊庶人能否等到复立皇后的诏书。”
我笑,“拭目以待。”
此次被废,果然与碧涵有关。
然而,她没有追来金墉城逼我交出宣平公主,也许是她想找到女儿后再找我算账。再者,她也知道孙皓会尽全力保护我,就算她想下杀手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我叮嘱表哥,一定不能让碧涵找到司马翾。
很快,我就知道,她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她知道,有人不会放过我。
表哥说,河间王司马颙担心我再次被奸人利用,更担心我被东海王司马越操控,对他不利,就决定赐死我,以绝后患。
司马颙连续下了几道诏书到留台,污蔑我与乱臣贼子谋逆,命留守洛阳的官员杀我。几位官员就是不奉命行事,还冒死上奏为我求情,赦免我。
“容儿,河间王不会放过你,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吧。”孙皓忧心忡忡道。
“河间王矫诏杀我,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怕。再者,不是有几个官员为我求情吗?”
我不想离开洛阳,我要等司马颖重握权势、东山再起,回来找我。
司马颙派来赐死我的尚书叫做田淑,他手持毒药,几个官员百般阻止,也阻止不了他来金墉城的步伐。田淑直闯我的寝殿,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地俯视众人。
他喝道:“羊庶人下跪接旨。”
我不得不屈身,却没有下跪,我知道这不是司马衷的诏令,是司马颙矫诏。
尚书田淑老调重弹,污蔑我谋逆,多次被奸人利用等等,赐我一死,以谢天下。
“廢后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怎么会赐死廢后?这诏书是假的,不是陛下的谕旨。”孙皓愤愤道。
“本官从长安来,这诏书自然是陛下所下,千真万确。”田淑道,“本官要执行陛下旨意,所有闲杂人等退开!”
司隶校尉刘暾不卑不亢地喝道:“田大人,为虎作伥,必遭天谴。”
孙皓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绝不会让你枉杀无辜!”
田淑气得发抖,怒指着我们,“你们……你们都反了……来人,来人……”
孙皓横刀在前,杀气凛凛,“河间王矫诏,陛下不知情,我等誓死保护廢后!田大人若要毒杀廢后,就先问问我这把宝刀!”
银光寒芒映上田淑的眉睫,他眉心一跳,吓得面色惨白,“你们……好,好,本官一定会参你们一本。”
“田大人,还不回去复命?”刘暾讥讽道。
“还不滚?”宝刀刺出,刀锋凛冽,孙皓怒指田淑。
田淑一惊,吓得连连后退,跌在地上,尔后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
我冷冷一笑,权当看一场无稽的戏。
此后,河间王司马颙再也没有下诏、派人来杀我。
找遍了金墉城,还是没有青衣的踪迹,我禁不住想,他真的死了?
整个十一月,没有战事。
表哥安排在金墉城保护我的守衞,阻止不了刘曜,他总有法子闯入金墉城。
十二月初,我在花廊赏雪,纷纷扬扬的白雪飞落天庭,以绝美的舞姿、洁白的身躯飘落人间,为这个脏污的世间妆点,掩盖那触目的肮脏与丑陋。
碧浅回去取伞还没回来,忽然,我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猛地转身——
我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狠击让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看见一堆哔啵燃烧的篝火,篝火上烧着一口小锅,锅中的水噗噗地冒着热气。
这是一间简陋的农屋,我坐在一张毛茸茸的虎皮上,外面风雪簌簌,呜咽之声不绝如缕。
有人推门进来,我抬头看去,艳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脸膛与轻微的微笑。
刘曜。
他掸去鹤氅上的雪花,手上拎着一只白|嫩的鸡。他端下那口小锅,将嫩鸡架在火上烤,接着连我和虎皮抱起,移到篝火边,“靠近一点就不冷了。”
我默然不语,他也不说话,坐在我身旁,翻烤着鸡。
忽然想起,那年,刘聪与我在竹屋烤鸡翅膀,而今日,刘曜与我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烤鸡。
刘聪应该已经知道我回到了洛阳,他没有来,我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应该是被政务缠住了。
刘聪,刘曜,一个是汉王刘渊第四子,一个是汉国将军,这两人必定相识。
他们交情如何?在离石的那夜,找刘聪去面见汉王的男子,是刘曜吗?
应该问问吗?
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因为,就算我知道他们交情非浅,那又如何?我能改变什么?
只是,他不是忙于为汉国开疆拓土、为自己建功立业吗?怎么突然来洛阳了?
“容儿,为什么囚禁陈永?”刘曜语声平静,没有火气。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就让表哥把陈永关起来,还让表哥模仿陈永的笔迹飞鸽传书给你。”我早就猜到,陈永一定会把我囚禁他这件事告诉刘曜。
“陈永说,你被人劫走,直到九月才回金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劫了你?”他转过脸看我,眼眸深邃如渊。
“是我一个故交,他把我劫到长安。”我装作无辜地看他,“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不好?”
“你没事就好。”刘曜翻了一下烤鸡,“陈永仍然会在洛阳暗中保护你。”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不想被人监视。”我坚持道,倔强地看他。
他剑眉微挑,“那你想怎样?”
我道:“不如这样吧,陈永可以留在洛阳,但不能监视我。假如我有危险,我会派人通知他,他可以立即来救我。”
刘曜不赞同,“你身陷险境,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陈永来不及救你呢?”
我别开脸,不乐意道:“我表哥会保护我呀,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陈永召回去。”
他没有搭腔,屋中只有柴火的哔啵声。他专注地翻烤嫩鸡,焦香味扑鼻而来,惹得我食指大动。鸡烤熟了,他撕了鸡腿递给我,“尝尝,小心烫着。”
我闻了闻焦香味,轻轻地咬了一口,齿颊留香,真好吃。
他默默地吃,我也不出声,就这么安静地吃完整只烤鸡。
我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嘴,然后递给他,他擦了嘴之后就把锦帕收在怀里,我愕然道:“还给我。”
“你送给我的,我当然收着了。”刘曜无赖道。
“我什么时候送给你了?我只是给你擦嘴。”
“我不管,是你递给我的,我就当你送给我了。”
我斜睨他一眼,他坐过来,从身后搂着我,“我让陈永找个地方落脚,远远地保护你,你有危险就立即派人找他,如果有事就吩咐他去办。”
我点头,想挣开,却又担心激怒他,就在这样的温存时刻,心中惴惴。
他又道:“你有个侍女,叫做碧浅吧。”见我点头,他笑起来,“陈永是个硬汉子,骁勇善战,从来不为任何女子动心,他竟然喜欢碧浅。”
“他喜欢碧浅?”我太惊讶了。
“是啊,上次我们在一起,他们二人在一起,孤男寡女,就对上眼了。”刘曜愉悦地笑,“后来陈永被你囚在金墉城,碧浅送膳食给他,他们时常见面,陈永就沉醉在温柔乡了。”
“是陈永告诉你的?”
“嗯,起初碧浅很怕陈永,陈永一靠近她,她就尖叫,很抗拒,后来就慢慢好了。”
我明白,陈永的靠近,让碧浅想起了那痛楚的回忆……可是,我记得碧浅无意间说过,她已经有意中人了,而且很明确地说,意中人不是陈永。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碧浅没有告诉我这件事,陈永亲口对你说,碧浅喜欢他?”
他郑重地点头,“你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对了,你不是为汉国征战吗?怎么有空来洛阳?”
刘曜的眸色渐渐暗沉,眸光低垂,“我想你。”
他抬起我的脸,凉凉的唇落在我的眉心,轻轻地吻,徐徐往下,落在唇瓣上。
顷刻间,他收紧双臂,扣住我的后脑,迷乱地吻我,唇齿交缠,鼻息粗重,热气喷洒。
我想推开他,却又觉得,不能令他起疑,既然我提出三年之约,就表示我已接受他,此时如果推拒得太明显,会让他有所怀疑,说不定会激怒他。
漫长、炽热的湿吻,我忍耐着、克制着,他得到满足之后松开我,脸孔漾着如风的笑意。
“随我走,好不好?”刘曜的左掌捧着我的脸,动情道,“分别数月,有如数年,这相思之苦,你知道多熬人吗?”
“我明白,可是我不想改变初衷。”我抚触他那飞拔入云的白眉,戏言道,“三年之期是我提出的,我会守诺。我嫁给你的那日,你不能太窝囊,不然我不要你。”
“那我就竭尽毕生之力,不辜负你的期望。”他深感疑惑,“现在你是被废的庶人,大可不必留在洛阳受人欺负,你为什么非要留在洛阳不走?”
“人在世间,身不由己,刘曜,相信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淡淡道,立即岔开话题,“晋廷内乱征伐多年,兵连祸结,生灵涂炭,依你之见,河间王司马颙和东海王司马越这一战,谁能赢,谁能大权在握?”
刘曜有些错愕,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成都王的兵马和权势大不如前,眼下是河间王和东海王短兵相接的大战时刻,照我看来,这二王势均力敌,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我笑睨着他,略有嘲讽,“你堂堂汉国大将军,竟然瞧不出这局势会如何发展?”
他一笑,摸摸我的头,“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预测未来?河间王和东海王兵马相当,不过照我看来,河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失人心,有点手忙脚乱,虽然东海王也不见得多么忠君爱国,但响应他的各州都督不少,尤其是王浚引入鲜卑、乌桓骑兵,这些异族骑兵骁勇善战,犹如草原上的一阵旋风,来无影去无踪,无人能敌,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这批异族骑兵将会发挥很大的效用,司马颙大军很难抵挡得住。”
我讶然,“你意思是,因为这些异族骑兵,司马越会取胜?”
他摇头,“目前还不能下论断,只能说,东海王的声势比较大,迎帝还都的口号颇得人心,胜算比较大。”
我想了想,他分析得颇有道理,现在的确还不能妄下定论。
“成都王,你觉得此人如何?会不会东山再起?”我犹豫了片刻才问出口。
“成都王曾经被册立为皇太弟,颇有才干,手握雄兵,可惜功亏一篑。”刘曜侃侃而谈,“此人兵败后犹如丧家之犬,假若没有忠心耿耿的旧部跟随、河间王重新起用,他早已退出司马氏诸王争霸。”
我骇然,他竟然这么评介司马颖!
司马颖真的穷途末路了吗?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看着刘曜,他也看着我,眸光深睿,仿佛望进我的眼底,将我看个透彻。我立即垂眸,他拥紧我,享受这宁静相拥的时刻。
刘曜与刘聪,虽然体格容貌有相似之处,行事作风都雷厉风行、霸道不羁,但刘曜比较温和,不会残暴地强迫、伤害我,我对他也不是那么抗拒。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夜,风雪侵袭,天寒地冻,寒气逼人,整个农屋冷如雪原。
我睡在虎皮上,盖着鹤氅,瑟瑟发抖,因为太冷了,怎么也睡不着。
刘曜靠着墙,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八年,他的容貌没什么变化,只是成熟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统帅汉国大军南征北战,很有可能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干出一番大业。
我挪到篝火旁,想暖暖身子,刚蹲下来,整个身子就被人抱起——他抱着我挤在一张虎皮上,将我圈搂在怀中,以温热的胸膛暖着我。
“还冷吗?”他的嗓音暗哑得厉害。
“不太冷了。”慢慢的,我不抖了。
“这样抱着你,我会受不住。”
话音方落,他就轻吻我的耳垂。热气弥漫开来,我感觉到他的舌尖舔着我,往下滑,湿热的唇舌慢慢用力,吮吸着我的颈项……唇齿相触,只是一瞬间,他就吞卷了我,不给我闪躲的机会,彻底地吞噬了我。
快,狠,准,和刘聪一样霸道,不容抗拒。
我气喘吁吁,微微挣扎,“不要这样……”
他在我腰间摸索着,不一会儿,烫人的掌心覆着我的右乳,有力地揉着。
“不要……”我推他,却推不动。
“容儿,你我早已是夫妻,不必再拘泥。”刘曜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浓郁的欲望。
“不行……”我用力推开他的手,“你我有约……三年为期……”
他不管我说什么,不管我如何抗拒,制住我的手,狂热地吻我。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膛,他的眼眸也变得赤红,沉醉于迷人心智的欢爱中。他不断地舔吻我的乳蕾,抚弄我的身,虽然不像刘聪那么粗暴,但是我的反抗无济于事。
不!不能!我不能再**于别人!
“刘曜,我最厌恶被人强迫,如果你再次用强,三年之期就此不作数!”我冰寒道。
刘曜缓缓抬头,皱眉看我,脸上那种迷乱的神色慢慢消失,眼中的欲色也渐渐消散。
我发狠道:“我说到做到!”
他为我穿好衣袍,躺下来搂着我,自嘲地笑,“三年为期,届时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没有回答,闭着眼,冷着脸。
这一夜,终究平安地度过。在他温暖的怀中,我睡得很沉。
天亮以后,居然放晴了,冰凉的日光从天上洒照下来,将这个冰雪的天地照得如同琉璃,金光与雪光交织在一起,看似缱绻。
刘曜带我出去逛雪景,策马慢行,凛冽的寒风钻入鼻子,直抵心间,分外冰寒。
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雪烟蔼蔼,这个洁白无垢的天地,一尘不染,令人羡慕。
偶尔有一两只飞禽走兽出没,他弯弓搭箭,立即射杀,当做今日的膳食。
他的射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精湛高妙。一棵高大粗壮的古木,冷箭没入一半。
我在想,他和刘聪相比,不知道谁的射术更厉害?谁的武艺更高强?
这个无稽的问题,真够无聊,我自嘲地撇嘴。
这夜,刘曜道:“明日午时送你回金墉城,之后我就离开洛阳。”
心中大喜,我面色如常地问:“你去哪里?汉军驻营?”
“嗯。”他好像不愿提起太多汉军之事,“我担心你在洛阳有性命之危。”
“这些年,我废立数次,不都是安然无恙?”
“假若有个万一呢?”
“没事的,有表哥和陈永在,你不必担心。”我娇嗔地笑,“倒是你,如果你没有干出一番大业,我可不嫁给你。”
“那我就绑了你,你想逃也逃不掉。”刘曜抱着我,吻下来。
他没有强迫我,送我回金墉城,与我话别。
当他策马绝尘而去,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回到寝殿,碧浅迎上来,担忧地打量我,“皇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那**取伞回到花廊,找不到我,陈永现身,对她说我的去向,她才放心。
我想起陈永,拉她坐下来,凝重地问道:“你可知道,陈永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