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鲁坎在后面一直吵吵闹闹的。在一间有祭坛的大厅里,瞻仰整齐排列的巨石步兵。
“何等壮观,何等壮观啊!很好!刚才大意之下吃了一记卑劣的奇袭,不过那个高利贷魔术士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的石头巨兵!只要除掉那个魔术士,高利贷这种罪恶行径也将不复存焉,老子就能称霸天下啦!敢阻挠我的人,就在他枕边窃窃耳语地杀掉!”(译注:意为用窃窃耳语的方式杀人)
多进没把这些话太当回事儿,只用眼睛瞟了瞟。湿乎乎的博鲁坎双手叉腰,面对着十架左右的巨石步兵,疯狂傻笑。
多进感到胃部一阵阵酸痛,咳嗽几声。
博鲁坎听见了,“嗯?”了一声,冲着多进。傲气又干脆地说:
“怎么了多进?感冒了也没药给你吃,只能等死哟。”
“…………”
多进一声没吭,朝地上一坐。冰冷的石板冻得脊背发抖。
博鲁坎继续高声大笑,面向巨石步兵挥挥手。
“干嘛愁眉苦相的!看看这些家伙!从右边开始——”
巨石步兵的脸上全贴有魔术文字,形状也全部一样,但博鲁坎给它们都起了不同的名字。他开始一个一个地叫。
“最右边那个有棱有角的叫迪福莱!下一个是兹卡提夫!泰拉!迈克史塔酷!可宾陪陪拉!石普莱加特索霍夫——”
叫到每个名字,石头巨人们还举起一只手示意。
“我说,哥哥……”
多进细若蚊吟的声音对方没有听到。
“然后是达卡达!这家伙很不错!把海达的一只胳膊都撇坏了!最棒的则是这架猴子一千号——”
【插图#0159】
“哥哥!”
多进大叫,并站起来——博鲁坎像是吓到了一样。他一下住了嘴,皱着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巨石步兵。
多进把手按在太阳穴上低声说:
“不好意思能不能不要说话——说不定真的感冒了。头好痛。”
“怎么搞的?天气明明这么好。”
“夏天还没到,就那样全身泡在冷水里!这里不要说烤火了,连一条毛巾都没有!再怎么样也没法不感冒吧!”
博鲁坎闻此不解地歪下头。
“……我可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哪里能找到可以对付得了哥哥的奇异病原体啊!”
多进充满怨言地说。博鲁坎却当这是褒语。哈哈笑了两声。
“不错。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我波鲁卡诺·博鲁坎的健体可是百毒不侵!”
“……上次在河边捉到没见过的昆虫,是谁吃了之后肚子疼了半天?”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博鲁坎态度一变,抱起胳膊做出令人不快的笑。多进叹口气,按住疼痛难忍的头看看周围……
被白得不舒服的墙壁包围的这间屋子,大小足有一万平米,但仍然给人透不过气的感觉。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头顶是一个奇怪的白色光球——不同于普通的瓦斯灯光,也不像射入窗户的太阳光。倒是和那个高利贷魔术士放出的魔术光热波相像,仔细看的话还能隐约在中心部看见如文字一样的东西。祭坛如乡村舞台一般大小,成排站着六座奇形怪异的雕像。有鬃毛长长的狮子、背着类似洗澡盆的东西的犀牛,站在中间的像是人类——并且是一位貌美的女性。雕像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高度大约有多进身高的五倍。是个绿发绿瞳,身着绿色长袍的美女。脸部轮廓稍显瘦削,但看不出有什么病。肖像的下面有名牌,古式的字体刻着『伊丝塔席巴修道士』。这应该是她的名字。
(修道士,也就说是祭司吧。)
多进想着,同时也觉得无所谓了——肖像已经挂在了祭坛上——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相比起来,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座『遗迹』——那个秘宝的守卫这样称呼它——既然是遗迹,按理说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但却一粒灰尘都见不到。当然,也不是说真的一尘不染,但到处都有简单的清扫痕迹。简直就像——
(简直像有谁曾来这里调查过一样)
若真是这样,哥哥现在已经听了那个秘宝守卫的话,在这里闹腾开了,那么——
(那个调查的人会不会宣称拥有遗迹的所有权呢。若是这样,说我们是受了人偶的指示要把这里化为己有,那就成了非法侵入或是盗窃了,万一对方是国家机关的话,还要加上破坏公物罪——)
多进弯着指头细数一件件罪状,手指头快要数不下了的时候,博鲁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说:
“……对了,那个守卫到哪里去了?我还要问问怎么给它们下集体命令呢。”
◆◇◆◇◆
夜色下的运河犹如染黑的绢布。
说不定往下一跳还会被弹回来,漆黑的河面反射着点点星光。静谧的运河随处停泊着收帆的货船——其中的几艘还挑灯继续着作业。不过通常晚间没有卸货的工作,所以看不到装货工。
街的南边传来钟声——报时钟。只响了一下,便淹没在夜色中。
“深夜吗。”
奥芬双手插在口袋里,俯视着运河低声说。吹过运河的夜风轻抚发梢。
夜风同样把克丽奥长长的金发吹得向上翻卷,她不安地望望四周。少女没其它衣服可换,只好借奥芬的钱买了新的衬衫。她不停地抚弄衣衫,说:
“真是可怜……我指那个人。”
“谁啊?”
“当然是丝媞芳妮,还会有谁呢!”
克丽奥向对方投去严肃的视线。
奥芬不以为然似的轻叹一口气。
“我也去过一些不欢迎魔术士的地方——还被扛着巨木椽的人追打过呢。”
“但是你比较强啊。”
“被木椽打到的话,和谁强谁弱是没什么关系的。”
“我不是说这个——像奥芬你这样强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力量弱小的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他们总是胆战心惊,害怕一不小心犯下什么致命的错失,对周围人的眼光总是非常注意与担心。但是周围的人总是粗线条,认为他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说,大家都认为只要肯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如果做不到,只能归咎于努力得不够罢了。”
“丝媞夫可没有那么纤细的神经。你说她弱?丝媞夫是魔术士啊。”
“你还是没明白。”
克丽奥的口气中有怒意,像是教训似的说:
“膀子有劲的人就一定会成为摔跤手吗?不知道使用方法,再多力量也是白搭。况且她不是说,手术之后,魔力大幅地减弱了吗。”
“那确实是没错。”
“……你懂了没有?”
面对克丽奥的追问,奥芬避而不答。反而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克丽奥,你说了一大堆弱小的人怎么样怎么样的,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但是医生却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病已经痊愈了。接下来就只有靠本人的自觉了。——就算这样,我仍然是卧床不起,姐姐安慰我,说不用着急,轻松点慢慢休养吧。——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非常难过。”
“结果呢?还是好起来了不是吗?”
“……嗯。”
克丽奥低声说着,然后忽然把脸朝向街道,然后说:
“好像来了。”
奥芬一看,马吉克背着大坨小坨的东西从街正中央走来——就算是深夜也遮不住那张愤懑的表情。待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奥芬那里,卸下行李后,就开始发牢骚了。
“我怎么觉得今天除了搬东西就没做过其他事儿。”
他瞧着堆在脚下的行李一副义愤填膺状。奥芬事前叫他到停在街外的马车那里去取点武器之类的东西来。
奥芬只是笑笑,说:
“没事没事,弱小者受剥削是理所当然嘛。”
“……一点也不理所当然好不好……”
奥芬不理睬马吉克,他开始在行李里翻找——便携瓦斯灯、登山绳编就的细而坚固的绳子、紧急情况下使用的食料、还有——
奥芬的动作停了,他从行李中抽出一条细长的东西。
“谁叫你把克丽奥的剑也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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