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文当天下午就来了,据说是扔下了手里的设计图直接过来的,速度简直是比坐了火箭还快。他对她吊着绷带一事很不能理解。孟缇随口解释了两句,说自己摔倒了。赵初年就在一旁,听得挑起眉梢,不过也没有纠正。
郑宪文是很有教养的人,向来沉稳,但看见许文榛还是激动得满脸喜色。两人相谈甚欢,她一直在旁边听着,可话题里那么多音乐知识,她的水平要理解还是困难一点,忍不住都想磕睡了。赵初年似乎也状态不好的样子,一句话也接不上。
直到郑宪文说起往事,”十几年前见过您一次,您一点都没变。‘
许文榛说,“什么时候?”
“我十多岁的时候参加过一场全国比赛,那时候您是评委之一。我弹的是您的曲子。”
孟缇自然记得那场比赛,她去看了,鼓掌鼓得手都红了。比赛后有个女孩给他献花,他转手就把花给她了。那时候她多大?大概不满十岁。
许文榛很和蔼,“我很少做评委,大概是拒不掉的邀请吧。我听阿缇说,你现在是建筑师,没继续弹琴。”
“会弹琴的孩子太多了。”郑宪文笑道,“我的音乐资质并不算出色,所以还是当成爱好最好。”
许文榛看了一眼赵初年,才说:“是啊,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理智了。”
他那个眼神让孟缇有些费解,转头瞧着赵初,笑眯眯问他:“你怎么对音乐这么没兴趣?我以为你从小跟着二伯和许先生,水平应该不错的。”
“位必。”赵初年很理所应当地摇头,“能做的事情总是有限的。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学音乐。”
“不喜欢?”
“也不完全是,欣赏音乐还是会有的,简单的识谱也知道。” 赵初年笑道,“只是音乐没有用处,还浪费时间,我也不会想到去学。”
他一贯目的性很强,有用的事情就会做得很好,所以哪怕大三的时候理科转文科都非常顺利。
“你的手给我看看。”
赵初年笑着伸出双手。当年他的手大她很多,现在也是。
他个子高,骨头自然也结实,十指匀称,修长有力,手上纹路分明科见。他练武多年,现在也没有懈怠,但手却不粗燥,皮肤偏白,比绝大多数人的手都好看。一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是可以从手上看出来的,他这些年毕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只是一顿饭,孟缇就能感觉到赵同谦和许文榛对他的影响。他身上那股沉稳优雅而不会使人感到疏远的气质,想必也是得到了两位音乐家的真谛。
郑宪文带着若干张珍藏CD离开许家的时候,孟缇送他去了门外。
门外草木很多,都染上了秋色。孟缇说:“郑大哥,你跟沉雅姐发展到哪步了?准备结婚了吗?”
孟缇第一次看不出他笑容里深切的含义,“还早。阿缇,这么多年,对不起。”
“你不要顾虑我,沉雅姐真的很好。”孟缇笑得开心,“郑大哥,我真的为你高兴。”
夕阳在她鬓发间跳动,郑宪文伸开手臂抱着她,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头发,“阿缇,谢谢你。”
孟缇抿嘴笑了。她晃了晃胳膊,“郑大哥,我跟你一起回学校吧。”
郑宪文微一沉吟,颇担心地看着她的手腕,“不着急。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再回学校。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手腕至少要两三个星期才能好,我短时间忙得厉害,回学校了也没有人照顾你。那你就在这裏吧,赵初年至少还可以照顾你。”
孟缇有些犹豫,郑宪文对她微微颌首,“那就这样吧。还有一件事情。阿缇,我今天过来,主要不是看许先生,还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孟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郑宪文那么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爸妈,还有你哥哥嫂嫂,还有你的小侄子孟以和,他们下个月回国。”
孟缇怔了怔。
“……是吗?下个月?”
郑宪文看着她,“阿缇,我不知道你想通了没有。到时候我把航班告诉你。想通了就去接机吧。他们始终都是你的父母。”
郑宪文走到车子旁边,发现有人在车子旁边等着他,是赵初年。
两个人的表情顿时显示出心知肚明的迹像。他们之间的任何交集都是因为孟缇,并且每次都剑拔弩张,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却含蓄多了。
郑宪文于是就先开口,“你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
赵初年无所谓地开口,“她不是解释过了吗?”
“她在骗我。如果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枉费看着她长大的十几年时间了。”郑宪文眸光凌厉,“她说话比平时慢,走路的时候也很奇怪,平衡感很不好,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头被砸了?”
赵初年没否认也不会承认,心裏百味交杂,“我会照顾她的。”
“难说。我本来以为你可以照顾她的。”
这话里的责难赵初年怎么会听不出来,如果是别人说,他不会多发一言地接受,可面前的人是郑宪文,他态度也有些不好,“我也希望她还是当年的赵知予,对我言听计从,可以把她绑在我的身边,可实际上这不可能。”
郑宪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也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回赵初年家是有原因的。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起初赵初年微一颌首。
郑宪文沉默了片刻,“我从沉雅那里知道了你跟阿缇没有血缘关系。既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也不能再给她添困扰了。你们现在没有了障碍,就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了。赵初年,以后请好好照顾她。”
孟缇站在书房内,就舍不得走,倘佯在一排排书架之中,看到许文榛也在某排书架前。那么宁静安详的氛围,绝无外界的纷扰,置身其中简直就是天堂。每一本书都是作者的呼吸,风一样波动着她的心情。
许文榛问她:“送走了?”
“嗯,郑大哥这段时间太忙了。”
许文榛若有所思,“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年轻人。”
孟缇说:“没错,他跟哥哥同年的。很快就到了而立之年;额,建筑师最好的时候就是三十多岁,他很喜欢建筑,很多年前就跟我说过他的目标和计划。”
“有志向的年轻人都很好。”许文榛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范夜的《故国》。许文榛那弹琴的手指轻轻从这本书书脊上擦拭过去。
孟缇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过去,感慨,“你的书真多,能借我看看吗?”
许文榛拍拍手里的书,“你那么喜欢的话,等我去世后,这些书就送给你好了。”
孟缇被忽然的话题转换刺|激得很惊讶,连连摆手,“哎,这怎么行啊?”
“我说可以就可以,就算不留给你也是留给赵初年,你们兄妹都一样。”许文榛低声一叹,看则会手里的书,别开了话题,“这本书是你爸爸写的,我很喜欢。你二伯整理这本书的文稿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他白天演出,晚上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整理校对手稿,这不肯假手于人的。”
孟缇声音很轻的,“二伯,真是个好人。”
“如果同谦知道这十多年你没吃苦的话,应该会安心许多了。”
孟缇苦笑,“哥哥挂念我也就是了,让二伯甚至许先生都担心我十多年,我真是过意不去。”
“毕竟龙生九子,不是每个人都跟你大伯一样。”许文榛说了一句。
孟缇就算脑震荡比现在严重十倍也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微微一笑,很轻地点了点头。
“许先生,我知道的。我不会让哥哥做傻事的。”
许文榛带着叹息地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我真没看错你。”
“大伯……不,他不配被这么叫,”孟缇顿了顿,“他做错了事情,我不需要拿整个赵家包括那么多企业来陪葬。对报复的事情。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我知道,如果真的报复下去,我大概不用两分钟就会后悔。”
“你很理智。”
“其实哥哥也很理智,他只是太宠我,不舍得我受半点委屈。”
许文榛掩卷长长叹息。
“昨天你晕倒后,他在医院里的时候,一张脸都吓白了,我好歹也看着他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不是我拦着他,只怕已经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孟缇心裏泛起一种甜蜜感,古怪而安然。
不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他永远站在她身边。
她于是就在许文榛的住所住下了。
养伤的日子对孟缇来说,过得很惬意。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清闲了。在那栋老得跟古文物一样的房子里住着,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养伤。偶尔出门一趟,也是赵初年带她去换药看病。总之,什么事情都不用管,生活非常安逸。
没有人提起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可以做的事情也不多,散散步,坐在那间梦想中的书房看看书。这样一间书房,不知道曾经丰富过多少人的人生。
她获得了一种躲起来的和平感。
但不论什么和平感都有被打碎的一天。
她总是梦到赵同训的手死死掐在自己的脖子上,勒得她不能呼吸。
今天也是一样。
再次从噩梦中醒过来,孟缇觉得手腕和脑袋很痛,她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十分钟,等着脑子清醒。这件卧室毕竟不是她熟悉的地方。没有什么书,也没有让她可以打发漫漫长夜的地方。
这样一细想,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离开卧室,打算去那间改造成书房的大厅里看看书,消磨时间。
在楼上就看到了很暗淡的光,走到了楼梯口才发现,书房确实亮着的。她走得近了,扶着栏杆往下看,赵初年坐在书房内。他开着一盏台灯,四周是高达的书架,灯光无法到达,屋子里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时光明的。
从上往下看,他慢慢翻着膝盖上的书,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消失的影子。
孟缇扶着木栏杆,慢慢走下楼梯,动作很轻。两侧的书架在她前行的脚步中徐徐后退,把她彻底包围起来。赵初年听到了脚步声,把书放在桌子上,对她展开双臂。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西装裤,衣服有一种浆洗后的清香。
孟缇用左手握住他的手,赵初年侧了侧身子,让出那张单人沙发的一半,拉着她坐下。单人沙发坐两个人略略有点挤,但彼此偎依着,时分温暖。
“没睡着?”赵初年伸手扶上她的额头。“头还晕吗?”
“好多了。”
“手腕还痛吗?”
“动起来就有点痛,还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