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当然也是我道听途说。是宜昌当年近郊一个村发生的事情。
一个农户,自己马上要五十岁大寿了。当年物资紧张,想张罗寿宴,却弄不到什么菜蔬肉食。眼见就要过生了,连一斤猪肉都买不到。
这个人很焦急,到时候亲朋好友来了,他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这时候,他就看到了他家养的一只羊。还是一只小羊,勉强不算是羊羔而已。
那年头还是集体公社,社民不允许私自杀羊。不仅不能杀羊,猪牛都不行。若要杀,都要在年关的时候交给公社杀,在由公社返回点肉而已。
但有一种情况列外。就是养的牲畜自行死了。可以自己处理,上交一点肉给公社就行。这无疑很划算。但也很难做到。因为公社有兽医,可以分辨牲口是否病死。如果是毒死的、故意弄死的,兽医能看出来。若是被兽医发现这种情况,那麻烦就大了,弄不好扣上定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帽子戴上,最少也是阴谋对抗人民公社制度。
这个农户人家,就盘算该怎样把羊子弄死,又可以不让兽医发现端倪。
他们找到这个村子里的稳婆。给稳婆送了两斤煤油。
稳婆现在专门给人接生了。但在解放前,稳婆的主业不是接生,她解放前不是稳婆,是神婆。稳婆不敢接煤油,她怕。她被整怕了。
这个农户一再请求,说自己这辈子就一个五十大寿,不做的话,不晓得活不活得到六十岁。再三的请求。稳婆经不住请求,答应给他想想办法。
这个人才放心,稳婆肯定有办法,他年轻的时候,曾看见稳婆把一个咽了气的老太太,硬是给喊魂,喊活过来。然后又撑了一天,等到老太太的儿子回家,见了最后一面。安心死第二遍。
稳婆晚上悄悄的到这家农户家里。把羊子拴在堂屋的门闩上头。再把大门闭上,悄悄的开始做法事。前期当然免不了一番摇头晃脑的请神,再嘴裏念念有词片刻,这个过程,都在很轻微的动静下进行。农户的女儿,还专门把耳朵贴着大门,听外面的动静。屋里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凝重,一半是对鬼神的敬畏,一半是警惕有没有人告发他们从事封建迷信。
稳婆把一碗桐油端在手上,喝在嘴裏,再吐出来。喷在羊身上。
然后再烧纸,又喝桐油,对着烧过的黄裱纸灰吐桐油。如果桐油没有被吐得燃烧起来,就又含一口桐油,再吐,如此反覆。如果桐油能复燃三次。就行了。
片刻间,纸灰已经被稳婆喷燃两次了。稳婆到底是有道行的人,这么多年没干过这些事情,今晚重操旧业,一点都不生疏,手艺不逊于当年。
大家都看见,第一次纸灰复燃,那羊就跪下。第二次复燃,羊子已经歪歪的躺在地下,脖子在慢慢扭曲。羊头在痉挛般的摆动,和地面摩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在地上拖的好长。很像羊痢疾的发病症状。
农户家所有的人脸色都开始兴奋,再喷燃一次,就成了。可稳婆又连续喷了好几口桐油,都没有把纸灰喷燃。稳婆有点急了。
稳婆歇了歇,嘴裏念着,难不成还要我用蜡烛点燃啊……
农户就说,你儿莫急,不用慌。慢慢来。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人走路的声音。农户家的女儿,马上就跳起来,嘴裏说:“来人啦。”
大门被人敲得咚咚作响。
稳婆吓得手足无措,在屋里团团转。农户到是个聪明人,事先把这些突然情况都想到了,早准备好了笤帚和撮箕,还有一把刚做好、还没涂桐油的新椅子。
农户冷静的很,让儿媳妇拉着稳婆从后门跑了。稳婆走之前低声给农户交代了一句:“你莫自己瞎搞啊……”
这句话其实没说全,只说了一半,稳婆就已经跑了,整句话是稳婆自己后来补齐的。而且农户当时也紧张,根本就没有听到稳婆的话。
农户用很快的速度,将纸灰扫到撮箕里,堂客端进里屋。农户才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村子的革委会的主任。
主任是个转业军人,北方人。脾气大,打了一辈子的仗,见过死人无数,自诩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有好几个了。
主任不信鬼神,见不得封建的那一套。说自己见了那么多人在面前死掉,自己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尸体,在战场上和死人一起躺几天几夜也是寻常。怎么就从来没见过鬼呢!
主任认为搞封建迷信的人就两种:要么是借迷信活动,妄图颠覆社会主义。要么是靠迷信骗取社民的财物。
主任在来之前,曾经镇压过一道贯的一些骨干,估计杀的太狠,把一些冤枉的人也杀了。所以转业到了这村里。
主任其实人不坏,就是太较劲。认准的事情,就不能容一点非分之事。到了村里,不到几年,把村里那些遗老遗少,牛鬼蛇神,整的全部熄了火。看见他就躲着走。
主任进了屋,看见堂屋里一摊桐油的痕迹,地面上肮脏的很,就问农户在干嘛,问的很警惕。
桐油拿来做法事,在宜昌民间很常见。主任知道这个。
农户就把新椅子给主人看,“白天要在队里干活,这事情就只能放在晚上干。”边说,还边把桐油往椅子上涂抹。
主任见了这模样,也就不太较真,毕竟他军人出身,性格还是大咧咧的那种。看不到农户和他家人的紧张表情。
主任把手上的两斤猪肉递给农户,“听说你要过五十岁了,现在国家很困难,我也没得什么心意,找隔壁村的韩屠夫给你弄了点肉,算是给你也赶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