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鲵村(2 / 2)

宜昌鬼事 蛇从革 20201 字 1个月前

终于看到了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村落,非常的偏僻。也没多少人家。这个村落在一个环形的山凹裏面,三面都是高山,只有一个出口通往村外,稀稀落落的房屋散落在山坡上和溪水边。房子都是老式的土墙屋。

我看见距离村落不远的地方,竟然驻扎着比古庙乡多几倍的军队,由于村子只有一条路出来,这些军队就死死地堵着这个狭窄的村口。

吉普车停下来,一个武警拦住我们,老严从胸前掏了个证件给他看了。那武警立马给老严敬礼。

不多时,来了一个军官,满脸的严肃。老严连忙示意,和他走到一边说话。

我隐约听到军官在询问:“为什么行动推辞一天……”

我向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看去。看见那个土墙屋的门口,靠着站了几个人,一个妇女和两个孩子,他们满脸的木然,看着军队的方向。

我忽然察觉到了巨大的悲哀和恐惧,来自于这个几个村民。虽然隔得这么远,我仍能清晰的察觉到来自于村内一股情绪,那个情绪弥漫在村里,绝望的情绪。

我突然回身向老严跑过去,在离老严几步远的地方,被武警一枪托敲在背上,我趴到在地上,满脸泪水,对着老严说道:“你们疯了……你们都是疯子……”

老严和军官面色严峻的把我看着。

“你们怎么能够……”我说不下去了。

“你承担的起这么大的后果吗?”老严说道:“我在广东的行动失败了,知不知道给国家和人民造成多大损失和多么严重的后果。这裏的情况比广东还要严峻……。我不能再心软……”

我站起来,心裏想着,原来在路上,那些行人说的,广东在闹人瘟,不是空穴来风。

“这裏的阴瘟若是散开,后果不堪设想。这裏的,比广东还要凶恶。”老严说道:“我已经准备回去接受处分了,我是戴罪之身,不能再有闪失。”

“一定有办法的!”我急切的说道:“赵先生和我朋友肯定也在裏面,他们一定有办法,他们肯定在努力!”

“我只能这么说,”老严说道:“今晚我们再进去一次,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希望不大,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不能再让国家承受另一个灾难。希望你的朋友和赵一二有办法……。我也希望这样……。”

“能行的能行的”我说道:“我答应你,我一定把螟蛉交给你!”

老严沉着脸,慢慢说道:“好,我们天黑就进去。”

“我们现在就去。”我说道:“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白天不能进去,若是有人白天进去,就不能再出来。”

“是谁?”我骂道:“是那个王八蛋定下的规矩?”

老严说道:“是我下的命令。”

“为什么?”

“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老严说道:“现在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我劝你们睡个觉,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九点,准时行动。”

老严对我说完,和那个军官走到一边去。估计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可以看到军官在劝说老严,老严在耐心的说什么理由。

我走到金仲身边,金仲现在坐在一个军车的保险杠上,眼睛看着这个村落。面色冷冷的,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知不知道?”金仲知道我到他身边了,也不扭头,自顾自的问我:“老严为什么要明天早上九点行动?”

“辰时交巳时……有什么问题?”

“地支中,能相互转化而不滞涩的,就只有辰巳和子亥,老严必须在巳时之前行动。”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时候变化?”我嘴上问道,心裏却无端的想到,王八属龙,我属蛇,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吗。

金仲不再说了,估计这种事情,在道家看来,很稀疏平常的道理,他懒得跟我细细解释。

我继续想着为什么辰巳会相互转化的玄妙,其实地支是最基础的东西,可是大家都去关注跟高深的学问,却忽略了这些基础的东西。我忽然觉得,我和王八在学校里,学道的热情,实在是太幼稚。

我也学着金仲,向村子里看去。村子里现在因为太阳西斜,阳光都被山体遮住,看着阴暗暗的。我看见裏面有不少村民,在裏面慢慢移动,不时的向村外看过来。隔了这么远,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悲哀。

“别看了,”金仲说道:“你看得到什么吗?”

“他们没有魂。”我沉声说道。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老严要带我和你进来原因。”

“只有诡道的人才能看出来?可是我不是……”我说不下去,虽然我没进诡道,可是和诡道的渊源太深了。这一点,我想极力回避,也是不可能的。

金仲没有再说话。

我和金仲的确都没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我和他各自心怀打算,戒备很深。

天要黑了。只有傍晚的一丝蒙蒙的光亮。

我们吃了点东西。老严劝我们多喝点水。说我们身上尽量不要带东西。可他自己背了个包在身上。

老严给我和金仲各自发了一把匕首,匕首上有奇怪的花纹。老严自己倒是拿了一把手枪,摆弄两下。对我们说道,走吧。

走到村口的路障,几个武警散开,我们从路障的缝隙里走过去。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军官在向老严敬礼。

进了村,村里的道路并不平坦,三个人吃力的走着。

我看着路边的房屋,那些村民都不在门口张望了。路上也没有村人。可是每个屋里,都没有灯光。

村子里没人。我意识到这点,那他们去那里了?

我们走过一个土包,看见裏面还有个狭长的河沟,河沟旁有条小路,路上有很多东西在蠕动的,向河沟深处移动。

突然面前几个麂子从我们面前跳过去,闪入草丛。

麂子是很怕人的动物,平时都藏在大山深处,怎么会到人居住的村落里来。我留意到,我们越往裏面走,路上的动物越来越多,有都是很难得遇到的野生动物。几个野猪正在田地里,若无其事的拱苞谷杆子,看见我们三个人了,并不躲避,也没有攻击我们的意图。看着被糟蹋的严重的农作物,这些野猪已经在这裏很久了。

我隐隐的想到,之所以会这样,有这么多本该在森林裏带着的动物,都大摇大摆的在人居住的地方撒野。人都到那里去了。

我们也走到了河沟上,老严带着我和金仲,顺着河沟向上游走去。

我忽然发现,身边的动物更奇怪了,不仅不避开我们,竟然和我们一路,一个方向在走。而且,这些动物,更加怪异,不是我能辨认的物种,有很多都是体型奇怪的不知名生物。我分明看到一只飞鸟,有四个翅膀。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滚动,我抢到跟前,用脚踢了一下,那黑乎乎的东西散开,我心裏一阵恶心,原来是无数个毛毛虫聚在一齐。

“你最好别招惹他们。”老严提醒我。

可是我看到身边的一个兔子在发疯的追着毛毛虫吃,还是觉得有趣。

我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事情。好奇心暂时压住了惊惧。

又走了几分钟,河沟旁的道路竟然开阔起来,我看见前方不远的地方,地上密密麻麻蠕动的物事,都是一种动物,有条不紊的在慢慢的爬行。等我看明白了,心裏猛地揪了一下。

这些成群结队的动物,都是娃娃鱼,而且娃娃鱼的体型都不小,大的有一米长,小的也有一尺来长。娃娃鱼的数量远远超过了那些其他的动物。

老严把这裏暂时称呼为大鲵村,原来是这个道理。

天黑定了,老严用探灯照着前方的路。我们走的很快,已经快接近大群娃娃鱼队伍的尾端,已经有掉队的娃娃鱼在我们身边,爬得很慢。

一时间,我的耳朵里,全是婴儿的哭泣声。我知道是娃娃鱼的叫喊。可是我又好像听到,这些类似小孩的哭泣声中,有小孩喊“妈妈妈妈”的声音。我立马站住,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严回过头,用探灯在我身边摇晃两下,示意我别磨蹭。

我不再听了,继续跟着老严走着,可是看见身边的树枝上,挂了很漂亮的藤蔓,那个藤蔓亮晶晶的,我看着有趣,忍不住够着身子去碰一下。忘了老严的提醒,别招惹这些东西。其实我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这中环境下,又是这么古怪的东西,真不该妄动。

可是这东西实在是太漂亮,亮闪闪的,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怪异,我只是好奇的触动一下而已。这下我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那个亮晶晶的藤蔓,一下子从树枝上掉了下来,缠在我的身上,我的手指传来一阵剧痛。我啊的喊起来。

老严和金仲连忙转身,跑到我身边,金仲不知所措。老严连忙用手把藤蔓的后端抓起,使劲的拉扯,可是那个藤蔓的另一头正缠在我的手臂上,缠得很紧,老严连续拉扯,却拉不下来。

金仲也帮着老严,一起拉扯。

我的手指突然不疼了,连忙扭动身子,想摆脱藤蔓的纠缠。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亮晶晶的藤蔓突然断了。不是断成两截,而是断成几十截,每截都有一寸长。断成一寸长的藤蔓全部都掉在地上。

我看得惊讶万分,那些一寸长的亮晶晶的藤蔓,全部在地上跳动,本来分散开来的,慢慢的又连接到一起。不到十几秒,又连成了一个整体,而那个整体一端,竖立起来,向我的手指方向窜过来,我用手去阻挡,就看见我的手指上还有一截,我连忙把手指凑到眼前一看,差点没昏过去。

一个亮晶晶,完全透明的蛇头,正把我的手指给紧紧含着。我又叫起来,老严连忙把探灯照到我的手指上。

我透过蛇头透明的肌体,蛇骨头都能看得见,甚至连毒牙插入我手指都能看的清楚。而且看到蛇头两侧的腺体在收缩,那是在释放毒液吗?

我顾不了许多,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把蛇头拔下来,远远的扔到身边的草丛里。我的手指鲜血淋漓,可是,我一点都不疼。

那截分散又重新连接起来的蛇身,连忙滑行道草丛里去了。

“这是什么蛇?”我向老严问道,要哭起来了,这种蛇如此古怪,那它的毒性岂不是……

老严一脸的怒色,把我的手指紧紧捏住,提到他眼前看了会。连忙从我身上,抽出那把匕首,狠狠的在指尖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马喷出来。

“啊呀”我又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了。

“还好,你还能知道疼。”老严似乎松了口气。

老严把探灯交给金仲,然后把身后的背包,放到地上,从裏面掏了个注射器,又拿了个小玻璃瓶子,老严把注射器的针头用力插入玻璃瓶子的软塞,用注射器把裏面几十毫升的药液都吸进来。

然后狠狠的把注射器从我指尖往裏面扎进去。扎的很深,十指连心,我应该很疼才对啊,可是我没觉得很难受。可是当老严开始把药液慢慢往裏面注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我狂叫起来。现在我的手,跟电击一样疼痛,不对,应该是更甚!

“别喊!”老严说道:“你知道这个血清有多贵吗?”

我咬紧牙关,等着老严注射完毕。疼的浑身发抖。

老严扔了注射器,对我说道:“这东西本不是用用在这裏的,可是,就被你糟蹋了。到现在我们只研制出来两瓶,我只带了一瓶进来。”

看来这血清真的不是一般的贵重。

“只要事情能解决,明天出去了,你要注射另外一瓶。”老严补充道:“如果我们能解决的话。”

我的手指还在剧烈的疼痛,勉强问道:“能坚持到明天吗?”

“能。”老严说道:“可是你的手指,也许到时候要……。”

我急了,我可不想当个残疾。

“只是有可能,看你造化了……。你怎么这么没骨气?”老严看见我急了,接着说道:“这么点小伤就怕的要死,到这裏来干什么……。别想了,我们现在都回不去,我们一走出去,就会挨枪子。”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老严的意思。

老严把背包背起,向前继续走去,突然大声对我喊了一声:“别再乱动这些东西!”

我没说话。

“一切听我指挥。”老严又说道。

我和金仲都不说话。默默地跟着老严向前走着。

我受伤的手臂,疼痛感慢慢减弱,但是却越来越沉重,肘臂胀的酸痛。我看了看手指,天上的星光不甚明亮,我只能勉强看到伤口糊糊的一片,并没有血液流出来。看来那个血清的药力很猛,血液凝固的很快,凝血剂也组织了蛇毒的蔓延。这血清,到底老严准备拿来干嘛的。

老严在前面的步子走得慢多了。看来他不想走到这些成群结队的娃娃鱼的前面。

终于走到了河沟的尽头,一片非常开阔的场地。宽广的河滩那边,是一面绝壁。河沟就是从绝壁下的一个石洞里流出来的。

场地上聚着几百上千条娃娃鱼,看得我心惊肉跳。

那些娃娃鱼都在排队,队伍前方的娃娃鱼都钻到水里,在水中爬进石洞。

宽阔的河滩上,有更加莫名其妙的东西。

几百个木椅,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河滩上。木椅都没有坐人,都是空的。

老严带着我们走到这些椅子中间。仔细的打量着四周。

我累了,想坐在身边的一个椅子上。

“别坐!”老严厉声说道。

我吓得愣在原地。

三个人就站在这裏不动,老严的意思,好像是要等着所有的娃娃鱼都进洞。

“三天前,我来的时候,没有这些个木椅。”老严说道。

金仲想了想,说道:“椅子是从那裏面出来的。”

“恩”老严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裏面?”我急忙问道。

金仲向石洞扬了扬下巴。

“赵先生和王八在裏面?”我多此一举的问道。

金仲白了我一眼。

娃娃鱼进去的速度很慢。老严不停的看表。

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娃娃鱼差不多都进去了。

老严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到石洞口,相继跳入河沟,河沟的水不深,刚漫过小腿。我在水里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踩在了一条娃娃鱼上。娃娃鱼回头就把我鞋帮子咬住。我踢了几下才踢脱。

洞不深,我们在河沟里走了几分钟,就走到头。这裏是个很大的石厅。河沟从一旁转到地下,成为地下河。

我看见无数的娃娃鱼都在趴在石厅里。

石厅的尽头我们都看见了。一条巨大的娃娃鱼在那里蹲着。

我立即就能分辨,这个娃娃鱼非比寻常。因为我能很容易探知到它的想法,它看见我们了,它的内心有一种愤怒。

我竟然能够探知到动物的心思。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我的能力增强,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个可能——那个巨大娃娃鱼有类似于人类的思维。

那个娃娃鱼有十几米长。

老严和金仲也把那个娃娃鱼看着。

三人一兽,情绪上相互对峙。

我没看到王八和赵一二。

老严的探灯,在石厅里晃了一周转,我还是没有看到赵一二和王八。

我向金仲问道:“赵先生和王八呢?”

“谁告诉过你,师叔和王抱阳在这裏的?”

“你不是说带我来找他们吗?”我着急的说道:“老严也答应我来找他们……”

我连忙住嘴。

金仲眯着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提防我,他也许知道我已经和老严达成协议,把他卖了。可是老严和他又说了什么呢。

老严把背包又给拿下来,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按动上面的一个按钮。石厅里顿时光亮起来。原来是个类似应急灯的东西,但是我知道,这东西,比一般的电筒要明亮的多,而且看样子,持续的时间也不会短。老严把那个灯具贴在附近的石壁上。

洞内的娃娃鱼都不为光线所动,也许是娃娃鱼的感光功能很差。

只有一个例外,那个最大的娃娃鱼。它现在就把我们给看着。

老严向那条大娃娃鱼走过去,我和金仲也跟着,从地上成堆的娃娃鱼踩过去,娃娃鱼都不避让。

老严站到大娃娃鱼的前面。

那个畜生竟然往后退去,有点惊慌。

看来它吃过老严的苦头。

老严自言自语的说道:“难怪我上次,那么容易让我离开……。原来有人进去了……”

“进那里?”我向老严问道。

老严对金仲说道:“他们看样子还没弄好,还出不来。”

“是赵先生和我朋友吗?”

金仲把我肩膀拍了一下,手指指着娃娃鱼的身后。

我看清楚了,娃娃鱼正在守着一个东西,在洞内有点亮晃晃的:是一面铜镜。铜镜年代久远,上面的绿锈斑驳。铜镜上的反光,流转晃动。妖异的光线好像在拉扯着我的灵魂,要把我吸入进去。

我知道赵一二和王八在那里了。我也知道这个大娃娃鱼从那里来了。

老严向铜镜走去,娃娃鱼不后退了。

石厅里嘈杂的婴儿哭声突然停止,一片寂静。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去,一条娃娃鱼都没有了,石厅密密麻麻的站着人群,衣衫破烂,都是村民,而且不仅是大鲵村的村民,肯定还有邻近的村民。

他们都被老严困在大鲵村了。

我知道了,这些村民白日里还是人形,每晚亥时到翌日巳时他们就变成大鲵。老严下令白天不让任何出村,就是这个理由。他怕这些被阴瘟感染的村民逃出来。而晚上就可以分辨出人和大鲵的分别。

“他们过来了。”金仲说道。

我看见这些失了魂魄的村民的确在慢慢向我们走过来。目光怨毒。

“小徐!”老严向我喊道。

“不行,我做不来……”我惊慌失措,“这么多。”

“不是,”老严说道:“这些我来,你要对付它。”老严对着那条最大的娃娃鱼。

老严自己从包里拿出一卷长绸,展了开来。是一个招魂幡。众多的村民又化作大鲵,纷纷躲避。

老严在唱词。大鲵都动不了。虽然是动物的体型,却又都人立起来。

我知道老严要我干什么,我若是不控制住眼前的怪物,就不可能找到王八和赵一二。至于如何控制,我只有一个办法。

我走到最大的大鲵身前,这个怪物非常愤怒,窜到我的面前,抬起前爪,就要向我压下来。我无法躲开。老严哼了一声,两个白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死死的抬住这个大鲵的爪子。

老严会御鬼。可是不是他临时招来鬼魂,而是他养的鬼魂。

我没有选择了,闭上眼睛。

控制这个怪物的思维好累,我从没这么做过,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这个对象。

它的思维很笨重,被我轻巧的捕捉,可是却很难控制,力量太大了。我勉力压制着。

“开,打开!”我咬紧牙关,狠狠想着。

没用,它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不仅如此,它的思维还在反扑,想把我意识从它体内逼出去。我扛不住了。

“打不开阴门。”老严喊道:“你朋友就出不来。”

好累,这不是平常能体会到的累,不是生理上的疲惫,也说不上是脑力上的疲惫。而是来自于身体每个细胞的疲乏。

它也累了,我敏锐的察觉到这点。

我再一次全神贯注的用力。这个巨大的大鲵叫喊起来,发出的声音,在石厅里环绕不绝,我听着却是我自己的叫喊:“啊——开了”

金仲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冲到铜镜前,把手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向铜镜刺去。

大鲵突然猛地挣脱我的控制,一只后腿把两个苦苦抬着前爪的小鬼扒开。尾巴扫向金仲,金仲被尾巴扫到一边,面如金纸,嘴裏喷出血来。

我就地滚了一下,躲开大鲵的前爪。

我做到了。

金仲的匕首插入铜镜半截,可是铜镜的镜面是柔软的,只是深深的把匕首陷住。镜面如同水面一样,光线开始有规律的转动,显出一个涡流。

王八和赵一二出来了。

不是从铜镜里出来的,而是无端的从空气中突然显现。

我心裏安心了,心想,王八这次总算欠我一个大人情。这次可是我救了他。

王八向我走了过来,我等着他向我道谢。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王八对我狂喊。

我把王八看着,不明所以。向他眨巴着眼睛。

王八不顾我一脸的委屈。继续对我大骂:“你干的好事!”

“怎么啦?”我说出来。

“就是你……”王八说话都不利索了,“师父……”

我连忙向赵一二看去,看见赵一二正坐在地上,身上的有无数的黑色恶灵在撕咬。我急了,再看去,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在抠着赵一二的身体。赵一二无法抵抗。

王八掏出身上的螟蛉,螟蛉化作火焰,把噬魂的夜叉斩断。可是已经迟了。赵一二已经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向金仲看去,金仲一脸的平静。是的,他妈的就是想这样,他恨赵一二,他知道这个时候,把赵一二个王八拉出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不说。老严也知道,老严也不说!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糊弄金仲,原来被耍的是我。

我向老严看去。

老严对我说道:“我没骗你,我可是帮你把你朋友弄出来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还没有做到。”

我把王八手上的炎剑看着,现在火焰渐熄,又是红色的知了壳子了。

王八下意识的把手攥紧。对着我说道:“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

“不是小徐答应,”老严冷冷的说道:“你们就算是在裏面做到了也没用。明天就要行动了……这裏什么都不会剩下。你和你师父,就永远呆在裏面吧。哼哼。”

“你怎么能这么做?”王八对我喊道。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赵一二,知道自己肯定是做错了什么,可是到底哪里做错了,一时又想不出究竟。

沙沙……沙沙……

石厅发出了这种声音。

再仔细的听,这沙沙的声音,是很多细微的哭号发出的。镜面蓦地变黑,喷出一股黑气。那些本被老严控制的娃娃鱼又能动了。而且,那些娃娃鱼在迅速的变大,身体在疯长。所有的娃娃鱼都在变化。

老严吃不住了。向金仲看去,眼光里是求援的神色。

金仲把头望向一边,“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也做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没兑现。”

“大不了同归于尽!”老严喊道。

“你舍得吗?”金仲说道:“你可是想修仙的……哈哈……哈哈……可你忘了,我们诡道可不信这一套。”

“现在怎么办?”我向金仲看去,我懒得跟他讲话了,直接用思维问他。

金仲的意思很明显,大家走呗,趁着娃娃鱼还没有全部成为阴瘟。

“他们是人!”我喊道:“不是鱼!”

“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事情就解决了。”金仲告诉我。

我明白了。

我向王八说道:“把螟蛉给我。”

“你说什么?”王八说道:“你在跟我说话?”

“把螟蛉给我!”我竭斯底里的喊道。

“你疯了。”王八说道:“师父和我在裏面十几天了,都没做到。你做的到吗?”

“给我!”我喊道:“赵一二是个骗子,他是拿你垫背的!你的魂魄交给裏面啦……。”

“是啊。我知道”王八平静的说道:“师父交给我螟蛉那天就告诉我了。”

我第一次去探知王八的记忆。

王八在西坪沟壑的链子上,战战兢兢,不停思考铁链方位的变化,不停的在链子间移动方位。他克服了自身最大的恐惧。

山顶的一个小屋子,供着一个神龛,把螟蛉拿到了手上。王八的身上的魂魄被四周的厉鬼夺了过去,赵一二的魂魄从神龛里渗出来。

我回头向金仲看去。

金仲眼睛不敢直视我,“你若是心肠好,要救赵一二和这些人,就把螟蛉拿着,再去试一试。”

王八气急败坏,抽出身上的一柄短剑,向金仲砍去,“妈的,就知道是你!”

金仲连忙躲避。嘴上念起咒语,一个雾气向王八罩去。王八短剑一挥,雾气破了。

金仲大赫,呆立着不动。

王八红了眼睛,用剑指到金仲的眉心,“老子今天要……”

忽然一个娃娃鱼扑了过来,把王八的短剑扑掉在地。回口把王八的手臂咬住。

这个娃娃鱼已经有两三米长了,我看见王八的手臂连忙挣脱,却被咬了一片皮肉下来。

金仲也好不了那里去,另一只娃娃鱼也把他给扑到在地上。

老严一脸的得意。

“你把诡道灭了,你也拿不到螟蛉!”我对老严喊道:“我反悔了。若是这裏有人出不起,你也出不去,我说话算数。”

我看着老严。老严脸色惊愕。

老严的思维在极力回避我的控制,可是我现在心情激动喷张,把老严的意志死死的掐着。

老严在我的控制下,把背包里的一个木鼎掏出,木鼎里的白影纷纷散开。飘向和金仲王八纠缠的娃娃鱼,把娃娃鱼抬起。

老严内心裏在喊:“答应你了。”

我松开老严的意识。

老严送了一大口气,又展开了一面招魂幡,并把木鼎里的香料点燃。

“我只能支持到卯时,它们长到三丈长的时候,我们必须得走,我答应你,这裏的人都能出去,可是……其他的,我顾不了。辰时,行动绝不会再推迟。”

“你拼着性命也想要这个螟蛉。”我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你还不明白吗?”金仲说道:“他偷偷摸摸找你的时候,故意不提西汉三茅。”

“茅山一派,素来和诡道不和。”我想起了老严自己说的话。

“你是茅山?”我对老严说道。老严不说话,默认了。

我真傻,老严自己都说了,道家做鬼镇邪的,只有茅山和诡道。可是茅山是天道,诡道是坤道。他对螟蛉这么感兴趣。甚至推迟行动计划,担着性命危险,要进来,而且目的也给我表露的很清晰,就是想要螟蛉。我还傻乎乎的相信他。

我向金仲看过去,“我们不是相互说好了,不探知对方的心思吗?”

金仲歪了歪脖子,“是啊,可是你晚上要做梦,要说梦话,可不是我主动的。”

金仲现在正看着地上的赵一二,金仲的脸上仍旧是冷冷的,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他是不是很开心呢。

赵一二萎靡瘫软,勉强能支起身体坐着。看着他因为我的冒失,变成这个模样,我后悔不迭,我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赵一二的并没有忽悠王八,他和王八做的一切,都是王八自己同意的。

为什么我就信了金仲的蛊惑呢,我仔细回忆,金仲对我说的话,不禁苦笑,其实金仲没有一句话提到,王八不知情,都是我自作多情的想法。

王八这么愤怒,应该是他们已经在裏面要成功了,可惜功败垂成,并导致赵一二的魂魄被拉回去。而害的他们如此境地的,我是其中之一。

“诡道行的是坤道。”我又一次想到了老严的话。我脑袋里渐渐清晰了,怪不得赵一二和王八要押上自己的魂魄,他们没有我和金仲具备的能力,要通阴,就必须要把魂魄留在那边。

我看着赵一二的模样,内心愧疚。

哭号的声音又发出来了,我分不清是娃娃鱼的叫喊,还是人类经受痛苦的呻|吟。现在那些密密麻麻被老严暂时镇住的娃娃鱼,在我眼里,又幻化成人型。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被射杀,那些士兵会怜悯他们吗。肯定不会,也许他们认为自己杀戮的只是动物。

可是金仲暗示过我,明天早上辰时他们不是娃娃鱼的模样啊。

我向老严看去,老严说道:“明天必须在他们变回去之前行动。我不能再推延。”

我看着那些被阴瘟控制的村民,他们如是四处走动,瘟疫会传播开来,不是一般的瘟疫,而是人类医学无法治愈的疾病,这瘟疫本就不是,属于人世的东西。我看着那些忽人忽兽的村民,有的在开始喷血,身上的皮肤变得滑腻,并腐烂,有的疼的忍受不住,在地上翻滚。

我想我是没有选择了。我问金仲,“你没骗我吧,这次。”

“我可从没骗过你。”金仲说道,“现在更没必要……别犹豫了,我们还来得及。”

“你也要进去?”我问道。

“当然”金仲说道:“这裏只有你和我有资格。”

我对王八说道:“给我。”

王八现在面目激愤,“他骗你的,你没那个本事。我不能给你。”

“给我。”我重复了一遍。

“不给。我不能给。”王八坚决的说道:“你拉不回师父的魂魄了,也救不了这些人了,本来我们已经……你没时间补救。”

老严冷冷的把我们看着:“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本不该管,但是……。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

我走到赵一二身边,对他说道:“你说……”

赵一二轻声说道:“我的无所谓,来日方长,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你的心肠倒好,可是这世上光是心肠好,没有用的……”赵一二说不下去了,坐在地上喘气。

我对王八说道:“我知道规矩,”我顿了顿,朗声对王八说道:“我现在跟你争螟蛉。”

“你凭什么,”王八说道:“你都不是门派的人,我不能给。”

“我已经会看蜡了。”我对王八说道:“可你还不会听弦和算沙。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疯子!”王八说道:“你跟我抢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要这么做。”

“你做不到的 !”王八喊道:“我们没机会了。”

王八看向老严。老严点头,“对,明天必须得行动。你的决定是对的。”

看着王八的神情,我知道,他对老严的计划已经认可。

“那赵先生呢,你说怎么办?”我说道。

王八向赵一二看去。犹豫不决。

“我不相信你会把螟蛉还给我。”

我听到王八这么一说,浑身彻骨冰凉。

金仲重重地哼了一声。

“按规矩来吧。”我不想和王八啰嗦了。我听董玲说过他跟金旋子争螟蛉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学会下棋了?”王八说道:“当初教你下了几天,你就没兴趣了。好!你来定规矩。”

“我来定规矩,下盲棋。没错吧。”我说道:“平位三三路。”

“去位三三路。”

“平位三四路。”我得快点说,不能让王八想出端倪,他太聪明,我没十足的把握骗到他。

“上位三二路。”

“平位三五路。”我要赢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不表现在脸上。

“上位二九路。”王八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他现在是围棋最稳妥的布局。可是,他没想到,我不是在跟他下围棋。

“平位三六路。”我呼出一大口气,“我赢了。”

王八呆住了。把我看着,“你在赖皮,你下的是五子棋。”

“我哪有时间跟你下围棋呢。”我说道:“五子棋多快,胜负立见。你不是说了吗,规矩我定。”

王八向金仲和赵一二看去。

金仲摊了摊手。赵一二也忍不住嘴角撇了撇。

我第二次拿到了螟蛉。

在拿到螟蛉后的一瞬间,铜镜在面前猛的张开,滑动到我的眼前。我能看到裏面,黑暗,一片深邃的黑暗。我感受到裏面的寒冷,远甚于人世间冰雪的冷意。我本能的抗拒,不愿意进去。虽然心裏知道,那个地方,我最终是要去的,不仅是我,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到最后都会到这个地方。

可是我还是怕。

没有实地,都是虚空。黑暗的空间。未知的事物……我开始犹豫了,踌躇起来。

金仲拉着我,一只手伸向铜镜。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回头喊道:“王八,用不着这样!”

可是已经迟了,王八右手握着短剑,左手的食指没有了,根部鲜血直冒。老严连忙从背包里,拿了纱布给王八包扎。

我懊恼非常,把王八看着。王八疼的呲牙咧嘴,对我说道:“你答应我了,就要做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进去了。

人有一种感觉,很难受的感觉,经常遇到。比如小时候我骑自行车从宜昌最陡峭的403大坡往下冲,却发现没有闸了,比如做电梯急速的下坠,比如在坐过山车——虽然我没坐过过山车,我想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就好像是下腹的内脏全部提升到胸口,剩下空空的腹腔酸胀痉挛的难受。但这种感觉和我接下来的感受相比,简直不能一提。

这种感觉猛延伸到我全身。我想换一口气,可是来不及了。换不成了,这裏没有空气,只有虚无,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无边无际的空虚,这空虚不是时间和空间能够来界定的。这空虚透露出的寂静,就是永远,永远,永远……。没有尽头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开端和结尾。我在这一霎,忽然觉得万念俱灰,人生一世,做的事情,和这个无垠旷古的寂寞相比,算的了什么。想到死后,就是这无穷无尽的黑暗,无意识,无感知,无思维……最让人绝望的是,这是不可逆的,并且是让人彻底心冷的永远……

在这个庞大黑暗面前,即便是日月星辰,都是逃不出最终灭亡的命运。我明白了,最可怕的事情,竟然在于此,那就是——永恒。

无论生与死、鬼和人,在永恒面前,微不足道。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修仙,要长生不老,他们不是在痴心妄想,他们只是比常人更能体会这种恐惧,空虚的恐惧,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要逃离这个空虚,哦,他们也做不到,他们只是想尽量推迟面对这个巨大的恐惧的时间而已。

原来这裏面的那些东西,都是暂时不愿意去面对最终命运的魂灵……。精力强大的,甚至还能长时间的呆在裏面,有的几年,有的几百年,有的几千年……。对人世念念不舍的,偶尔还能回去……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就是几万年,几十万年,这个时间够长了吧,可是在永恒空虚之下,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你也逃不脱的。我向黑暗里说了一句。在这裏说话不用嘴。

我能感受到有巨大的物体在我们身边逼近。不是那种有具体形体的实物,而是类似于流体,这也不准确,应该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侵蚀过来的感觉,若是说像风像水,可又太坚固。

金仲在发抖。

我想到了金仲的想法。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和金仲更合适进来。因为我们之间交流,不需要说话。这裏没法说话。

王八和赵一二进来后,是怎么交流的?仅凭这一点,就是天大的难题。

我对金仲想过去:“老严不会答应你的。他为了控制阴瘟不散出去,都起了杀心。可能让你得到阴瘟的司掌吗?”

“只是用司掌炼器而已,螟蛉当初不也是黄裳这么炼出来的。老严答应我了。”

“老严绝不会答应你的。你能和黄裳比吗?他有四个眼珠子,你有几个?”

“我没说我来炼……”

我不说话了。金仲太一厢情愿。他以为我会答应吗。

又响起婴儿的叫声了。

啼哭不止的叫声。娃娃鱼原来是能通阴司的动物。娃娃鱼终年生活在黑暗的洞穴里,不见天日,隐藏在水底。这种动物在地球上延续的时间比人类要古来的多。阴瘟用从这裏散出去,绝不是偶然。

我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事物,已经在我们身边,八方六合无处不在,而且很近很近。

我心念动了,手上的螟蛉开始化作火焰。

这就是我进来的资本。

它答应把赵一二的魂魄还给我了。我知道它不是怕我,而是对我很好奇。他很久没见过向我这样的生人进来了。上一次,是谁呢……它好像也想不起来。

把阴瘟收回去。我在想。

金仲不答应。

它忽然很有兴趣,我能感受到他觉得有趣:

选一个,赵一二的魂魄;或是收回阴瘟。

我知道它说了就定了,他太寂寞,很久没有像我这样的人能逗他开心。因为我现在极端的矛盾,我该怎么做?

他喜欢看我这样。

“砍他!”金仲在想。我感觉不到金仲存在了。

我突然明白,就算是我拿着螟蛉,也没办法讨价还价,我还没有到这裏斩鬼的能力。我只能按它的意思来。

“赵一二;还是村民?”

我用炎剑划了一下。虽然我知道没有用,但我还是忍不住做了。

我等着你选……。

它一点都不急。他的时间是按千年来计算的,当然不会着急一时。

可我该怎么选?

王八捧着左手,嘴裏嗤嗤的喘气。

老严冷冷的说道:“王鲲鹏,二十七岁,宜昌**事务所民事法律师,**政法大学本科毕业,哼哼,赵建国自以为有文化,也找个大学生当徒弟。”

王八看着老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茅山,”赵一二有气没力的说道:“可是在为**机构做事。”

“你们认识?”王八问道。

老严不理会王八的问话,对赵一二说道:“当年你不听我劝告,今天落的如此下场……”

赵一二也不理会老严,他的魂魄散了,又没有螟蛉,连一般的废人都不如。

金仲突然摔倒在地上。

“疯子呢?”王八问道:“怎么就你出来?”

金仲脸色铁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还在裏面。”

王八说道:“他做的到吗?”

金仲说道:“做不到,师叔和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更做不到。”

无数的飞蛾从四面八方飞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越来越多。

飞蛾在石厅里到处飞散,没有任何的方向感,有的相互在空中碰撞,有的撞在石壁上,摔了下来。它们都是盲的。

可是剩下来的飞蛾仍旧密密麻麻。还是在石厅里胡乱的飞舞。

“啊——”

金仲叫了一声。无数的飞蛾听见了金仲的叫喊,都扑到金仲的脸上。金仲用手不停的扑打,可头上的飞蛾越聚越多。

王八的脸上也一阵剧痛,眼前黑暗,飞蛾也纷纷扑过来。

赵一二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飞蛾叮咬。

空气里到处飞散这细微的灰尘,这是飞蛾身上散发的出来的粉末。

老严喊道:“等不了啦!”

王八喊道:“疯子还在裏面。”

“没时间等啦。”老严用指头点着木鼎,嘴裏念念有词,白影和飞蛾纠缠起来,勉强隔着众人。飞蛾又狂风似的扑到石厅地下的娃娃鱼身上。娃娃鱼在翻滚,婴儿的啼哭一片。哭得石厅里阴风惨惨。

王八勉力背上赵一二,跟着老严向洞外退去。金仲殿后,抬起一只手,带起黑风,把飞蛾往石厅深处刮去。地上的娃娃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哭的更加厉害。

王八看见她们都化作人形,他们在哭求,希望能跟着王八出去。王八心裏陡得心酸,深恨自己的能力不够,突然恨起疯子来,若不是疯子,他和师父,应该能够帮助他们的。不惜把螟蛉交给裏面,可是就被疯子给坏了事。

赵一二把金仲看着,还有你,为了螟蛉,故意带着疯子过来捣乱。

“螟蛉不是你们的!”金仲探知到王八的怨恨,对王八喊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拿螟蛉交换。别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终于退到了洞外。

成群的娃娃鱼跟着他们,一步不离。娃娃鱼在哭泣。

飞蛾出不了石洞,到了洞口纷纷又往回飞去。

天上的星光很明亮,大家都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一干人又走到那些椅子中间。几百张空荡荡椅子,在黑夜里无比诡异。

“这些椅子,”王八问老严:“什么时候出来的?”

老严说道:“最早也是前天。”

娃娃鱼都跟着他们出来了,继续围绕着众人,仍旧是依依呀呀的婴儿哭泣。

“等一会。”王八说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天要亮了,天亮后两个小时,军队就进来,无论人|兽,一概……。”老严说道:“我们要在这之前出去。”

“你还是没变。”赵一二又勉强的说话了,“当年你也是这么威胁我们的……。”

老严把赵一二看着,冷冷说道:“看在同是道门,我放过你好几次,你可从来没感激过我。”

“你该把阴瘟的样本给我了吧。”金仲对老严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没有司掌,”老严不屑的说道:“有那东西有什么用。”

金仲知道老严会回绝他。可仍然恨得牙齿格格响。他脸上被飞蛾咬得血肉模糊,看着狰狞。

老严对着王八说道:“你过来。我们到一边说话。”

“就在这说。”王八警惕的说道。

“好,就在这说。”老严说道:“你现在是诡道的执掌是不是?”

“刚才是,”王八落寞的说道:“现在不是了。”

“不,”老严劝说王八:“你还是,你朋友出不来,螟蛉没了,诡道最强的就是你了……你在等你朋友出来,是不是。你是在等他,还是在等螟蛉?”

王八说道:这是我们家事。”

“跟你说个道理。”老严见时间尚早,故意在卖关子。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知道你们诡道,为什么千百年来,人丁不旺吗?”老严说道。

“我们只有长房和幺房,一直是这个规矩。”王八说道。

“长房可以收两个徒弟,幺房却只能收一个。”老严看来对诡道非常清楚:“最可恨的是,不收凡人入道……”

王八愣住了,老严说道他心坎上。

“你觉得公平吗?”老严声音冷淡。

“这是我们诡道的规矩,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金仲怒喝。

老严根本不看金仲,继续对王八说道:“你看,这就是他们的规矩。你无论资质,还是能力,你那点比你的那个朋友和金老二差了,可是你进诡道,费了多少波折……还有你师父,自己深受其害,就罢了,还要为难于你。这个道家的大道可不相符。”

王八看向赵一二,赵一二已经萎靡不堪,好像已经睡了过去。是啊,当初疯子若是入诡道,根本不用像自己这样经受这么多考验,王八以为自己不介意。其实,内心裏,王八还是在乎赵一二的不公平。赵一二当时就盼着疯子能接承螟蛉。可自己,却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就为了那个规矩,你和你师父,非要遵守三十六岁的规矩。”老严继续说道:“凭什么?为什么不给你们机会。”

“这是规矩。”王八叹了口气。

“规矩是可以改的。”老严的声音柔和起来:“你师父不也是想改这个规矩吗,他想把螟蛉交回去,换你的魂魄。”

“别听他的,”金仲喊道:“他只会骗你!”

“我骗了你吗?”老严指着金仲:“你可没把司掌拿出来。你为了螟蛉,不惜骗徐云风,小徐跟着你来趟这浑水,不就是要把螟蛉抢过来给你吗?”

王八向金仲问道:“这是真的?”

金仲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问他。”老严说道:“你朋友徐云风,若是出不来。可和金老二脱不了干系。是他把小徐带来的。”

金仲指着老严骂道:“你……”

老严继续对王八说道:“小徐出来了,他也和你当不成朋友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王八问道。

“他不会把螟蛉还给你,并且,他不会把你师父的魂魄带出来”老严加了一把火,“你还不明白吗?他的目的是螟蛉,你知道螟蛉的好处……有谁能抵抗螟蛉带来的好处……我也不能。”

王八恨恨的看着金仲。

金仲向王八骂道:“我们诡道,本就不该有你这种人。”

“你看,又来了。”老严说道:“我和你一样,没有什么异能,可是我能坐到茅山司职的位置。还能把我的能力用到极致……。国家也需要我们这样的人……虽然不能公开身份。但我能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

王八眼睛眯起来。老严说的太对了。有这么庞大机器的支持,什么事情不能做到。可不是从前救几个人那么小打小闹,这世上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

王八身体在放松。

身边无数的娃娃鱼在人|兽间不停的幻化,他们在提醒王八,他们想活下去。

老严注意到这点,“我答应你,若是你朋友能出来,阴瘟可以被收回去。我应承你,这裏的村民,不会有一个伤亡,而且,外面有很多生物科学家,他们已经研究出血清。只要阴瘟收回去,这个疾病,他们能解决。”

“别答应他。”赵一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虚弱的说道。

“师父。”王八蠕动嘴唇,“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赵一二一口气没换上来,说不出话。

“你跟我说这么多。”王八问道:“你要什么?”

“螟蛉。”老严毫不掩饰:“如果徐云风能出来。”

“哈!”王八干笑一声。

“还有你。”老严接下来的话让王八笑不出来,“你仍旧是诡道的执掌,螟蛉你拿着,我们今后就是同事。我老了,早就该退休了,可我找的两个人,太让我失望,让国家失望。一个太贪财,用他的能力聚敛钱财,现在沉迷于资本运作。一个被权力迷惑,竟然想颠覆……贪财的那个就算了,可是这一个,绝对不能容忍!”

王八知道老严说的是那两个人了。

“他们可是我寄予厚望的晚辈,可是他们跳不出名利啊。”老严说道:“你不同,我知道你,就算今天没遇见你,我也会来找你。这世上有你这种能力和意志的人并不多。”

“要是我朋友不能出来呢?”王八问道。

“你仍旧跟我走,古往今来,做大事的,有那个是凭一个法器成功的。人才是最强大的法器。”老严说道:“我没时间等了,我没时间再找像你这么合适的人了,我想退休了,我不想死在这个位置上。”

“我们诡道,素来不和你们茅山搅到一起!”金仲喊道。

“你看”老严笑着对王八说:“和这种人一起,你觉得有出息吗?”

赵一二慢慢的说道:“王抱阳,你若是听了他的胡言乱语,我们师徒的情分,就此了了。”

“你师父当年血气方刚,可是闹腾的厉害,但是不能一辈子老是惦记着那件事情啊。”老严对王八说道:“我知道要抛切成见,是很难的,可是这一步,总要有人走啊。”

“我要等疯子出来。”王八说话的声音,没有一丝底气。

赵一二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我身上冰冷彻骨,湮没在黑水里。这黑水都是鬼魂凄惨的怨念。我探出头来,我能看见了。身边无数的鬼魂在哭泣。我能看到他们在人世经受的苦难,这是翻天倒海的信息,成千上万的信息,却被我一一清晰的感知。我被感染,忍不住也哭泣起来。

我想把螟蛉交给它。它答应了。

可我后悔了,螟蛉里有王八的魂魄。

我想拿回赵一二的魂魄,可是那铺天盖地的哭号,扯着我的心。我想到了那些村民。

我决定了。

身边的黑水退去,那条巨大的娃娃鱼回来了。

我心裏焦灼。那种抽干身体的感觉又一次出现。我回到了山洞的石厅,石厅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已经退出去了,那些娃娃鱼也不在。脚走在地上,软绵绵的。老严的那个应急灯还挂在墙上,我看见地上全是青虫尸体。我踩到青虫,浆液四溅。我慢慢的向外走去。走得很慢。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王八和赵一二。

老严对王八说道:“别等了,你朋友出不来了。”

“再等等。”王八说道。

“你这么相信他。”老严说道:“若是他让你失望呢?”

王八说道:“他不会的。”

老严说道:“我们等不了啦。”

“时间还早,还有两三个小时啊,”王八指着东方,高山的顶端,开始有了点柔弱的光线。

王八突然住口。

椅子。

这些身边的椅子,几百张诡异的椅子。

椅子变了。

每一个椅子都化成九瓣莲花的模样。莲花在飞快的移动,纷纷把娃娃鱼给包裹住。莲花也没放过王八和赵一二,王八被一个莲花给粘住,看见赵一二也跟他一样。娃娃鱼在挣扎跑动,可是都逃不脱,哭声在山涧里环绕。

王八和赵一二被莲花往地底拖去。

老严和金仲都安然无恙。

老严把王八身上的莲花斩断,莲花的茎秆喷出紫色的血水。

王八大喊道:“还有我师父!”

金仲把他们看着,看样子是不会伸出援手,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老严说道:“我只能带你,我可没有骗你。”

王八想金仲求道:“我们就非要这样吗?”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你不是不屑于与我为伍么?”金仲说道:“我倒要看看,谁来帮师叔……。”

“我来。”金仲向这个声音的方向看去,疯子已经从洞内走了出来。王八忍不住轻呼一声。

虽然我走的慢,但我还是要面对他们的。刚好就看见莲花在把失了魂魄的赵一二往地下拉扯。

“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对金仲说道。

金仲和老严吃惊的把我看着。

我不敢看王八。

我手上的螟蛉化作炎剑。莲花纷纷凋谢,凋落在地上的,全是枯骨。

我扶起赵一二,轻声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对不起,我只能选他们……。”

王八正心裏踏实,听到我这么一说,马上问道:“你答应我的,为什么不做到。”

我没面目跟王八说话,我能做到,可是我没选赵一二。

“你把螟蛉还给我!”王八说道:“我自己去。”

“晚了。”我落寞的说道:“来不及了。它不会再给机会了。”

老严说道:“我说过,他不会把螟蛉还给你的。”

我怨毒的看着老严。

“还给我!”王八向我伸出手来。

“我现在不能给你。”我说道:“我拿这个还有用。”

“有什么用?”王八怒喊道:“你当初不是不愿意拿吗?你答应把师父的魂魄带出来的。”

“我……”我一时语塞。

“小徐,你把着王抱阳的魂魄,到底想干什么?”老严一脸正直的说道。

“不是……”我嘴裏蠕蠕,“我真的还有用……我会还给你的,王八,相信我,只是现在不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八问道。

“我想,我可以再试一试,但是我现在很多东西都不会,我需要时间去学……。”

“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晚了吗?”老严说道:“何必找些借口。这东西谁拿到了,都不愿意交出来的。”

我大怒,手上螟蛉感应到我的情绪,山间的无数鬼魂都纷纷聚到我身边,那些化为枯骨的莲花得到阴煞的滋养,又重新盛开。

“成大事不拘小节。”老严冷冷的说道:“恭喜你了,徐云风。”

金仲勉力抬手想抗拒,莲花把他的身体缠绕,金仲身上在灼烧,他叫喊起来。

另一些莲花感受到我的怒气,向老严逼过去。

“你要向我动手吗?”王八惨然问道。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莲花全部散去。

“老规矩。”王八说道:“下棋。什么棋都行,五子棋,象棋,国际象棋……。”

我愣了,我没一样能下赢他。

我把螟蛉老实的交给王八。我自己的手指看着,瑟瑟发抖,我怕疼。

“你被蛇咬的那个手指头已经保不住了,剩下的血清,我不能给你用。既然你心肠好,就帮人到底。”老严指着四周,“他们比你更需要血清。”

我向四周看去。没有娃娃鱼了,只有村民,惶惑不安的村民。

“我答应人的事情,从不食言。”老严对王八说道:“希望你也能做到。”

王八一言不发,走过来,要背赵一二。

赵一二摆了摆手,示意王八走开。

我把赵一二搀扶起来,背在身上。

走到村口的路障。

军队已经开始集结,士兵看见我们,全部把步枪举起,对着我们。

老严向那个军官喊道:“事情已经解决。行动取消。”

我看见所有士兵的脸上,都放松起来,全部都叹出一口气。有的甚至忍不住微笑。

“老严,是真的吗?”军官还很警惕。

“是的。”老严喊道:“多亏了他。”

老严手指着王八。

“他就是王抱阳,今后他就是我的副手。”

待命多时的医疗人员,带着医疗设备飞快而又有条不紊的向村内进发。

老严拉住一个白衣的医生,“等等,你要帮个忙。”

老严向我指过来。

那医生,把我的手指看了,快速说道:“不能等了,就是现在,必须截掉。”

“给他多打点麻药。”王八说道:“他从小就怕疼。”

金仲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你答应过我,跟我去找我师父的,说话还算数吗?”

“滚!”我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中午时分,我们又到了老严的办公地,那群神棍都纷纷围着王八,不停的恭维,王八在人群里,不知所措。

我看着自己右手的剩下的四个指头,心裏想哭的厉害。

“你干脆和你朋友一样,留下来吧。”老严在劝我。

我没理会老严,背起赵一二,走出帐篷。

“要不要我派个车……”老严在身后喊。

我不说话,向松柏镇的方向走去。太阳正炽。赵一二身上却冷的跟铁一样。

“赵先生,我没选择带回你的魂魄……。”我问着背后的赵一二,“你怪我么?”

“我今年就要散功,可不止一个人说过。”赵一二忽然换了话题,“你现在信命吗?”

我答不出赵一二的问题。

只能背着赵一二,慢慢的在路上走着。

眼前的群山连绵,无止无尽。

(大鲵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