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圭和习授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偏厅之时,只见一名年纪大约三十上下的文士正端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慢慢啜饮着茶汤。黑色的茶汤早已冷却,但那人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竟然还在习惯性地轻轻吹拂着并不存在的热气。被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醒,阚泽放下手中的茶汤,猛然抬头,之间两名五十上下的文士已经步入了偏厅,连忙起身行礼道:“小子阚泽,见过两位先生。”礼数很周到,娄圭、习授还了一礼,双方分宾主坐定,娄圭率先开口道:“不知贵使是...”虽说之前已经得知了阚泽的姓名,但娄圭还是问了一句,这个时代,讲究家世,若阚泽是寒门子弟倒还罢了,若是有一些来历...娄圭可不愿失礼。再者说,打听一下阚泽的身份地位没有坏处,从阚泽在晋阳的地位就能判断出他能知道多少机密,后面套话也容易一些。阚泽倒是没有遮掩,大方道:“小子阚泽,草字德润,会稽人,现在晋阳恬为礼部侍郎一职,德浅才薄,无奈大王厚爱,泽心中时常惶恐。”这番话,基本上都是自谦,娄圭可不信张扬会将一个德浅才薄的家伙提拔到礼部侍郎这等高位,而且还将出使这等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完成,不过此人的地位不低,当知道一些隐秘?“原来是礼部侍郎大人,娄圭失敬了。”这话,有些讽刺意味十足,不过阚泽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笑道:“区区礼部侍郎,怎能入子伯大人法眼?若是大人肯来晋阳,定比小子强上十倍。”得,本来只是讽刺一句,却没想到阚泽却直接劝自己前往晋阳,娄圭被噎得不清,小人屠及其麾下官员都是这般简单粗暴的吗?冷笑一声,娄圭道:“听闻你们那位晋王大人遇刺,生死不知,德润怎还有心情来我这阳翟?”阚泽却不愿意谈此事,开口反问道:“阳城侯以为呢?”娄圭的阳城侯是汉帝刘协封的,但所有人都清楚,汉室如今有两位皇帝,都是先帝刘宏的儿子,一位是刘协,另一位则是晋阳的刘辩。谁为正统,不好说,毕竟刘辩乃是先帝嫡长,虽说被废,那废立之人乃是公认的国贼董卓,他的决定做不做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协本来也有一定的优势,那就是传国玉玺在他的手中,但问题是,当年曹操为了袁术能够疯狂,将传国玉玺送予了袁术。虽说后来袁术被灭,但传国玉玺却不知所踪,所以目前来看,两位皇帝,反而是晋阳的那位优势更大,更能代表汉室正统。但此时阚泽主动提起他的爵位,让娄圭有些摸不清头脑,问道:“德润此言何意?”阚泽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子伯先生知晓,这阳城侯的爵位,晋王和陛下都是承认的。要知道在晋阳,只有管亥、廖化、马腾等几位战死的将军和他们的后辈才有爵位,文臣更是一个都没有,子伯大人算是第一人。”此话一出,娄圭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习授眼睛却是变得通红,正如阚泽所说,张扬的麾下爵位是一个金贵东西,文士如刘伯温、田丰都人都没有,现在却愿意承认娄圭的爵位,这是何等的重视?娄圭却没有感到欣喜,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张扬付出的代价越大,说明他的图谋只会更大。“德润明言便是,莫要遮遮掩掩。”阚泽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大王听闻子伯先生大才,正好晋阳要重整太学,所以想请子伯先生前往晋阳担任太学大祭酒一职,不知子伯先生意下如何?”大祭酒是个官职,职能就相当于后世的大学校长,不过这个时代的大祭酒在官场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毕竟太学教导出来的弟子,不出意外日后都是要为官的,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太学大祭酒的学生,天地君亲师,这股力量,绝对不容小觑。娄圭冷笑一声,道:“小人屠怕是要想让我献出阳翟吧?”阚泽脸色一肃,郑重道:“子伯先生此言差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阳翟难道便不是大汉的疆土?既然是,那怎能言献不献,如今许昌伪帝气运已竭,曹孟德面对天下最强的两大诸侯,独力难支,能不能保住自家性命都是一个问题。晋王以为,伪帝虽然为伪帝,但终究是皇室中人,陛下之弟,落入宵小手中,非是幸事。子伯先生是聪明人,为何非要逆天行事,与那曹孟德陪葬?”“若是由晋王接手兖、豫、徐三州,平定天下指日可待,百姓自黄巾之乱起,到如今已有十余年的时间,大汉人口锐减,百姓民不聊生,尽快结束这乱世岂不是上佳之选,子伯先生亦能得一世富贵,荫及子孙,此乃两全其美之事,先生又何必固执?”“笑话!”娄圭一脸肃容道:“魏王雄才大略,覆灭袁本初不过旦夕之间,小人屠只能以诈伤这等伎俩行阴谋之事,高下立判。再者说,魏王待我不薄,若是值此危难之时,我娄圭献关投降,世人又该如何说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别看娄圭的话大义凛然,但他却刻意避过了阚泽所说的大义。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句话一点问题都没有,如今晋阳确实占据着大义之名,从这点上来说,天下诸侯,除了张扬之外,都是一群乱臣贼子。所以,娄圭根本就没说这事,只谈曹操对他的恩义。阚泽冷笑一声道:“三十万大军,若是曹孟德真有这个本事,怎会在晋王面前屡次吃瘪?至于说阴谋阳谋,有用便是好谋略,争霸天下,在意这些小道,终究难成大器。”娄圭一脸正色道:“我军与贵军之间可是尚有停战之约在,如今才过了多久...”话没说完,阚泽打断娄圭道:“我家大王说过一句话,协约就是拿来撕毁的,这一点,曹操清楚、袁绍清楚、天下诸侯全部都清楚,偏以为我家大王不清楚?”娄圭沉默了,他不是腐儒,当然知道阚泽说的有道理,可他没想到阚泽会这么赤果果地把这话说出来,这锋芒毕露的模样,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娄圭不说话,习授突然开口道:“依德润之言,晋王遇刺,只怕是...”话没说完,阚泽却领会了他的意思,不过阚泽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任由其猜测。习授看了娄圭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多年的好友,他太清楚娄圭的心思了,想要劝他投降,着实有些困难。阚泽却继续道:“不谈大义,我家大王亦要为温侯报仇,当年曹孟德对付温侯的手段可算不上磊落,此仇不报,且能干休?区区一个阳翟,当真能挡住我家大王的虎狼之师?当然,两位也可以不投降,只需让出道路便可,此战过后,曹孟德若是毫发无损,两位自然可以安然归于其麾下,若是曹孟德...两位再做抉择,如何?”女婿给老丈人报仇,名正言顺,而且吕布的死,曹操确实不算光彩,哪怕派几个大将送吕布最后一程都比乱箭射杀要来得好看不是?而且阚泽说的话好听,但哪怕是娄圭也不得不承认,仅凭曹操,面对袁绍和张扬两人,胜算尚且不足一成,自己投不投降其实根本无关紧要。习授开口道:“子伯,我等二人兵马不过三千,无力回天啊。”娄圭一咬牙,道:“便依德润所言,我等率人退开,任由晋王借道,其余之事事后再谈,但有一个要求,晋王若是不答应,那老夫便是战死在这阳翟,也绝不退后一步!”“子伯先生请说。”“他日若是许昌城真的被破,上了战场的,我不管,但魏王府中家眷,却不容轻辱,若是答应,晋军明日便可通过阳翟,若是不同意...”阚泽笑道:“子伯先生多虑了,我家大王天下英雄,何曾拿人家小出气,曹孟德之家眷,只要不提剑反抗,那绝对不会少一根汗毛。若是有违此言,阚泽当砍下自己的头颅来向子伯先生请罪!”话说到这,娄圭还能说什么呢,和习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脸上升起一丝灰败之意,而习授的脸上却绽放出了笑容。阚泽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升起一丝了然,脸上同样绽放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