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平十一年春节比以为来得更早一些。寒风呼啸个不停,仿佛还是隆冬时节,但新一年的脚步已经缓缓降临。不过,虽然天气寒凉,北方大地但却没有一点降雨的迹象,无数老农望着晴朗天宇的面孔上倒是阴云密布,可惜的是,他们的愁绪无法变成飘飘洒洒的大雪从天而降。有道是瑞雪兆丰年,下雪可以冻死泥土中的害虫,天气转暖之后,积雪消融还可以给泥土补充水分,可如今看来,今年的冬麦不能说会颗粒无收,但想要丰收着实也是一件难事。荆州之地同样没能幸免,不过和北方的旱灾不一样,自从进入腊月之后,荆州的降雪就没有停过,最深之处可达二三尺之厚,不少民居被压塌、压垮,受灾的百姓数不胜数。当然,哪怕降雪再多也无法形成洪灾,但有经验的老农却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等到入夏之后,降雨会无法停止,江水决堤的话,后果无需多说。刘表病了,他比曹操还大十三岁,如今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经过张扬大军压境,西陵被攻破,最重要的是,曹操进入新野之后,刘表一下子承受不住,病倒了。可如今荆州的局势却不能无人主持,于是刘表拖着病体一面救灾,一面积极准备应付夏天可能到来的洪灾。问题是,灾患一起,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得到解决,更别说还得防备接下来可能的洪灾。说实话,刘表觉得这是无用功,不管是加固河堤,还是囤积粮草,迁徙百姓,在他看来作用真的不大,否则为什么每次的灾害都能造成无数的损伤?可惜这些他又不能不做,再加上天气寒冷,他的病一直都没有好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抵达新野之后的曹操一直颇为安稳,攻破西陵之后的孙权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雪的缘故,也沉寂了下来。益州的局势也逐渐趋于平稳,据斥候传回的消息,李靖已经开始征调益州各郡的人马,包括汉中的兵马开始操练。总计大约在十万上下,囤积在犍为郡、巴东郡、上庸郡,随时都有可能出川来攻打荆州。再加上讨伐南蛮之后便不知踪影的法正、魏延、赵云等人,就算不连京兆的晋军,都有可能十余万大军兵临荆州,刘表又怎能安心?唯一的好消息是,益州的水军不强,李靖麾下也没什么水军将领,张扬的唯一一支水军仍然停驻在大河之上,没有挪窝的倾向,否则的话,恐怕刘表真的要夜不能寐了。而就在这个时候,荆州别驾蒯越再次造访楚王府。蒯越来见刘表绝对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自从曹操抵达新野之后,不管是蒯越还是刘表自己,双方都不自觉地开始疏远,除了公事上的往来之外,蒯越已经很少会私下进楚王府,这一次,刘表敏锐地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刘表拖着病体在书房之中接见了蒯越。“异度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刘表没有向往常一样寒暄,他的身体同样不允许他久坐,所以他的话十分的简单明了,见面第一句便单刀直入。蒯越看了一下熟悉的书房和面前有些陌生的刘表,心中涌现出一股怪异之感,不过还是老实道:“臣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大王的未来。”“嗯?”刘表的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用那一双浑浊的双眼看着蒯越。蒯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大王,中原战事已经结束,若臣所料不差,益州很快就会出兵荆州,大王需要早做打算,否则...”否则怎么样,蒯越没说,但哪怕换个傻子来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刘表闻言一阵剧烈的咳嗽,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异度此话何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中暗骂一句,蒯越还是老实道:“大王,以前荆襄有益州阻隔,北方三雄并立,小人屠虽强,却难以动摇我军的根基。可是现在,益州易手,北方三雄只余两人,虽然有魏王在新野为屏障,然其麾下不过两三万兵马,在小人屠面前,这点人马有什么用?更别说还在孙权虎视眈眈,如今荆州四面皆敌,大王还需早做决断才是。”沉默片刻,刘表问道:“异度可有主意?”“臣有三策,可为大王分忧。”刘表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有气无力道:“那便说来听听。”蒯越满腹心事,没注意到刘表的表情,只是自顾自道:“上策,大王可与江东联手,以大江为天险,与北方双雄隔江而治。其中袁绍没有水军,张扬水军不多,益州水军和没有并无区别,至少在张扬、袁绍训练出一支水军,打造出足以和我军抗衡的战船之前,可保无虞。只是,我军水军终究难以和江东对抗,长此以往的话,我军定然会受江东节制,甚至被吞并。”刘表不动声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继续问道:“中策如何?”蒯越猜不透刘表的心思,只得道:“中策,大王可上疏晋阳,请求投降,甚至还可缚魏王于晋阳,则大王后半世荣华富贵无需担忧。”“那下策又如何?”“下策,大王可以让位于魏王,以荆州相托。然如今魏王势穷,大王在荆州又颇有威望,虽说明面上不可能对大王如何,暗中却可能下手。”刘表沉思半晌,突然抬头一笑,对蒯越道:“异度,此事孤一时难以做出决定,还需深思,你且回府休息,待我三思,如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请大王早做决定。”蒯越抱拳一礼,大步退出书房,向着府外走去。刘表目标蒯越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突然抓起手边的白玉镇纸,啪得一声砸成粉碎,怒喝道:“蒯异度欺我太甚,三计之中两计要我投降,还有一计同样要被孙权小儿所灭,真当我看不懂你的心思?”突然,一口浓痰堵在喉咙之中,刘表一阵剧烈的咳嗽,抚着胸口,半晌站不起来。“爹爹,爹爹,您怎么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一个粉雕玉砌的少年跑入了书房之中。这少年名叫刘琮,是刘表幼子。刘表膝下有两个儿子,其中长子便是之前被他派去五溪蛮求援的刘琦,次子便是面前的刘琮。这两个儿子都是刘表前妻之子,不过年龄相差有些大,刘琦是当年刘表还在洛阳的时候便已经出生,因为刘琦的相貌和刘表颇为相似,所以非常受宠。而刘琮则是刘表在抵达荆州之后才出生的,那年的刘表已经四十余岁,算是老来得子,本来应该十分宠爱。但刘表发妻却因难产而死,所以刘表当时对刘琮,都不能说是不喜爱,甚至有点厌恶。不过后来刘表娶了蔡瑁之妹,而刘琮因为年纪小,对蔡氏颇为依恋,刘表又因为年纪太大,再难生育,于是蔡氏便把刘琮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甚至还让自家侄女和刘琮定亲。之后蔡氏经常在刘表的耳边为刘琮说好话,总算让刘表对刘琮有了些宠爱。见刘琮进来,刘表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问道:“我儿怎么来了?”刘琮道:“爹爹的病还没好,孩儿见爹爹太过劳累,便叫厨房煮了些粥水给爹爹送来,如今天寒,爹爹还是要多多修养才是。”刘表心中的怒火顿时去了大半,抚着刘琮的头问道:“我儿近日可曾用心读书?”“有的...”父子两人说了一会话,刘琮识趣的告退。刘表重新在书房中坐好,提笔在并州出产的宣纸上写下了刘琦和刘琮的名字,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一笔勾去两人的名字。又在纸上写下蔡、蒯、黄三个字,眉头一皱,伸手将宣纸揉成一团掷于地上,发出一声长叹。“来人,命廖立和祖大寿前来见我!”“喏!”“等等,让他们来后堂见我,莫要弄得人尽皆知,你等可明白?”“小人明白!”刘表拄着一根拐杖缓缓走出书房,时值正午,但寒风凛冽,大雪漫天,刘表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身上温暖无比,但心中却和这天气一般严寒。荆州的严冬也到了吗?或许只是我刘表的严冬吧,但是想要我刘表投降,绝无可能!想到这里,刘表用手中拐杖恨恨一顿地面,转身向后堂走去。两个下人紧接着进入书房进行打扫,其中一人捡起地上的纸团,打开偷偷看了一眼,趁着另一人不在意之时,将纸团迅速塞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