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永远(1 / 2)

一剑惊仙 牛语者 3484 字 1个月前

天是蓝的,心是灰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有波澜,没有光彩,平淡得便如同山谷间淙淙流过的那一条小溪水。

屋外很静,林婉容和小夜的说话声低低传来。

她听到了林婉容无可奈何的轻声叹息,因为就在前一刻,小夜端着自己只喝了一小口的药碗失望地走出门去,而同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重复发生。

午后的春光明媚,像一缕缕银丝般泄落到屋里。

她半躺半坐在床上,慵懒地不想动一根手指,只是百无聊赖地点数着窗外那株碧绿的石榴树上的叶子。

每天,她都会数上几次,然而每回点数出的答案又各不相同——有的绿叶零落了,有的嫩芽悄然爆出。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但没有一面镜子,甚至找不到一件可以反光的东西,它们都被小夜偷偷地收走了,似乎唯恐她见到自己病中的面容,但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使她根本无需照镜,便知道自己此际的容颜必定憔悴异常。

可这又如何?那丫头这么做纯粹是多此一举,见着也好,见不着也罢,其实她压根不在乎自己此刻的美丑。也许,假如自己真是个丑八怪,反不会徒惹这多痛苦。

念及小夜,她空洞的心扉里宛若注进了一点儿生气,没想到,她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偏又在这样一个时刻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奇怪的是,她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欣喜兴奋,更不会因而原谅那个人。

她只会愈加地恨他——恨他不仅伤害了自己,还恬不知耻打起了小妹的主意!

十多年前,由于自己的过失,害得小妹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十多年后的今天,她已不复那个彷徨无助的羸弱小女孩,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就在那一瞬,她蓦然意识到自己绝不能死,必须活着,活着才能保护小妹从此不受伤害;活着才能有希望为母亲报仇!

于是她勉强说服自己,开始进水吃药,可那又是何其的艰难!每一口药,都无比的苦涩难咽;每一口药,都在让自己回味心伤的滋味。

面对如此特殊的病人,连号称魔道第一神医的毒郎中司马病亦没了脾气,他能妙手回春,可心伤如何能治,一颗已死之心又怎样才能重新复活?

司马病办不到,外公一样办不到,纵然他是正魔两道同仰共钦的剑圣,纵然他能御剑三千里,上天入地在一夜之间便擒住南宫北辰,将这魔头交给了义父关押,但他同样不能唤起自己的生机。

至于自己的生父严崇山,似乎又有很多天未曾见着他了。

小夜说他是外出替自己采药去了,可什么药,需要耗费这么久的时间?十有八九,他是去找杨恒了。

可即使找到了杨恒又能如何,来与不来,恳求或者施舍,她都不要!

覆水难收,自古如此。就像镜子碎了,一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样。

依稀之中,她听到屋外有人低语,短暂的静默之后,门徐徐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呼吸骤然停止,阳光、清风、光阴……屋里所有的一切仿似都被无形地凝固,完全定格在那道熟悉的挺俊身影上。

可是很快,这一切又恢复如常。

她的视线继续停留在那株石榴树上,却不知自己在看什么,数到几了?好似他从屋外带进了一股汹涌的风暴,将自己的心扉吹卷得一团混沌,没了感觉。

不,还是有感觉的。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不争气地跃动,同时,还有他的心跳和呼吸的律动。

他站在门口有那么一会儿沉寂,而后轻轻虚掩上屋门,走到床前。

她无动于衷地望着窗外,只当进来的这个人并不存在,然而他的身影,他的气息,却像无孔不入的魔咒,搅动着自己的灵魂。

“颂霜……”他站在那儿,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深深的愧疚与怜惜,轻声道:“你这么坐着会着凉。”

她的心不争气地漏了一拍,幸亏麻木冰冷的神情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未曾被他发现,心裏却在想着:“都到这时候了,你又何必虚情假意来看我?小妹就在屋外,那串定神念珠也一直戴在她的腕上。”

只是这番话,她即不耻也不屑说出口,于是他揉搓着双手,也跟着陷入了冗长压抑的沉默里。

终于,他低声道:“那晚在东昆仑,你被南宫北辰打成重伤,我迟到了半步未能及时施救,等我逐走南宫北辰,回过头来找你时,正听到厉青原在林中向你求婚,而你……对他说了声‘好啊’——”

原来如此!

石颂霜顿时明白了造成这所有伤痛的缘由,芳心之中却感到一股无处诉说的愤懑悲凉,甚而觉得事情竟是那么的可笑,就听杨恒涩声说道:“所以等到你前往雄远峰找我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嫉妒,一心想伤害你,让你难受,好出一口气。”

“不用说了,我全都明白了。”石颂霜的心像是被一支火把点着,痛苦地合起双目,默然想道:“这是什么解释?荒诞,滑稽——仅仅因为偷听到只字词组,你就可以因此伤害我?”

“不准接近小夜——”

突然,她开了口。

也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这嗓音乍然在耳边响起,竟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陌生,看到杨恒错愕的表情,她提高了嗓门一字一字重复道:“不准你再接近小夜!”

“你说什么?”杨恒一头雾水,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石颂霜转过头,冷冷凝视他,失色的樱唇紧紧抿成一道刚直的线条。

杨恒隐约醒悟到什么,解释道:“我一直把小夜当做自己的亲妹子,她是个好女孩儿,我只希望能尽我所能照顾她,保护她,但也仅此而已。”

石颂霜紧抿的唇线微微上翘,露出一缕淡漠的讥诮,低声道:“够了,出去!”

杨恒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石颂霜连话也懒得和自己多说,沉声道:“对不起!”稍稍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低缓坚定,说道:“是我误会了你,是我的错。如果可以,希望你原谅我,希望将来我能够好好补报你,绝不让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将来,你以为,我们还有将来么?”她又一次重复道:“出去!”

是的,她要他出去,而且必须是立刻,马上!因为她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弦在颤动,意志在摇摆,她害怕自己很快又会屈服在他的甜言蜜语里,而她怎能容忍自己的软弱?

他曾是自己深爱的人,然而此时此地,她绝不妥协。

不觉,她的贝齿咬破了樱唇,一丝咸咸的血的味道唤醒了味蕾的记忆。

她想起那半年多来风餐露宿,孑然漂泊的情景;想起他字字锥心,气得自己吐血离去的画面;也想起了小夜腕上的那串定神念珠……

她想从中汲取到恨他的力量,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理由,但可恨那一缕爱意总不能消失,还在她的胸中激荡澎湃,缠绵悱恻。

她闭起双眸,不敢再看他的脸庞,仿佛那上面写满了让自己心软的咒语。

可是他的声音依旧能穿透所有,直抵她的心扉,让她疼,让她恸。

“告诉我。”他低低地问道:“怎样才能原谅我!”

她的心怦然一颤,像是要活过来,却又被倔强地按捺。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说道,听上去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永远!”

杨恒怔怔地望着她,眼神渐渐变得迷蒙黯淡,他猛然跨上一步,脸庞几乎迫近到她的面前,呼吸喷在了她的脸颊上,如同夏日午后的风一样火热。

“那就让我等你到永远!”凝望着她近在咫尺,憔悴得似一朵即将萎顿凋谢的百合花般的玉容,杨恒用不容置疑的决绝语气缓缓说道:“等到永远也终结的那一天,我还会在你身边。”

她的心弦不由自主地剧烈波动,浓浓的酸楚和着泪水塞满胸臆,满溢到眸中。

她急忙遏制住流泪的冲动,抢在自己失控之前,寒声道:“离我远点。”

杨恒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痛苦,徐徐抬直身躯,那张俏脸离他越来越远。

忽然,他发现她的眼角有一点光亮在闪烁,晶莹无瑕,宛若一颗美丽的珍珠。

他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割开,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颂霜,记得么?你曾经允诺过,你可以答应我提出的三件事情。第一件是去见明灯大师,你做到了,还有两件,我一直没有机会说。”

杨恒觉察到石颂霜神色里逸出的讥嘲和不屑,坚持着继续道:“我想知道,在‘永远’终结之前,自己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杨恒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从来都耐不住寂寞,更不习惯无所事事的等待,如果能够为你做点儿什么,那日子或许会过得快些。”

石颂霜没有说话,但她的睫毛在轻轻地颤动,慢慢地润湿了,许久之后,她缓缓说道:“没有用的,你这是多此一举。”

“是么?”杨恒微微笑了,悠悠道:“反正人活着,就有所等待!即使是遥不可及,也总有一分希望。”

渐渐地,她的心快软了,快化了,然后变成又酸又甜的热泪涌上了眼眶。

“在浩瀚的大漠以北,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苦寒荒原,叫做‘怀海冰原’,冰原的中央有一座黑水大湖方圆数万里,名叫‘星辰海’。”

她别过脸,希望杨恒不会看到自己眸中的泪光,尽管明知这是徒劳。

“听外公说,道虚篇中记载:在星辰海中生长着一种阿耨多罗花,九百九十九年一开,花期仅一日即谢。花开有九瓣,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与黑白二色,每片花瓣如铜钱大小,金枝玉叶,高约三尺。”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低声道:“如果你能等上几百年,或许可以摘到它。”

杨恒点点头道:“看天意吧,也许我运气好,不用几百年便能见到它,不然,就算这辈子守不到,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石颂霜的芳心莫名地一震,想到这个傻瓜有可能真会去到那渺无人烟的怀海冰原,于万丈黑水之下苦守阿耨多罗花几百年,不自禁地后悔起来。

但杨恒已向她施礼告别,沉声说道:“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去怀海冰原,你也要振作起来,这样我会好受些。”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充满眷恋与不舍,而后把心一横走向门外,在右手探到屋门的一刻,他忽然道:“还有,小夜是我的结义妹子。”

说完,他义无反顾地打开屋门,迈步走出,将一道挺拔的背影永远定格在灿烂明媚的春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