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颂霜眸中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淌下来,无声无息地湿透了衣裳,双手死死抓紧被褥,不让自己哭出声。
“回来!”这两个字情不自禁地冲到嘴边。然而就在脱口而出前的一霎,她突然听见屋外小夜的声音在轻轻呼唤杨恒。
石颂霜的娇躯蓦然变得僵硬,脸上越发苍白,紧紧闭合的樱唇将自己的话音牢牢锁定在口中,再没有发出声来。
屋门轻轻地掩上,隔断了杨恒的身影,却隔不断从屋外被风吹送进来的声音。
她的心裏猛感无比的空虚与失落,甚而对杨恒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怨恨,恨他走得如此洒脱帅气;恨他又一次在搅乱自己的心境后,毫不负责的离去。
他为什么不留下继续对自己死缠烂打,为什么不使出种种无赖解数企求自己的原谅?
也许,她会软弱,会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也许,她会因此看不起他。
恍恍惚惚之间,她听到杨恒在屋外正低声地向小夜叮嘱什么,尽管音量极轻,但她仍是听见了,却未曾留意到自己已功聚双耳。
“她若再不肯吃药,就用强往下灌……嗯,她不会生气的,你姐姐最疼的人就是你,但她脾气很倔,你越是劝她,她越是不会答应。”
她听到杨恒在说:“另外不妨使些小花招,把她骗出屋来走动走动,最好弄几条鱼回来,哄她下厨,有事情做了,她的心情也能开朗点儿……”
接下来的声音逐渐模糊,她的鼻子发酸,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滴。
杨恒的确没有利用小夜的感情来刺|激伤害自己,原来那也是个误会。
可是小夜会怎么想?她看得出,这丫头是满心爱慕杨恒,一颗情窦初开的芳心早已牢牢系在了他的身上。
心裏不由得一团乱麻,她忍不住恨恨想道:“这混蛋,害我们两姐妹为他情根深种,我为何还要对他念念不忘?”
但是她寻找不到答案,又听小夜恋恋不舍地问道:“你这就要走么?”
她看不到杨恒在屋外的动静,也许他只是点了下头,就听小夜低声道:“要不就在谷里歇息一夜吧,也许我爹爹今晚就会回来。”
“不了。”杨恒萧索地一笑,右手轻按在小夜的香肩上,说道:“我在她会烦心。”
小夜轻轻地叹息,垂下了眼帘,不愿自己失望难受的样子让杨恒看见。
可杨恒还是注意到了,心中一阵歉疚,柔声道:“小夜,我还会来看你的。”
小夜抬起头,俏脸重新绽放出光彩。
自己果真还有机会再来探望她么?面对小夜喜悦的模样,杨恒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敷衍的话。
但听小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等你。”
我等你!这三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击在石颂霜的心上,她已从中读出太多的含意。
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好似有双手狠狠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是命运的双手么?
正在这时,屋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地沉寂了下来,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
“厉公子?”小夜的声音里带着惊讶和犹疑,石颂霜的心又是突地一跳。
厉青原又是为什么而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努力思索,才记起雪峰二真的事。
屋外,小夜和杨恒肩并肩而立,司马病夫妇却不晓得去了哪里。
厉青原面色惨白,青衫破裂,肋间一片殷红,大踏步地走近过来,他的青冥魔枪已收入背后枪囊,向小夜微一点头道:“我来探望石姑娘。”
小夜的臂弯里抱着冰龙,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悄然瞥了眼杨恒,小声回答道:“她在屋里养伤,也不知这刻是否又歇下了。”
厉青原怔了下,微露诧异道:“石姑娘的伤还没有痊愈么?”
小夜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但听杨恒冷冷道:“你这样来,是唯恐她不晓得你劳苦功高,拼着性命逐走了雪峰二真?”
“你高看我了!”厉青原步履不停,与杨恒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两人的视线绞杀迸溅,均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见了彼此不屈的斗志与敌意。
尽管杨恒已知那是一场误会,但若不是厉青原搅局,又何来如许风波,他的身躯伫立不动,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势直迫对方,冷然道:“站住!”
厉青原立生感应,整个人立时化作了一杆枪,笔直地矗立在杨恒身侧,嘴角傲气地上翘,却掩藏不住内心的失意与郁闷,讥嘲道:“你有那资格么?”
杨恒负气道:“想再干一架?”
厉青原凤目放光,毫不示弱地对上杨恒,淡然道:“乐意奉陪!”
“阿恒,厉公子……”小夜站在两人的中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怨怼道:“你们就不能让我姐姐清净片刻么?”
杨恒漠然与厉青原对视半晌,蓦地油然一笑道:“我现在揍你,那是趁人之危,胜之不武。等你伤好之后,杨某随时奉陪。”
说罢也不等厉青原作出回应,杨恒洒然振衣往谷外行去,遥遥说道:“不要说我占你便宜,咱们扯平了。”
厉青原一愣神,觉得杨恒话里有话似有所指,可一时半会儿又猜不透。
小夜见状手足无措,想去追杨恒,又放心不下屋里的石颂霜。
厉青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杨恒的背影,迈步走向屋门,伸手扣动门上的铜环。
门里久久没有回应。厉青原手上稍一用力,推开了门,有一股淡淡的药味飘出。
他看到石颂霜失魂落魄地依靠在床上,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玉颊上兀自有两行未干的泪痕,他差点没能认出眼前这少女,这便是曾经风姿卓越,明艳不可方物的谪尘仙子?
她消瘦而苍白,面颊深深凹陷,手背上青筋凸显,指甲里不见一丝血色,与其说面前的她是一个活人,还不如说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怎么会是这样?厉青原心神震撼,良久才回过神来,脸上燃起怒焰,森寒问道:“是他欺负你了?”
石颂霜恍若未闻,两颗晶莹圆滚的泪珠从眸中潸然滑落,那泪痕如刀口一般切割在厉青原的心头,令他狂暴,徐徐道:“回答我!我说过,他若敢负你,我一定会杀了他!”
“杀了他,杀谁……杨恒么?”石颂霜迷迷糊糊地想到,突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道:“不关他的事,你……最好别问也别管。”
厉青原心下已确定无疑,默不作声地转身往门外跨去。
石颂霜一省,叫道:“不要去,我说了——不关他的事。”
厉青原在门边站定,没有回头,他抑制着愤怒道:“好,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石颂霜摇摇头道:“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厉青原再也克制不住,低吼道:“鬼话,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石颂霜忽然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软弱无力,像是深陷在一个噩梦中难以自拔。
杨恒来了,又去了,带着许诺,带着那一丝几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而今,厉青原却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一身伤,一身血,一身怒,一身情。
他每次都会被自己绝情的逼走,可每当在她需要的时候,又会重新归来。
她的心即将给撕裂成两丬,杨恒的影子来回地在眼前晃动,晃动……
蓦然,厉青原拔身冲到床前,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近乎粗暴的拉下床,一言不发地拉向门外。
“你干什么?”石颂霜踉踉跄跄地跟着他的脚步,身不由己出了屋子。
厉青原不答,径直将她一直拖到溪畔,沉声喝道:“看,看你的样子!”
他松开她的手腕,她像失去了凭依般萎坐在溪水边,清澈的水面上浮现起她的倒影,几十天来第一次,石颂霜目睹了自己的面容,并不由自主颤了颤。
“你在骗谁?你还想自暴自弃到何时?”厉青原罕有地像一头怒虎般吼叫道:“你是不想活了?好,好得很!”
他反手从枪囊里拔出青冥魔枪的枪头,塞进石颂霜的手心裏,说道:“那就痛痛快快了断自己,何必在这儿活受罪?还让别人陪着你一起难受,一起不自在?”
他的眼睛里像有两团熊熊的烈火在燃烧,几乎将她融化,继续吼道:“动手啊,犹豫什么?既然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自然会陪着你,到任何地方!”
“当啷!”枪头跌落在溪边的山石上。她猛然扑到他的肩头,“哇”地痛哭出声。
压抑多日的悲伤委屈终于在此刻,随着泪水尽情地释放,如同决堤的大江。
她多想,此时此刻倚靠的,是那个人的肩膀;她多想,这只是一场梦魇。
忽然,她感觉到厉青原微凉的手轻抚在自己的肩上,在耳畔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低低絮语道:“好了,好了,你总算哭出来了……”
什么叫“总算哭出来”?难道我不能哭么?她孩子气地想道,哭得更凶了。
小夜呆呆地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逐渐发现其实厉青原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年轻人,尽管他有些傲气,也有些懒散,但在他的身上同样拥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魅力。
唉,这样的两个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爱上了自己的姐姐,她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而自己呢?孤单单地站在这裏,好似一个完全多余的存在。
她不由羡慕起姐姐,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只毫不起眼的丑小鸭,迷茫地抬起头眺望杨恒远去的方向,心想那里应是他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