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石凤阳弹指射出指尖上方的第一道轻烟。淡渺的烟线破入云柱消散开来,化作更细的烟丝向外伸展。厚重雄浑的云柱如同遭遇到庖丁切割的蛮牛,发出剧烈震晃,“喀喇喇”电光四溅逐渐开裂。
“嗤、嗤、嗤——”轻微的破空声中,石凤阳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次第打开,又将三缕轻烟射入云柱里。
最后,他的么指一翘将面前仅存的那缕烟线也发了出去。烟线射进云柱并不化散,而是凝成笔直一束穿透数十丈的空间,直刺吴道祖的眉心。
吴道祖振声长啸一拳击出,轰然砸在太昊鼓上。数十道扭曲绞拧成一团的殷红光圈从鼓面上扩散开来,迎面撞上射来的轻烟。
“轰——”云柱、光圈、烟线……在震耳欲聋几乎超越了凡人听觉承受极限的轰鸣声中弹指间灰飞烟灭,被虚空裂缝后迸射出的白色强光尽数吞没。
杨恒紧紧抓住迦楼罗鸟,紧闭的双目像火烧一般炽痛,几乎怀疑自己已被这强光刺瞎。蝶幽儿在身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迦楼罗鸟尖声惊唳,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便似惊涛骇浪里的一片草叶,挣扎翻腾穿越过一个又一个破裂的虚空碎块,浑不知身在何方。
足足一炷香后,强光徐徐隐没在黑暗中,虚空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秩序。
迦楼罗鸟疲惫地在空中盘旋啼鸣,呼唤寻找自己的主人。
杨恒昏沉沉伏在鸟背上,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也被拆散重组过了一遍,耳中嗡嗡轰响炸得头脑欲裂,兀自无法睁开眼睛。
恍惚中,他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面颊上,耳畔模模糊糊地传来蝶幽儿的声音道:“杨大哥,你感觉如何?”
杨恒连吞了两口冲到嘴裏的热血,苦笑道:“我都觉得自己没感觉了。”
蝶幽儿“噗嗤”轻笑,说道:“你还能开玩笑,那我就放心啦。”
杨恒听蝶幽儿话音如常呼吸细长均匀,不禁心道:“她摄取了轩辕心后果然修为大进,连伤势恢复之快都远胜于我。”
忽地迦楼罗鸟在空中悬停,发出一声惊喜的啼鸣。杨恒一喜道:“定是它找到石老爷子了!”勉力凝目望去,石凤阳静静飘立在远处的虚空里,尽管一袭青衫早已碎裂得不成模样,却依旧不掩飘逸神采。
迦楼罗鸟振翅飞向石凤阳,杨恒扬声唤道:“石老爷子,你还好么?”
哪知石凤阳置若罔闻,一动不动悬在空中好似全神入定了一般。
杨恒心一惊,待迦楼罗鸟飞到近前,满心的欢喜顿时荡然无存,重重吐了口气道:“好个吴道祖!”
原来石凤阳的全身经脉和五脏六腑竟尽皆震裂,全凭出神入化的绝世神功将其强行粘合加以修复,此刻稍受惊扰后果便不堪设想。
迦楼罗鸟乃通灵神禽,见状只在石凤阳身周绕飞,不敢上前打扰。
蝶幽儿忽然娇躯一挺,低声道:“不好,有人来了,多半是吴道祖的手下!”
只见从遥远的天际里一艘流云飞舟正全速往这裏驶来,显然已发现了杨恒等人。
杨恒望着流云飞舟问道:“幽儿,你还剩几成功力?”
蝶幽儿蹙了蹙秀气的眉毛,叹道:“打得过得打,打不过也得打。咱们总不能把石老爷子丢在这儿不管。”
说话间流云飞舟已然驶近,慢慢减速靠了过来。
杨恒默默积蓄功力,阿耨多罗剑蓄势待发,只等舱门一开从裏面走出吴道祖的虾兵蟹将,就即刻上前堵住出口全力击杀。
流云飞舟在距离众人十余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蝶幽儿悄然掣出奇魔花,低声道:“杨大哥,不能让他们靠近石老爷子。”
杨恒点点头,就见舱门徐徐开启,从裏面走出了一个紫衣少女。
“匡姑娘?”杨恒一下怔住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流云飞舟里的人竟是匡柏灵。
“杨大哥!”匡柏灵满面欣喜之色,纵身飞掠过来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蝶幽儿瞥了眼匡柏灵,低问道:“杨大哥,她是什么人?”
没等杨恒回答,匡柏灵已飞驰到他身前道:“杨大哥,你的伤要不要紧?我和厉公子驾着流云飞舟正想回岛接应你。”
杨恒笑了笑道:“匡姑娘,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他的视线越过匡柏灵的香肩,已经看到了从船舱里走出的厉青原。
※※※
一刻后流云飞舟掉头西去,在凤舞九天阵中平稳行驶。
石凤阳伤势颇重,众人在底舱特地辟出一间静室请他静心休养。流云飞舟改由厉夫人操纵,其他人都聚集在上层的两间船舱里,或运功疗伤或低语交谈。
由于石凤阳尚未醒转,故此谁都不晓得吴道祖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巅峰对决后到底怎样了。但以其空前绝后的不世修为,谁也不敢报以乐观。
也许在所有人中,厉青原是最不希望吴道祖就此恶贯满盈的一个。
他坐在船舱的角落里安静地擦拭着青冥魔枪,身前是父亲的遗体,身后隔了一层舱板,就是杨恒和蝶幽儿正在静修的舱室。
他还没有和杨恒说过一句话,甚至彼此间的眼神也仅仅是交错而过,此后再无交集。
幸好,疗伤是个很不错的理由,使他和杨恒可以暂时保持彼此间的距离与静默。
但言语的沉寂并不代表内心的平静,他无法不去想杨恒,去想……石颂霜!
他迫使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青冥魔枪上,用复雠之念驱散去萦绕于脑海的影子。
突然,船体轻轻震动了下。厉青原霍然抬头望向窗外,他的灵台涌起一丝不安的警兆,看见船外的天空在波动,在摇晃。
“轰隆!”流云飞舟又发出一次震动,比起刚才那次的感觉更加明显。
厉青原站起身走到窗前,凝目眺望东方海天——那是数十裡外的凤凰岛方向。
于是一幅石破天惊匪夷所思的画面赫然映入了厉青原的眼帘之中:在遥远的湛蓝海平面上,凤凰岛如同一个刚刚睡醒的巨人,隆隆轰鸣不停摇晃,散发出绚烂的红色光雾,遮蔽住东方的苍穹。
岛屿四周的海水沸腾翻滚,激起千百道晶莹白浪飙射向数十丈的高空,此起彼伏在红光的映射下宛若漫天盛开的烟花。
“呼——”一股炽烈的风从开启的舱门外吹了进来,匡柏灵面色苍白站在门外,说道:“厉公子,你看见了么?”
“轰!”来不及等到厉青原的回答,整座凤凰岛从海水中冉冉抬升而起,渐渐露出了掩藏在海面下的岛礁。
海岛上发出的红光越来越盛,最后完全脱离了海面摇摇晃晃升腾到空中。
匡柏灵的俏脸被照得彤红,目瞪口呆地望着还在缓缓上升的凤凰岛,说道:“吴道祖,一定是吴道祖……他要干什么?”
厉青原没有回答,包括他在内没人能够知道此刻的吴道祖想干什么?
流云飞舟颠簸的愈发厉害,厉夫人正想方设法保持住船体的平衡,不顾一切地往西逃离。
片刻之后凤凰岛终于悬停在距离海面大约百余丈的高空中,底下的海水沸反盈天,咆哮激荡,如同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炽热的气流从东方的海天间汹涌吹来,却让每个人的心变得更加寒冷。
杨恒和蝶幽儿已然收功走出船舱,和厉青原、匡柏灵并肩站立,惊骇地注视着凤凰岛的变化。
“呼——”岛上猛然爆出万丈红光,岛屿在红光里化作了蒙胧的黑影,只能依稀看见它的轮廓,确是像极了一头从熊熊烈焰中涅盘重生的火凤凰。
“是我看花了眼么?”匡柏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它的翅膀好像动了。”
“你没有看花眼,”杨恒语气沉静,回答道:“它正在向我们飞来。”
——东海之上,有凤来仪。这一刻,凤凰浴火复活,舒展双翼遮蔽千里天空,向着流云飞舟蹈海而来。
三十里、二十里、十里……目测中的距离计数几乎跟不上火凤凰追近的速度。
迫面而来的气流越加猛烈灼热,跌宕起众人的衣袂,更教肌肤生出火辣辣的烧痛。
忽然众人的耳朵里听到了清亮的啸声,顺着方向看去,吴道祖衣衫褴褛,肌肤上布满红一块紫一块的怪痂,高高矗立在凤冠之上仰天长啸,原本一丝不乱的长发凌空乱舞,犹如一团跳跃的紫焰。
“进舱去!”蝶幽儿冷静说道:“这老东西伤势极重,只是强撑着驾驭火凤追来。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能多支撑一会儿,就有脱险的希望。”
厉青原闻言迟疑了下,忽听杨恒仿似在自言自语道:“好呀,就让咱们同舟共济!”
厉青原敏锐地觉察到,杨恒这话应是说给自己听的。显然是担心他会报仇心切奋不顾身地迎上吴道祖。
可当厉青原的目光不自禁地转向杨恒时,却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眺望火凤凰,压根没有往自己这儿瞟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