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念想的家人应该是和和气气,也该与自己那般打心底将对方当做血浓于水的亲人看待,而非因为利益,而是仅仅因为亲情。
既然三叔送上冷脸,他也无需贴上去。女儿这样的性子,在秦州崔氏的府中定然是格格不入,女儿翅膀渐展,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束缚住她的。
他想通了。
崔元说道:“好,回去擦擦药酒。”
崔锦应声,随后悄悄地与崔湛交换了个眼神。兄妹俩眼中各有笑意。
.
明州。
白日朗朗,今日是个大晴天。谢五郎带上家仆小童前往明州里的大屿山登高赏春。明州太守晓得贵人要登高,早已提前几日封山除草去石,花了几天几夜的功夫在大屿山上铺了一条平坦的山路。
谢五郎独自一人走在最前头。
他走得很慢,似是在摸索什么。
阿墨跟在他的身后,离得不远,倘若有什么状况,他便能立刻护住郎主。自从那天田郎抓错人后,阿墨便过得心惊胆战的。
郎主这几日没有弹琴了。
往日里,郎主几乎是每日都离不开五弦琴,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会弹上一曲。也正因为郎主天天抚琴,不曾生疏过,琴技方能这般精湛。
然而,这几天郎主竟然不曾碰过五弦琴。
阿墨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郎主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谢五郎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墨赶紧上前。
“此处可有凉亭?”
阿墨抬头眺望,说道:“回郎主的话,前方有一座凉亭。郎主可是累了?”
谢五郎道:“去凉亭里歇歇。”
“是。”
阿墨随即吩咐下人打理好凉亭,一一布置好后,他方扶着谢五郎到凉亭里。阿墨取来食盒,在铺上了干净布帛的石桌上摆好了糕点,其中便有之前郎主念念不忘的云片糕。
接着,他又沏好一壶热茶。
谢五郎慢条斯理地用着糕点。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用糕点的仪态却是相当优雅。若非是知情人,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山间凉亭里的白衣郎君竟是个目不能视物的。
谢五郎品尝云片糕的时候,阿墨注意到了郎主的手顿了下。
接着,谢五郎搁下糕点。
阿墨轻声说道:“郎主,本家的人催促郎主早些归家。”莫说谢家本家的人,此时此刻的阿墨也恨不得郎主能早日回燕阳城。只要回了燕阳城,仰慕郎主的姑娘那么多,兴许就有哪个入了郎主的眼,自此郎主就能将崔氏给忘了。
崔氏不出现的话,他不说,郎主就不会知道他背着他做了那样的事情。
阿墨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仔细算起来,这事情不算大事。以前郎主懒得打发缠上来的姑娘时,都是由他来当这个恶人的。这些年来他都不知自己用了多少法子赶跑那些痴心妄想的姑娘们。
而现在这个崔氏……
郎主明明已经厌恶了,可是现在又像是快要死灰复燃了……
谢五郎说:“不急,我在明州多留几日,太子便不敢掉以轻心。”
阿墨附和道:“郎主说的是。”
不得不说的是,郎主真乃神人也。此回出来,在樊城待了数月,借着知府赵庆挖出了一系列贪赃的官员,虽然太子背后的何公尚在,但如今太子一下子被砍断了那么多手手脚脚,想来心里也不好受。
如今郎主待在明州。
虽说是何公的地盘,但是这些时日以来,听闻何公连饭食也不敢吃好的,生怕郎主又在哪儿放个大招,将他家一锅踹了。估摸着此时的何公定在家里拜鬼神,希望郎主早日离开。
就在此时,田郎过来了。
阿墨的眉眼一跳,心中不安起来。只是再不安,也只能佯作无事人一般,禀报道:“郎主,田郎来了。”
谢五郎眉毛微挑。
“传。”
田郎上前施礼,随后道:“回禀郎主,卑职在秦州查到了不少有关崔氏的事情。”
谢五郎说:“一一说来。”
“是,郎主。”田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崔氏去洛丰前,在樊城里雇了当地最好的驭夫,去了阳城。随后驭夫却没有将崔氏载到洛丰,反而是阳城里送了另外一个姑娘到洛丰。卑职已经查过了,那姑娘双姓欧阳,是欧阳将军的掌上明珠。随后那驭夫又回了阳城,将崔氏载到了洛丰。”
顿了下,田郎又道:“卑职还查到一事,洛丰城中到处都流传着樊城崔氏女乃鬼神庇佑之人,秦州崔氏有所听闻似是有意接纳崔氏一家。不过崔氏一家却是拒绝了,并在洛丰中心置办了屋宅。”
他忽道:“什么屋宅?”
田郎回道:“卑职亦有所查探,屋宅是两个多月以前置办的,位于洛丰中心,听闻花了将近千金买下的。”他查到的时候,惊诧极了,不曾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本事。他查过崔家的,于穷苦人家而言,一千金无疑是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可在短短数月中,崔氏竟挣得千金,并在洛丰置办屋宅,于一女子而言,委实不易。
田郎登时有些明白为何郎主会在意一个这样的姑娘。
谢五郎沉默了半晌。
阿墨看到自家郎主的面色微微发青。
谢五郎道:“退下吧。”
田郎应声。
待田郎离去后,谢五郎的面色越来越青了,甚至还有转黑的趋向。阿墨不禁有些担心,连忙说道:“郎主莫要生气,身子为重。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可不值得呀。”
谢五郎淡淡地道:“我没有生气。”
阿墨的嘴唇一抖。
郎主,您这模样不叫生气的话,这天下间就没有人会生气了。
谢五郎重新拾起云皮糕,咀嚼之时,用了几分力度,仿佛云片糕就是崔氏似的。他咬了一口,两口,最后重重咽下。
很好,非常好。
两个月前就已经在秦州洛丰置办了屋宅,明明那时的崔氏还在他身边口口声声地说倾慕于他,还死缠烂打地试探他,每天问一次燕阳城,一副求他带她回燕阳城的模样。
是了。
他怎么就忘记了,崔氏此人最擅长的便是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他竟是上当了。竟是上当了!
而且还被嫌弃了……
崔氏怎么敢!她怎么敢!怎么敢!
他谢五郎都没有嫌弃她,她怎么敢先嫌弃他?
阿墨也是在此时脑子才转了过来。崔氏在两个月以前就在秦州洛丰置办了房屋,也就是说之前想要跟郎主回燕阳城都是假象,不过是为了逃离郎主身边所以才使出来的手段。
而且……
这样的手段,不仅让他,而且还让郎主信以为真了。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自家郎主。
郎主……果然很生气……
谢五郎喝了口茶,他道:“将我的琴取来。”阿墨赶忙将五弦琴抱来。随后大屿山的半山腰间山鸟惊飞,野兽奔跑。
阿墨听着刺耳之极的琴声,又忍不住擦了把冷汗。
崔氏这一回……怕是难逃惩罚了。敢这般嫌弃,这般戏耍郎主的人,她是第一人。
小半个时辰后,谢五郎的十指终于离开了琴弦。
之前青黑的脸色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神色。
只见谢五郎微微一笑。
“阿墨,吩咐下去,收拾细软,明日启程前往秦州洛丰。”
阿墨瞅着自家郎主的笑容,总觉得平静之余似乎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喜欢一脉香请大家收藏:一脉香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