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一鸣天下 于晴 6403 字 5个月前

若隐若现的笑意噙在他的嘴角,他轻声道:“请。”随即眼神竟然避开。

哎,她的显儿在害羞吗?她暗吃了一惊。房内是什么?绝不可能是女人嘛,难道是喜房?说起来他们还没圆房呢,还是凤冠霞披?他们成亲时,因为她得捧着食篮吃不停,干脆省了俗礼,不戴凤冠……这真难猜……

“我真的开了喔?”她又问,满面红光。

公孙显淡淡笑了,索性上前替她推开房门。

她哎呀一声,叫道:“我还没准备好啦!”但还是撩起裙䙓,跨过那个令她心跳十足的门槛。

门后——

她呆呆地看着这间十分熟悉的寝房。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连个红色的喜字也没有,她一头雾水又回头看看他,他眼神又移开,她没有吭声,来到床柱子,笑道:

“显儿,你看,这是我刻的,那时我才这么高呢。”她摸摸与肩同齐的刻痕,原来她也没长得太高,不像他,跟大哥一样身高。

她又摸摸床被枕头,似乎有定时换新,但都跟她离去时的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惊喜啊!

她满心疑惑,干脆趴在地上,往床底看去。

“山风,妳做什么妳,地上冷得很。”他拉起她。

“哪来的惊喜嘛。”她抱怨着。

“我说是我的秘密,妳偏要当成惊喜。”他掩嘴咳了声,道:“妳慢慢找吧,我去拿妳的药汤过来。”

她注意到他不经意瞄了眼窗前小书桌,她狐疑地跟着回头打量,等她转身时,他已经先离开了。

是在书桌上吗?文房四宝都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他给的暗示实在太少了,她叹了口气,干脆拉开椅子坐下。

幸亏她瘦了不少,不然肯定坐垮这种小孩坐的椅子。那时她年纪小,坐在椅上,脚还有点踩不到地呢,她笑意盈盈地托腮望着窗外。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攸关生死的大秘密,那么,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关系。

她瞄到文房四宝,开心地取过她幼年习用的笔砚。她在岛上常写信给显儿,什么天马行空都写,偏他性冷,能在三个月里收到两封简信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她再摊开纸张,准备写些字,哪知一摊开她就愣住了。

“谁写的……”

要白,妳苦我便陪妳一块苦吧,不过那黄莲粉一点也不苦,妳说天边白云下有妳,难怪那朵白云愈看愈像妳。要白,别跑得太远,早点回庄,我一直在等妳,妳要缠我就缠吧,爱缠多久就是多久,妳要累了,就想想有个人一直在等着妳回来,别飘太远。对了,下回吃药,问问老神医,下药别下得这么苦行不行……

她看看署名“显”跟年日,这是她刚到岛上的日子。

她记得,那时她写信给显儿,抱怨老神医的药苦,但只换来最后那句话的短信,哪来这么长的信?

她翻了翻剩下的纸,全是写过的,她又瞧见桌底下有个被遗弃的纸团,连忙抱着一堆信纸钻进桌底。

她小心地摊开它,然后一脸疑惑,慢慢的细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惊醒她的神智,让她猛然抬头,撞上桌子。

“妳何必躲起来看?”公孙显叹道。

这声音带点天生的清冷,乍听之下有点漠不关心的意味,也与人颇为疏离,没有什么热情而言,可是、可是……

“出来吧,妳的面都要凉了,先垫胃再喝药吧。”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傻傻盯着他的脸,任着他拉她出桌底下。

窗外竟然已有暗色,她还没从刚才的信里转换心情,看见热腾腾的猪脚面线,忙着坐下,道:

“我马上吃。”埋头就吃,一鼓作气吃完一整碗,再咕噜噜喝完药汤。

“面线好吃吗?”他随口问道。

她舔舔唇。“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她把一迭信小心压在镇石之下,然后慢吞吞地关上门,掩上窗。

房内只有一张椅子,他就坐在床缘看着她的举动,脸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她低着头来到他的面前,十指交扭着,低声说道:

“显儿,你写信给我时,都是在我房里写的吗?”

“嗯。”

“……我不知道那个番麦的种子是你给的,我一直以为是傅大哥给的。”

“嗯。”

“还有,我也不知道你给我的九公子腰牌,是要我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嗯。”

她看他反应这么冷,不由得低声恼叫:

“你写信又不寄给我,我哪知这么多啊!”好想踹他一脚,这么晚才给她看!

他默默地盯着她瞧。

她满肚子的气立刻消了,面色有点发红,继续低着声说:

“那个……你寄给我的信,每回就那么几个字,说要娶我,也就是三个字而已,我怎么会知道、会知道……你一生一世就只要我一个呢。”

“我没那么说。”

她瞪向他。“有信为证!有信为证!你耍赖!”

黑眸微有笑意。“那都是几年前写的,那时我才十几岁,年少冲动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年少害躁!”她抗议道:“哪有人这样的,我在岛上最高兴的就是收到你的信,你偏不寄给我,自个儿偷藏,什么事也不让我知道!”

他改练功的事、他上哪找到什么药,都写得仔仔细细,她每封来信都放在一块,他都仔细的回。

这些信字字都是情真意切,却也在信间流露他的忧心,他自然是不肯寄的,难怪每回她收到信都是情绪被隐藏妥当的只字词组。

“显儿……你想,我体内是不是还有毒性未消?怎么我一点也不饿,吃起东西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那是妳长年不得不吃,现在自然排斥。以后妳定时吃饭,总会恢复的。”

她摸摸脸,又道:

“以前老神医救我命时,因缘巧合改变了我的体质,让我没那么容易生病,现在……会不会又回薄命的路子上来了?”幼年她常听人说“红颜薄命”,现在她的样子,跟小时候几乎是重迭了。

她宁愿跟他长命百岁,也不要这种美貌。

“现在的妳可是身体健康,哪来的薄命?”他斥声道。

她眼珠子老是盯着地上,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想,我想,我们就在这裏,这裏圆房好不好?”语毕,又急促地说:“床是小了点,但我想硬挤挤也是可以,要是再不圆房,我都老了怎么生孩子?”

他盯着她半天,才静静地说:“上床吧。”

她口水差点呛住,有点狼狈地扯腰带脱衣衫,她手忙脚乱,最后还是他帮她解开腰带拉下长裙,她脸红地要爬上床,一脚踢上床板,整个人扑上去……

公孙显愣了下,及时揪住她的衣角,才免得她一头撞上床墙。

她丢脸丢到家了,不敢回头,马上钻进被窝去。棉被好像有些小,早知道就抱个又暖又宽的大棉被来。

他正要熄去烛火,她叫道:

“别熄别熄!”见他回头看着她,她吞吞吐吐:“我、我想这种事,总是要、要看清楚……我想看着你,记着你……”

他闻言,嗯了一声,便回到床前。

她眼观鼻,鼻观心,双腿紧紧靠拢,衣衫窸窸窣窣的,显然他正在脱衣衫,而且脱得很顺利。哪有这样的,她紧张得要命,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接着,他上了床,背着她放拢床幔。

好像有点挤,她往内挪了点,偷瞧一眼他的方向。还好,他还穿着中衣,不急不急,慢慢来。

他跟着躺下,要拉过她的被子,她紧扣不放。

“妳很冷么?”

“不……也不会……”她终于松开,棉被被他扔落地。

她瞠目结舌。“被子……”

他扬起眉,讶道:“妳不是想看着我?”

“我……是啊……”她想看的是他的脸,不是他的身体。她以为两人应该埋进被子里,这样子就……不会这么害羞……

他慢腾腾地覆上她的身子,瞧见她正猛瞪着他的脸。他平静而主动地解释:

“床小了点。”

“喔……”

他吻上她的嘴角、吻着她小巧的鼻梁,吻着她如新月般美丽的眼眸。

“山风。”

“嗯?”她咬着下唇,暗暗闻着他令人安心的气息。

“妳圆房只是为了想生孩子?”

他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搔着,让她痒痒的,让她一时说不出哪儿痒。

“嗯……”她有点心不在焉地,随口道:“我年纪比你大上两岁,你这么年轻,说好的你的孩子都是我来生的,再老下去,你去找旁人生我可冤了。”

“……就这样?”他拉过她的右手,竟然吻起她的细臂来。

她被轻如羽毛般的吻给弄得笑了。“别这样吻我,很痒……”终于注意到他来回吻着她臂上的齿痕。

在烛光下,她看见他的一口白牙,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低声道:

“不只不只,我想碰碰你,想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妻子。咱们从小就在一块的,我老觉得现在有点晚,好晚好晚……好晚好晚……我想跟你一块长命百岁……”

他吻进她轻轻的叹息。

“山风?”

“噫……”她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手在摸哪呢?是不是有点……

“以后不准再讲辈份。”

“好……”果然不用被子是正确的,她真的有点热了。

“不准再提谁年纪大的事。”

“好……那我老了还是很孩子气的话你也不准嫌!”

“这是自然。”他笑道。

“还有……”她试探地问:“你喜欢我胖还是我瘦?”

他眼里抹过亮光,沙哑笑道:“山风,妳话真多。”

谁多话啊?明明是他起的头,但她本来紧张兮兮的,现在好多了。她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任着他吻住自己,尝试地回吻他。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深深烙在她的瞳眸上,她带着迷蒙的笑,想起自己躲在桌底下看信时,好想跟他融在一块,想跟他融成一条命,想……很想很想让他彻底属于她的。一想到彼此的生命就要交融,她就掩不住满面幸福的傻笑……

那个小小的显儿,就坐在她房里的椅上,望着窗外的天边,认真地回她每一封信,她想,如果她看见他那时的表情,一定会感动到唏哩哗啦地哭出来吧!

显儿显儿……她的显儿……

“显儿……”她小小声地叫着,有点手足无措的,满面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嗯?”

“那个……你可不可以慢点,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呢……”

烛火燃尽了,本来她睡得很熟,却硬是被身体反应惊醒。她摀着肚子想翻身,但发现自己被枕边的男人紧紧搂着不肯放开。

真奇怪……真奇怪……

“妳醒了?”他语气有些沙哑,也有点吃惊。

“显儿,好像有点怪……”

公孙显顺着她的手肘移到她的腹部。“怎么了?肚子痛吗?”

“不,我肚子好饿……”话才说完,肚子马上咕噜一声,清楚可闻。

公孙显取过衣物,立时起身点燃烛火。一回到床边,看见她果然摀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

他拢眉,将烛台举起,轻轻抚过她平滑的小腹。“真不是肚子痛?”

“我饿了。”她脸红红,但还是哀怨地说:“我睡得好好的,突然好饿。”

饿了是好事,只是不太是时候。他碰碰她还算温暖的颊面,柔声道:

“妳穿上衣服,我去厨房找点东西来。”

她应了声,肚子猛叫着,等他离开后,她才轻轻打着肚子,骂道:

“真丢脸。”咕噜咕噜的,整座庄园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摸来衣物,害躁地穿上,任着长发自然披着,然后下床等人。

她走了两步,偷偷伸个懒腰。有点酸痛,好几处被咬的痛感还残留,他狠她比他更狠,用力在他肩上咬上几口,哪有人这样的,仗着床小,把她这样子……又那样子……她严重怀疑这种圆房不算很正常。

她轻触自己的贝牙,一想到咬他的刹那,突然很想把他吃下肚,就连现在,都还有点回味呢。

她赤着脚缩在椅上,面色红咚咚注视着燃烧中的烛火。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傻笑,肚子一叫,她又摀着肚子恼声嘀咕:

“几个月没饿过,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真是怪。”

公孙显一进门,就看见她像个嗷嗷待哺的猫咪,缩在椅子上等饭吃。

他面容微些柔和,把食盘放在桌上。

“现在厨房没什么东西,妳将就些,明天一早再吃丰盛些。”

两碗白饭,一碟微凉的配菜。

她应了声,赶紧举筷埋头就吃。

他内心闪过一抹疑惑,但不动声色,陪着她慢慢吃饭。

“好吃吗?”他又问。

“唔……”双颊被撑得鼓鼓的,她看他一眼,道:“还好,没什么味道。”

那就是连肚子饿了也还是感觉不出味道来。但她开始肚子饿是好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饥饿成这样?

“显儿……你不是很饿吧?”

公孙显对上她讨好的笑,沉默地拨了半碗饭给她。

“吃慢点。”

他看着她非常有精神的吃法,暗自惊疑不定。但能吃是福,最好吃得富富态态,这种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免得她胡思乱想,硬是撑胖自己。

她身体健康就好了。她身体健康就好了。

“显儿,以往你老是为我奔波寻药,以后呢?除了当武先生外,你还想做什么?”她喘了口气,总算没那么饿了。

他注视着她,而后用着他天生偏清冷但隐含着温柔的声音道:

“自然是跟妳一块继续走下去了。”

很理所当然的尾声 长年来,云家庄的公孙先生四方游走,几乎很少在云家庄所属的城镇出现,但这几年……应该说,自从他娶了春香公子的义妹后,留在庄里的机会多了,也常看见他带着妻子在城里走动。

而且走动的地点多半是美食坊。

这个美食,那个美食,他都带着妻子来尝过,不过通常尝过一次就没再来过,据说那是因为他妻子挑食,尝不出美味来。

他的妻子,是个珠圆玉润但美丽的姑娘。有点圆圆的,老是笑得很开心……总之,有人会认为这个姑娘的美貌不如近年的江湖美人册里的首位美人,但笑颜迎人足胜一切,加上她的背景,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提配不配的问题了。

至于她本人,有一个不知该不该烦恼的怪癖——

“显儿……”

“嗯?”

“今天……我还不太饿耶……”她非常苦恼地说。

接着,她的丈夫就会放下手边的事,牵着她回到她幼年的房间那小小的床上。

等深夜她自动饿醒后,吃饱饱,他再陪着她一块消化散步回他的房间,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相拥入眠。

有几次,她想找出根源所在,所以,在吃饱喝足后,她有点脸红地嗫嚅着:

“显儿,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正在穿衣的公孙显慢慢的转身,慢慢的看向她。

她盯着有点油的十指,小声道:

“我也觉得挺麻烦的,你瞧,我以前得靠每天吃食物来保命,现在得靠你才会肚子饿……这真是……”

“妳拿我跟血鹰来比?”他语气有些诡异。

“不是啦,”她还是没抬头看他。“我上回问过五叔,他也帮我把过脉,说我身子很好,但哪有人像我这样的,所以我想试试,如果我不会饿,那肯定就不是你的问题了……”她声音变得更小,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不过,如果你体力不支,那也就别试了。”

“我体力不支?”顿了下,他淡声道:“山风,妳上床吧。”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再陪她一次。

不知为何,她浑身有点毛毛的,看了他一眼,他正把刚穿上的衣衫脱下,她才走过他的身边,眼前突地陷进一片黑暗里。

“别怕,我把烛火熄了。”

“喔……”有点怪儿,平常亲热时都是点着烛火的。她才上了床,他的气息就扑了过来。蓦地,她心跳加快,赶紧说道:“显儿,只是小小实验,用不着太、太认真,我吃不消的。”

黑暗里,彼此的呼吸交错,他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山风,别把我跟那害妳的血鹰相比。”呼吸逐渐沉重,他沉声道:“妳想试几次我都陪妳。”

然后,她就被彻底推倒了。

实验证明,她靠他吃饭完全成立。

她偶有不甘心,屡次挑战,而挑战必败的结果是,她变得圆圆肉肉,小富态美人一个。

因为半夜连吃两顿饭,不胖也难。

然后——

云家庄的公孙先生,还是照例带着他的妻子,穿梭在大街小巷里,不论四季变迁,不论历经几年,寻找着她尝得出味道的美食。

总是如此。

公孙显年十七失踪,二十一归庄,其间求亲去。他骑着白马出中原,来到归隐之岛,不问世俗不理规矩,过五关斩六将,百般勾引公孙要白。公孙要白春心方动,便允成亲。成亲之夜,并未圆房,他吻其妻唇面,竟隐隐发颤,难以抑止。公孙要白始终不敢明问,因为终于得到她方为发颤,还是第一次吻人才紧张如斯。此文还盼公孙先生批注,让后世人彻底明白。

——云家庄第十代先生公孙显情史·九公子

而后,此文经公孙显之手,收于汲古合第三道门之后,永不见天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