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意欲如何?”
“换一下俺们手中之物如何?”
“兹体事大,非我所能。”
“那……换大师一句承诺如何?”
“我乃内堂神官,一诺事小,牵涉事大,不敢轻许。”
“如此这般……不若明言。”那胖子微微一笑,“其实……本人实盼往兰若寺拜谒一二,还想请诸位大师领个路便好。”
“绝无可能。”言净一口回绝,似根本不在意胖子手中所持的那方小印。
胖子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深意,见他回绝的快,倒起了疑心,寻思稍许,转而笑道:“也罢,其实只是个由头,既然要直说,俺也不怕冒昧了。我愿以手中小印,换诸位大师三日不入京师。”
言净静立半晌,一合什,默然应了。
众僧出门之际,言净回首道:“令仆武艺绝佳,却从未听闻。公子您手握秘辛,却不名于世。想来便是传闻中新近归京不久的江一草主仆二人吧?”
胖子极潇洒地将折扇一合,道:“非也非也,俺乃西凉谢晓峰是也……”
※※※
小院复又归于平静,石桌未倾,粥有余热,主仆二人却另有一番争执。
“请以国事为重,这中土朝内纷争,我们实在不宜牵涉太深。”那车夫道。
“你当我想?江一草那家伙居然把我留在这裏当挡箭牌,看样子他是猜出点什么来了。”谢晓峰皱了皱眉头。
“猜出来也无妨,毕竟望江向我们西山贩盐向来是他主持,让他知道也不怕什么。只是今日为了他而得罪了神庙,似乎有些不妥。”
谢晓峰笑道:“神庙能给我盐吗?”接着苦笑道:“现在缺盐缺的要命,在京里呆了两年想打开抱负楼的路子,结果东都那老贼看得紧,我们当然只有找望江了。正所谓有盐就是娘,我们大大地帮江一草几个忙,将来伸手向他要盐,他也不好意思不给吧。我只是奇怪,他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来的。”
“他倒未必是看出来,猜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只要看出我是谁,也就自然知道你是谁。”
“这也就是奇怪之处,老三那小子这两年不一直戴着银面具冒充你玩吗?谁能猜到你堂堂龙帅会在中土京城里当车夫?”
这位大有来头的车夫静立半晌,道:“别人猜不出来,但阿愁肯定能猜出来。”
又过了会儿,说道:“虽然我下山早,但毕竟是她的大师兄。”
谢晓峰一拍掌叹道:“原来阿愁姑娘也是黄泉的徒儿,真是想不到啊,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子居然是个杀手。”接着摇头道:“同门之谊,难怪昨天晚上老龙你舍得把那块小印交给我。”
车夫应道:“这东西现在没什么用处,顶多能吓吓神庙那些老不死的,毕竟当年的人死的差不多光了,也就和这些人还有些纠连。想当年我们全家逃到西山的时候,我当时年幼,都记不得什么……”
正在发着难得的感慨,忽然听着谢晓峰说道:“这印章怎么办?”
“过几日给那个言净就好了。”
谢晓峰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过几天就不需要咱们管了,江一草自然会去应付。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交给别人,你既然不要,那就送给我好了。”
说完急急将那方小印藏入怀里,竟是毫不觉着毁诺是件可耻的事情。
车夫苦笑看着自己的主子,心想这位倒还真有西山国那位以无耻闻名的开国祖皇和晓峰几分風采。
“不知道小师妹那边怎样了。”他在心中想着。
谢晓峰望望天,看着那太阳正挣得满面通红,倔犟地想从云朵里透出脸来,摇摇头道:“江一草今天肯定杀人不少。”
※※※
当阿愁告诉江一草自己想起来谢晓峰的车夫是谁的时候,江一草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真是天上送了个金元宝来了。
如此好用的人,江一草自然舍不得不用。于是乎,虽然不知道莫言准备用谁来对付自己,但他还是把西凉小谢留在了桐尾巷里。江一草心知,凭这人的身份,不论来的人是神庙还是兵部,都要忌他三分,再加上那无赖的性情,真是淹水的一坯好土啊。
他其实并不想挑明和西凉小谢之间的关系,但今日迫不得已,因为他要去做一件大事。
江一草要去一个地方要一个人。
他要的人是个瞎子,叫文成国,当年按察院七名笔,后来潜入暗中为莫公谋划,前些日子进了刑部天牢,阴杀了为映秀喊冤的铁笔御史梁成。
于大局讲,拿住文成国便是拿住了莫言的罪证。于私心讲,江一草很想为那个叫梁成的陌生人做点事情。
但这个人不好拿,因为初九那天晚上自己得到的消息是:文成国正躲在伐府裏面。
※※※
西城八里庄。
一大清早,街上便来了很多人,沿着各个街角站着。街坊们一看来的人都刮着青皮,便知道是西城老大符言手下的兄弟,知道会出事,自然早早地回家獃着,只是心裏奇怪,西城的兄弟向来讲规矩,很少有大白天火并的场景。
这些青皮们靠在街角嗑着瓜子,聊着闲话,其实眼角却四处瞄着,面色警惕。他们其实比那些老实的街坊心中更奇怪。
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八里庄的更外一层。按察院今日忽然把所有的人手都撒到了那里,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来往的道路。前几年里按察院一直暗中帮衬着东边的杜老四,符言的手下很是吃了些苦头……但看今天却像是太阳忽然打转了头……似乎这些官爷们在做着和自己青皮兄弟一样的事情。
江一草坐在易家开的一间酒楼上看着对面的书塾,眯着眼睛把杯中的茶喝完,然后往外走去。街上杀气腾腾,楼中自然没有一个客人,只有那些小厮们纷纷向他行礼:“阿草少爷走好。”
易家派过来跟着他的闫河恭敬道:“少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符言的人进了那两家青楼没有?”
“已经全部掌住了。”
“街坊都吩咐到了没有?”
“按您的吩咐,都给他们说了,午时之前,不准出户。”
“那两家青楼是抱负楼的产业,呆会儿东都世子得了消息恐怕会过来,务必要拦住一阵。”
“少爷放心,家主已经和刘大堂官商议妥了。”
江一草停步,皱了皱眉,询问道:“难道刘名手下的人手都拉过来了?”
“锺淡言、何树言,还有九月初九全门。”
江一草听着,面上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担忧之色。
走到那书塾的门前,听着从门里传出来的朗朗稚童诵书之声,江一草站了一会儿,抬头向斜右方,看了一眼那高若参天的大树,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大片空地,地上铺满了枯叶碎屑,厚厚的一层就像是淡黄色的毯子。空地那头,是一间四面开着半栏的草舍,半栏之外垂着几层聊作挡风的布帘。
冬日的寒风刮过,掀起了那薄薄的布帘,也将草舍中的朗朗念书声送了出来。帘布起时,看见屋内孩子们正坐在几旁摇头晃脑专心念书,台上有一个穷酸秀才正闭目聆听,似乎颇为享受。
江一草长叹一口气。
谁会想到,伐府竟是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