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太邪,猛然朝我扑过来,我心脏嗡嗡狂跳,打了个激灵。一下醒了。“你真行,大白天打盹。”有人说。我揉揉眼。阳光特别刺眼,恍惚中睁开眼,顿时浑身冷汗直冒,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山寺里。周围法号声咽。阵阵不绝。一群群喇嘛排成两道长列,从寺里蜿蜒到下面,一只送葬队伍:前面是诵经的老喇嘛,中间是抬着尸床的年轻喇嘛。后面是诸多心子,他们一步一步从山下走了上来。台介引血。我靠,这不是那天高僧火化葬礼的情景吗?奇怪,我怎么来到这里。我旁边是正在录像的冯良,他叼着烟,微皱眉头,选择拍摄的角度,一幅欠扁的专家模样。他碰碰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拍摄效果会不会好一点?”我懵懵懂懂看他,问:“我们在寺里?”“废话。”冯良斜眼看我:“你小子刚才是不是睡懵圈了?大白天的也能打瞌睡,哈喇子流那么长,我真应该拍下来。”我彻底晕了,我这是在哪。是做梦吗?让他说的,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世界观。迷迷糊糊中,我跟随人群走着,就看到熊熊的烈火烧着焚烧台,上面静静躺着上师干瘪的尸体,大火把他烧得冒出滚滚浓烟。我就这么懵懵懂懂看着,头发晕。眼前的大火、远处的高山、天空的白云……整个场景像是一幅抽象的油画融合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焚烧台的大火里爬出一个光屁股孩子。我惊叫一声:“危险!”那孩子猛然回头,我吓得到退一步。他全身发黑,眼睛却是妖邪一般的绿色。我猛地想了起来,刚才做过一个梦,梦中我睡在一处榻榻米的狭窄房间,一开门就是这个男孩。他怎么出现在这里?这个黑孩子从焚烧台上跳下来,周围喇嘛还在呜咽吹着法号诵读经文,没有人注意到他。孩子顺着山坡一路跑去,我赶紧跟在后面,山路实在颠簸,眼见得他越跑越远,我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了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直犯恶心。等站起的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处山洞里。山洞寂静无声,阴森可怖,我扶着洞壁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因为我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是个大人,他身披黑色的大氅,躲在黑暗的深处,盘膝坐在地上,手里好像拿着什么工具,正在往洞壁上画着东西。恍恍惚惚我似乎眼睛超好,一下看到了他的画。那是一幅很奇怪的画,带着颜色,应该是用到了染料。这幅画应该画的是监狱里的人。一个人关在一座四面都是栅栏的房间里,视角是从上面俯视下去,透过屋顶的裂痕。这个关在监狱的人正在抬头上望,正在和观众的视角相对,可能因为角度的原因,这个人呈现出一张极度扭曲的脸。看到这幅画,我瞬间就被其中散发出来的强大张力所震撼。画中最为奇怪的,是这个人的表情。按说关在监狱里应该非常痛苦,可这个人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和从容,给我一个强烈的感觉,他是主动把自己关在这个笼子里的。我正聚精会神看着,画画的这个人停了下来,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在黑暗中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我。下一秒钟,我醒了。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冷汗,擦擦惺忪的眼,靠在床头,一时还没从梦里挣脱出来。就在刚才,我应该是做了一个二层的梦中梦。第一层是我在日式房间遇到了怪异的小男孩,第二层是我参加上师的葬礼,然后有了一番洞中奇遇。我摸索着衣兜,颤抖着手想去点烟,脑子里时刻萦绕着梦中的情景。那一幕幕诡异到妖邪的场面,光怪陆离,鬼魅异常。我摸到烟,颤着把它送到嘴边,刚要点燃,忽然一个声音说道:“不要抽烟,好吗?”我还在聚精会神,冷不丁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尿喷出来。我大叫一声,吓得烟落了地,回头去看。巴梭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正用打坐的姿势盘膝在床上,他面色有些惨白,正友好地对着我笑。“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我颤着声说。巴梭看我:“罗稻,你是不是也做噩梦了?”“对,做了。咦,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地问。“能和我说说你的梦吗?”他急切地说。我笑笑:“我的梦都是瞎做乱做的,没啥好说的。”“说说吧。”他恳求我:“我刚才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法王曾经对我说过,这些天会有关于上师转世的梦境发生,每一个梦都是寻找他的线索,跟我说说吧。”“好吧。”我叹口气,闭上眼睛养了一下神。等情绪稳定了,慢慢把我做的这两层怪梦说了出来。巴梭刚开始听觉得没什么,越到后来他的眼神越怪异,一直听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了?”我觉察到他的反应很奇怪。巴梭好半天才说道:“我们似乎做的是同一个梦。”我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意思?”巴梭想了想说:“我做的是前半截,你做的是后半截,如果我们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梦境。”“说说。”我催促。巴梭做的梦比我的还要怪。开始时梦境和我一样,他也到了葬礼的现场,并手持火把燃烧了焚台,亲手点燃上师的尸体。大火烧着,从焚烧台里爬出一个发黑的小孩,眼睛妖邪绿光,然后从台子上跳下来,往山下跑。一直到这里,都一样。只不过我们用的是不同的视角。巴梭虽然当时在梦里,可他对我说,他心念一动,忽有所悟。他这些日子总在琢磨上师转世、转世灵童、法王反复强调关于做梦的事情,潜意识里就绷紧了一根弦。此时此刻,他看到一个孩子从上师的尸体里爬出来,猛然明白,这会不会是一种神迹的征兆,这个孩子就是上师的转世灵童?他急忙在孩子后面跟了下去。发展到这里,我们的梦境开始不一样了。他下山的途中,如履平地,并没有像我一样摔倒。他跟着孩子,一直到了山脚下,那里有一片湖。这片大湖宁静的犹如琥珀一般,没有一丝波澜,光线照在湖面,泛着宝石一样的蓝光。他看到那个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湖水的中心。他急了,在后面喊叫,还摆手示意,可是孩子根本没看他,走进深水,直到没顶。巴梭吓坏了,他赶紧脱去外面的红色僧袍,要下水救人。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孩子沉没的湖水中,慢慢生出一枝摇曳生姿的巨大白莲花。莲花共有三朵,生在一根枝条上,花瓣绽开,被阳光渡了一层如金箔般的颜色,看起来瑰丽非常。巴梭想起了上师骨灰所形成的神迹,正是同根同生的三朵莲花。巴梭看到这一幕,慢慢跪在湖边,双手合十,对着水中莲花磕头。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远远的从湖水那头划来一只船。船上坐着一个人,像原始部落的人一样,身上披着黑色的由羽毛编成的大氅,从头到尾全部遮住,他在船上划动船桨,来到三朵莲花旁。巴梭急忙站起来,他有预感,此人绝非良善,不怀好意。果然,这个人摘下那三朵莲花。眼见的三朵花迅速在枯萎。巴梭着急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全,一纵身跳进水里,拼了命往那个人的方向游去。这个人似乎没有看到他,划动船桨向远方的岸边。巴梭费了很大力气,在水里游过去,就看到船停靠在岸边的石头上,那个人已经踪迹不见。眼前是一座高耸的悬崖,在悬崖下,有一处黑森森的深洞。巴梭有种预感,那个人就躲在洞里!他正要往里进的时候,醒了。巴梭道:“罗稻,你刚才说那个画画的人,也披着黑色的大氅,而且场景也是发生在深洞里。我马上反应过来,我们做的应该是同一个梦。”“那么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呢?”我问。巴梭说:“三朵莲花代表了上师,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预兆,上师的转世灵童很可能处于危险之中!”我就不爱听他说这个,我说道:“仁波切上师的转世就是史文生,你为什么不承认?”“不。”巴梭道:“不知为什么,我在史文生的身上感觉不到上师的气息。当然,也不能说他一定就不是。上师是我的师尊,是我的父亲,我现在又承担着寻找他转世灵童的责任,我不会这么轻易下结论的。”我恶作剧地说:“既然我们都梦到了黑色的小孩,难道上师转世在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