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最后的菊花茶(1 / 2)

因为爱情 梅子黄时雨 6181 字 2个月前

可是,这样决然地报复他以后,为何她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呢?!

楼绿乔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阳光沙滩微风里头度假的她,总是抛不开秦慕天。

最后,楼绿乔决定回洛海。

反正躲也不可能躲一辈子!

拖着行李箱从国外度假回来的楼绿乔突然止步在自己公寓的楼下。有人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亦像一尊门神地站立在她公寓的大门前。

楼绿乔很快抽神,拉起行旅箱,朝大门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秦慕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给我一点时间,我告诉你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

其实早在擦肩的那个刹那,楼绿乔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捏紧了包包。她多少料到他会来她这裏的,所以早在出去散心的时候就特地吩咐了物业替她更换了门锁。

楼绿乔别过了头,冷冷地道:“秦先生,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们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请你马上离开,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家门前,否则休怪我叫保安。”

秦慕天的脸色憔悴,眼窝深陷,胡子邋遢。这几天他显然过得很不好。看来挺公平的,她会伤心绝望难过,他也会。现在的他也并不好过。很好,一报还一报。她心底涌起一阵恶毒的快慰。

“我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楼绿乔用力扯着自己的手臂,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去。你放手。我们已没有半点关系了。”

然而这一次的秦慕天从未有过的强势固执,他拉着她上了车。

车子穿出了市区,上了高速,一路向北驶去。两人皆不说话,小小的车子空间里有一种窒息的冷凝。

楼绿乔看着窗外的风景,农田、屋舍不停地在后退,一路行去,感觉越来越简陋,天色似乎也越来越阴沉了。到了后来,不停重复的景色,看得她倦意袭来,再加上几天的旅途总归是劳顿的,便迷糊蒙眬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车子依旧在动。可外头居然在下雪,大朵大朵的雪从车头处辗转落下。

她的身上盖了一件他的黑色呢大衣,鼻间萦绕的,都是专属于他的气息。楼绿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拉开了衣服,扔在了后座上。她没有看见,秦慕天握着方向盘的手,捏了捏紧,轻吸一口气后,这才微微放松了些。

楼绿乔转头瞧了外头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高速了,这裏的公路很简陋,但却也不是电视台专题片中那种最差的黄泥石子路,是条黑黑的柏油路。

不久后就到了柏油路的尽头,车子已经进山了。他替她拉开了车门,寒风一下子呼啸而至。

可站在路边,仰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群山间云雾缭绕,仿似不在人间。若不是现在情景不对,场合不对,她还想赞叹一声漂亮。

此时温度已经极低了,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冰寒,雪依旧在飘,纷洒摇摆着辗转而下。她穿得有些单薄,风呼呼而来,似乎随时都会被吹走一般。

下一秒,有个温暖的物体包裹住了她。原来秦慕天将他的大衣笼在了她身上。他只简短地吐了两字:“穿上。”

她抬手就拨开,衣服便在下一秒落在地上。她就这个倔脾气!秦慕天一把扯过她,将衣服罩在了她身上,并扣上了扣子:“你敢给我脱下试试。”

他甚少用如此的语气与她说话。她怔了一下后,才伸手想扯衣服,指尖碰触到了柔软的毛呢布料,又摸到了冰凉如水的扣子,最后还是止住了。

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风一吹,白衬衫便鼓鼓的,兜满了风。

楼绿乔咬着下唇,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幢两层楼房,露着红红的砖头和灰灰的水泥地。有个老人正站在屋檐下在搬干柴,眯着眼睛瞧着他们的方向。不过几秒钟光景,那老人已经含笑朝他们迎了上来。

是一个有些岁数的老头,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朴实而苍老。

秦慕天仿佛变脸似的,一下子就挂了笑容,客气地唤道:“阿三伯,你好啊!”

阿三伯显然又惊又喜:“小天,怎么今天有空回老家来啊?天气这么冷,穿得这么少,当心着凉。”说话间,把眼神移到了楼绿乔身上,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欣喜,他笑眯了眼,“还把女朋友一起带来了啊!好,好,好啊!”

秦慕天依旧温润地微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因为说着当地的土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静静地站在他旁边。殊不知,别人望过来,就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双金童玉女一般。由于大雪的关系,大家都房门紧闭的,走了四五户人家才又碰到了一两个人,他也笑着热情地一一打了招呼,谦恭客气而有礼。

一直到了几间破瓦房前面,他才停下了脚步。楼绿乔惊住了。

她几乎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这么低矮破旧污迹斑斑的泥砖房,这么破旧的房子——她以前只是在电视里的贫困专题片中看到过。

他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楼绿乔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此时,只听秦慕天苦涩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肯定不会相信吧,我就是在这裏长大的。来,来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就算两人甜蜜的日子里,他也甚少跟她真正说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偶尔她问起,他也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字,穷。两个字,很穷。”

其实很多留学生,都很穷,都要靠自己打工补贴生活费。她不以为意,亦从未深想。

这次秦慕天并没有强势地抓住她的手,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屋子简陋至极,只有小小的三间房间。堂屋里入目的是一个大灶台,边上则摆着一个放碗筷的低矮木橱,颜色灰灰的,看来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堂屋里另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也是灰暗的颜色。

这么三个物件就占据了屋内大半的空间。破旧的墙上挂了他父母的黑白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的眼光停在了照片里他母亲的手腕处,边缘泛黄褪色的照片里,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母亲手上的手镯,与她现在手上戴着的,是一模一样的。

东面的一间房间,显然是他父母的卧室。他则带她来到了西面的一间,只有小小的一扇木窗,光线正透过两块小小的玻璃照进来。此时按时间算已近黄昏,屋子里头已经很暗了,有一种几乎接近夜晚的黑。

屋里只摆了两张小床,两张床中间拉了一条钢丝,挂着一块蓝色的印花土布。另外还摆了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整间屋子大概就那小桌子上的那盏台灯最值钱吧,但也看得出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式样了。

“吃惊了吗?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居住的家。跟你们洛海的小洋房比起来,是不是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她一直知道他家境不好,在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了,但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家境竟然差到如此程度。

可他竟然还是用打工赚来的费用替她付了一年的学费!楼绿乔心头一阵刺疼。

“我和姐姐就睡在这裏。这张小书桌是我和姐姐共用的。

“其实我去过你们家的,在我们谈恋爱半年后,可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就是在我们刚恋爱那一年暑假。那几天你不在,跟你父母去欧洲旅游了,你哥哥把我接到了你们家。他的目的,我是知道的,想让我知道两家的差别,真的是天差地别,让我自己主动跟你说分手。”

他当时很义正词严地拒绝她哥哥的钱:“楼大哥,我爱小乔,不是爱她的钱或者爱她可以带给我的好处。我只是爱她而已。就算今天小乔很穷,跟我一样,来自社会的最底层,我依然会爱她!所以,请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污蔑她,也来污蔑我!你是小乔的哥哥,你应该知道她有多美好。”

楼远乔双手抱胸,只是冷笑:“乔乔的确很美好,只是你配不上她。”

秦慕天抿着嘴不语。楼远乔想不到他竟然这么难对付,挑了挑眉毛道:“你开个价吧!”

秦慕天淡淡地道:“对不起,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无法照办!再见!”

他转身离去。

他们家院子里的蔷薇枝条四蔓,开得一簇簇,一丛丛,筛下一城的阳光。可他当时的心却凉得透彻。

不被祝福的爱情,终于还是没有修成正果。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他和她或许早已经有属于他们的宝宝了。可是,可是,谁能知道结局呢!

他姐姐残废,他父亲撞成了植物人——他被现实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了。可能,可能一切都是命运吧。最后他还是走了那条路,拿了楼家的钱,与她分手。

他永远记得他木木地从她大哥手里接过了支票。薄薄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般,他捏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从头到尾,他没有看她大哥鄙夷的眼神,因为他不用看也知道……

缩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捏紧成了一团,楼绿乔恍惚觉得自己在摇头,也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

秦慕天却仿佛铁了心似的,径直说道:“你以为我想拿你大哥的那笔钱吗?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父亲也是好心,开了拖拉机,载了乡亲们去小县城。可哪会料到,一场避让不及的事故,不仅他,车上所有载的乡亲都坠落山崖。另一辆车上的人也死的死、伤的伤。他被交警认定负事故全责,因为是无证驾驶。可是那年头我们农村里开拖拉机的,从来没有人有驾驶证的。

“父亲自己也受了重伤,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随时危在旦夕。我姐姐……我姐姐那个时候早已经残废了,应该负责的老板却跑路了。我在国外,却一点也不知道,因为父亲和姐姐都不想告诉我,怕影响我的学业。

“那几个死者的亲属天天来医院,要求我们巨额赔偿。可我还在念书,就算我立刻辍学,我也拿不出什么钱来。小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明知道拿了那钱,对我们来说,就是末路了。可是我还是拿了。

“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是,我是卑鄙,我是无耻的,我知道。是我亲手放弃了我们的感情。可当时,能让我怎么做,怎么做呢……”

楼绿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悲凉地道:“不要再说了。”

从小到大,倔强的楼绿乔从来都不相信命运的,但这一刻,她竟然生出了认命的感觉。

在这一场感情裏面,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大哥和爸妈没有错,他们因为爱她,所以怕她吃苦受累。他也没有错。在当时那个条件下,异地而处,她或许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确实曾经爱过她,他们确实彼此相爱过。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两人默默地站在屋里,静得可以清晰听到彼此规律的心跳声。只是再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了的。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正沉默间,屋外传来了阿三伯爽朗的声音:“小天。”

秦慕天这才回过了神,转身而出。只听两人的对话声从堂屋传了过来。

“阿三伯。”

“小天,来,拿着。你阿三婶知道你回来了,宰了只鸡。快,快带你女朋友来吃饭啊。”

秦慕天委婉地道:“阿三伯,不用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阿三伯道:“回去?你看雪积得这么厚,你可千万不能现在开车回去。我们这裏的路,虽然你出钱修过了,可山路难开啊。你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等雪融了再回去。”

阿三伯热情不已:“走吧,去我家吃饭。你阿三婶都在准备饭菜了。”

秦慕天道:“阿三伯!下次吧。她特别害羞,还是不去了。我随便煮点就行了。”

听秦慕天这么一说,阿三伯甚为重视,小天的女朋友第一次来,不好意思是难免的,自己还是不要勉强的好。他这才点头:“那好吧。你们一定得多留几天。等雪化了,去你父母的坟前祭拜一下,好让他们知道,你找好女朋友了,马上就要结婚生小孩了。你们老秦家要有后了。”

秦慕天点头:“嗯,晓得的!”

秦慕天看着阿三伯佝偻的身影逐渐远去,脑中晃过的却是父亲笔直的身影,瘦却笔直。那一年父亲用拖拉机载着他,将他送到十几里远的镇上。由于是镇里第一个出国留学的孩子,乡里乡亲的都知道这个好消息了。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驻足打招呼:“爱国兄弟,你孩子真出息。”

“爱国兄弟,你孩子真给你长脸啊。”

“娃,以后要跟小天哥哥学习,长大了也去美国念书。”

父亲笑得嘴角都飞了。到了镇上唯一的破旧车站,父亲一再叮咛他:“父亲啥也不懂,也不会教你。但你要记着,无论做什么,不能给爸妈丢脸。要努力读书。总之,总之,不用担心家里,晓得吗?”

秦慕天背着包,一直不停地点头,心裏暗暗发誓,一定要给父亲、姐姐争气。

可是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将父亲永远地带走了。

秦慕天找出了抹布,利落地打扫了起来。

远远地又听到阿三伯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小天,小天,你阿三婶让我把鸡给你拿过来。你不要的话,自己去还她。还有些晒干的香菇,自己家腌制的咸鱼和咸肉。还有这青菜和大白菜。”

秦慕天忙开门:“阿三伯,真的不用了。你们拿回去自己吃。”阿三伯哪里能容他推托,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道:“晚上冷,煮点热汤喝喝,祛祛寒气。”

“阿三伯……”

“我要回去了。这雪啊,越下越大了。你难得带女朋友来一趟,一定要住两天再回去。唉,谁让爱国兄弟夫妻两人走得这么早呢,否则肯定开心死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从没有见带什么女孩子回来过。你看村里头跟你同年的小正、阿锋他们,哪个孩子不会打酱油了啊。你阿三婶都替你急死了。好了,好了,这下我们也放心了。”阿三伯絮絮叨叨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

秦慕天在矮小破旧的木柜子里找出了一件破校服,大约是初高中时期的,可他现在的身型又不比当时,所以穿在身上显得短小滑稽。他从屋檐下熟练地搬来了些柴火,利落地点着了之后,烧了满满一大锅的水。

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铜的圆壶,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下,灌了满满一壶的热水。套了一个专用的自家缝制的厚布套,递给了她:“当心烫着,暖暖手。”

那布套很是老旧,看来有些年头了,不过还保持得很好,干净整洁,依稀看得出来原来的花色。

楼绿乔坐在长长的木条凳上,隔着他的大衣,抱着大大热热的铜壶,定定地瞧着自己的鞋尖,呆呆地出神。

才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利落地打扫完毕了。端了一盆热水过来,道:“洗把脸吧。”毛巾自然没有新的,他把他以前用的那条拧干了,递给她,“就这么一条。你将就着用用。”

她柔顺地接了过来,也不说话,慢慢地梳洗了一下。

他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袋干菊花,给她泡了一杯菊花茶。细细小小的杭白菊,在水里肆意地舒展了开来,一朵一朵,仿佛正在枝头端丽地盛开一般。

伴着阵阵特有的清甜香味,让人有些情不自禁。她慢慢地饮了一口,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茶气氤氲袅袅,带着菊花的清浅幽淡,喝了几口后,连身子也开始暖了起来。

小时候奶奶就特别爱喝菊花茶,每天到了下午,必定会泡上一壶,一边吃些蛋糕、饼干,一边喝菊花茶。还教导她:“杭白蕾菊,性凉甘苦,归肺肝二经,期疏风,清热,有明目解毒之功。通肺气,止咳逆,清三焦郁火。”

大约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也素爱喝菊花茶。久了,在办公室,大家都知道她只喝两种饮料:一种是咖啡,一种便是菊花茶,就如同她的人一般,很矛盾的两种,却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

秦慕天看着她轻轻闭眼的小动作,一刹那,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小幸福。他自然知道她喜欢喝这个。每次回来,他总会带一小袋过来,仿佛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喝到的。

现在看着她双手捧着暖气腾腾的杯子,脸色呈现出一种满足的神色,秦慕天几乎想让时间就此凝止了。只觉得此刻是如此的美好,只怕过了,再寻找不到。

看着秦慕天忙碌的身影。楼绿乔不由得想起从前在美国的日子。她不会煮饭,他一点不介意,每次都会宠溺地刮着她的鼻子:“有我在,怕什么。就算你一辈子不会,我也会煮给你吃一辈子的。”

那时候太年轻了,以为很快就一辈子了。可现在才知道,一辈子是如此的漫长,一个人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哪里还能保证得了一辈子啊。所以岁数大上去了,说出甜言蜜语或者誓言的时候,都不会加上一辈子这个词了。因为学乖了!

那时候,恋到浓处,她经常会从后头搂着他的腰,一味撒娇道:“慕天,要是你不在,我肯定会活活饿死。”

可是后来他真的离开了,她不照样生活得好好的。既没有饿死,也没有缺个胳膊少条腿,还很滋润地活着。

楼绿乔不由得酸涩地垂眼。

灶头裏面的木柴正熊熊地燃着,火光四溢,偶尔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灶上幽幽地冒着白白的热气,诱人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秦慕天盛了一碗汤给她:“你先喝几口,热热身子。”浓浓的白汤表面浮着金黄的一层油花,他略略撒了一点碧绿的香葱,光看色泽,就已经诱人至极。因放了咸肉和野菌菇一起炖煮的关系,融合了咸肉的咸香和野菌的干香,一闻就让人有种食指大动之感。